《灵台凤至》碧台初荷

26、摧花神剑

　　还未入伏，天气已极闷热，五儿子时方入眠，寅初就已醒来，只觉得那鲛纱帐密密匝匝厚如城墙，空气亦如热蜡般凝固，一把青丝湿濡地搭在枕上，全身都是潮腻的。她懒懒地翻了个身，香雪已掀开纱帐，笑道：“郡主可醒了，看这满头的汗，梅姑姑才打发香草去给您准备香汤了。等会儿洗洗就好了。”

　　五儿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可不是，连褥子都湿了，夜里象只水老鼠似的。”香草忙将纱帐钩起，又将五儿颈上沾着的一绺发丝拂到背后：“听梅姑姑说，因皇上龙体欠安，太后领着皇后及各位娘娘们在英华殿礼佛，宫中的存冰正大桶大桶地运去给主子们消暑。几位公主成日地传冰碗，也没有人顾得上咱们，我们这里，只怕还得热几天。”

　　“不碍事的，以前在家中也没有用冰，不是都过来了吗？”五儿听出她话中的意思，但自己是寄人篱下，又在这深宫之中，怎能有一丝的不满，“再说成日又没做事，心静自然凉，倒是劳累你们了。”

　　香雪素知她心性淡泊，诸事不争，是极好侍候的，也只得笑道：“郡主言重了，原不过是份内的事。”

　　五儿洗过澡，身上粘粘糊糊的感觉没有了，早饭不过是饮了一杯茶，吃了两块点心，颈后腋下又滋生了汗意，痒痒的似长了痱子。梅姑姑看出她的不适，说道：“今日太后和娘娘们斋戒礼佛，位份高的奴才们也都去侍候了，就让香草服侍你到园子里去吹吹风，透透气吧。”见五儿点头应了，才又唤过香草，嘱咐道：“好生侍候着郡主，可别走太远了，也别进人家的院子。”

　　出了慈煦宫，只见天空暗云低合，如一口铅色铝锅倒扣下来，宫墙森森，哪里有一丝风，只在人走动时衣袂扬起才带出一点空气流动。香草拿了扇子，向着五儿边扇边说：“郡主快些走，前面有个月亮门，那里开阔些，兴许有风。”

　　月亮门边也没有风，凌霄花藤都无力地伏在墙头，每一片叶子都是暗绿无光。五儿只觉得烦躁，转头间才发现远处树摇叶动，花飞叶落，连忙拉着香草道：“快走，那边有好大的风。”

　　穿过月亮门，沿着抄手游廊又转了几个弯，凉风已习习而来，五儿只觉得如饮甘霖，身心舒畅，止步时已停在一汪清水边。水中荷叶亭亭，银盆大的叶片绿如翡翠，数颗珍珠在叶面上闪闪烁烁，终于汇作一颗大珠摇摇滚滚，那荷叶已不胜娇羞，只轻轻一闪，就听“咕咚”一声，已尽数倾入池中。近处有两支花苞，粉白的花叶紧紧裹着，镶着淡红的边，越往尖上越红，象是谁不小心滴落的一粒胭脂还未搽匀。

　　五儿心中喜爱，不由得上前两步，香草生怕她伸手去折，低声道：“郡主，当心人看见，这可是、、、、、、”话未说完，脸上神色已变，强拉了五儿蹲下，又用手指了指前方。五儿待要问个明白，她又连连摇手，只得悄悄伸了头看去。只见一棵杨槐开了满树莹白的小花，花间一个白色的身影正上下翻腾，飞花如雨，剑光点点，教人分不清哪些是花，哪里是人。

　　五儿自入得杨府，亦见惯了父兄们习武练剑，却从未见过身姿如此飘逸，手法如此迅捷的。她虽是深闺绣女，心中却一直渴慕着风尘三侠的豪气云天，见此情形，不由得甩脱香草的禁锢，站直了身体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那舞剑之人仿佛明白了她的心思，几朵剑花斜挑，几个横扑直跃，须臾间已将雪亮的剑光伸在她的耳旁，脸上却是气定神闲，语带戏谑：“我还以为是哪个宫人在此偷窥，原来是贞义郡主，怎么不敢现身呢。郡主芳名在外，小王可是仰慕得紧，正打算前去拜访呢。”

　　五儿只觉得耳旁一阵冷气，正疑心鬓边头发是否还在，脸色吓得煞白，听得这一番话，才慢慢回过神来：“民女鲁莽，打扰王爷雅兴了。”香草早已跪在地上，连连叩头：“王爷息怒，郡主还不大认识路，是奴婢领她来的，请王爷责罚奴婢。”看到她瑟瑟发抖的样子，五儿更加笃定面前的少年就是那威名在外的二皇子了。

　　“你当然要受到责罚。”白衣的少年慢慢地收回了剑，香草刚松了一口气，冷不防“嗖”的一声，那剑尖一转又抵在了她的胸口，似要刺破薄薄的衣衫。她不禁呀了一声，再不敢动弹，那少年继续说道：“你是太后宫中的人。”

　　香草已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眼前却闪过那只被他生生削去的石凤凰，心儿慌如撞钟。五儿再也顾不得别的，上前一步拉开香草，任那剑尖指着自己，扬眉道：“殿下，我们不过是走错了路，误入绿怡宫，不敢惊扰殿下练剑，故而躲在这莲池之边。贱婢虽愚笨，却罪不至死，请殿下明鉴。”

　　玄成见她脸色由苍白渐至绯红，直至鲜红，一双秀目明光流转，虽语调平稳，胸脯却急剧地起伏着，垂在身侧的手指亦轻轻抖动。他手腕一动，“喀”地一声还剑入鞘，唇边浮上了一丝笑意。风过莲池，带来浓浓湿意，传来了宫人焦急又迟疑的呼唤：“殿下！殿下！”

　　玄成也不答应，轻轻一跃，已登上了莲池中的一个亭榭,剑柄一挥，却将一物掷落在五儿面前。他身已去得远了，五儿才看见地上那一支含苞的粉荷犹自战战。

　　半晌，香草才上前将它拾了起来，嘴里嘟囔着：“哎呀，还没开呢，多可惜呀。什么名师所传的灵花宝剑，分明就是摧花神剑。”

　　五儿眼见那株槐树枝叶摇曳，又飞起了花雨，想起那散发着淡淡花香的剑刃，看着香草又恢复了机灵调皮的样子，不由得失笑：“你呀，真是城墙上的麻雀，吓大胆了。”

　　风越发大了，天空中浓厚的黑云正缓慢地移动着，变幻出狰狞的形状，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