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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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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公,你在对谁说话?”
阿纯看着郑青予手中的纸鹤,满脸好奇。
郑青予连忙捂住手中的纸鹤,生怕让师白微发觉自己没在魔界。他压低声音,对小鲤鱼精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是我家夫人,他不知道我在海上。”
阿纯一听“夫人”,似乎很懂的笑了。她朝郑青予挤挤眼,抬手捂住嘴巴,表示自己什么也不会说。
郑青予对阿纯竖起拇指,但考虑到在小孩子面前没法说情话,他站起身,指了指门:“我出去一趟。”
阿纯点点头,用口型回答:“放心吧,我会乖乖待在房间里。”
郑青予临走之前又设下两道结界,保证小鲤鱼精不会被鬼怪骚扰,这才放心离开。他一路避着持灯的亡魂,来到船尾。
他抬起头,任由月亮的光落了满怀。
寂静的长夜中,郑青予拿出小小的纸鹤,回忆起师白微在灯下折它时认真的样子,不自觉露出笑来。
他说:“阿白,刚刚有好几个同僚在屋里,有些吵,我出来跟你说话。”
郑青予声音很轻,连同心底的相思,通过纸鹤一并传递过去。
师白微听到了,他想着魔界夜间寒冷,叮嘱说:“多披两件衣裳,别冻着了。”
“知道知道。”郑青予笑起来,因为师白微喜欢花,便道,“天魔大人的住所里有一种木槿花,花开五色,又香又浓。花园的管事是个好说话的,同意给我一些种子。等我回家了,我们把它种到院子里吧。”
“好,我等你回来。”师白微望了一眼海中的月影,“我今天听了个有趣的故事,我讲给你听。”
“你讲。”
“说是很久很久以前,辣手摧花的采花贼被官府抓住了。缉拿他时,捕头咬了一口他的手。”
“结果捕头连续喝了三碗白开水,边喝边感叹,果然是辣手,真的很辣。”
郑青予不禁莞尔:“好冷的故事。那我也给你讲一个吧。”
“你说。”
“也是很久很久之前,有一栋很高的楼房。某天,一片瓦从屋顶上掉落下来。这片瓦开了灵智,你猜它会什么?
“说什么?”
“瓦片说,我要碎啦!”
“碎”与“睡”谐音,师白微听出郑青予是想让自己早点休息。他看着月光中的海波,轻声笑:“那好,我听你的,这就要睡了。”
“早睡,阿白。”
他们互相道了晚安。
师白微小心翼翼地收起纸鹤,转身往房间走。进门之前,他遇到了郑青予。
北海龙君与魔头走了个照面,他们彼此看一眼,沉默着进门去。
房间内,小鲤鱼精无聊得扣手指头玩,她见师白微回来,赶忙站起来,笑道:“恩公,你去哪里了?”
师白微语气很轻,哄小孩子那般说:“没去哪里,出门看了看月亮。”
“啧。”郑青予不相信他,阴阳怪气一句,“大半夜突然想起看月亮,真是好雅兴。”
师白微也不恼,反问:“郑公子又去哪里了?”
“我...我见海面辽阔,去看海了。”
“大半夜突然想起去看海,呵。”
一个“呵”字,郑青予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他正要和北海龙君好好分辩几句,突然间,风声乍起,海面骤然掀起巨浪。船身剧烈颠簸,险些被打翻过去。
小鲤鱼精没经历过这种场面,虽然她是妖怪,但没什么本事,慌得伸出双手,用力扯着师白微的袖子,一个劲儿往他身边躲。
“别怕。”
师白微拉住阿纯,以免她摔倒。随即右手掐诀,轻声道:“止。”
小鲤鱼精清楚感觉到,有像气浪一样的东西以这间房屋为圆心,向四周极速扩散出去。
刹那间,风浪皆停。
郑青予瞬移到船头,抬眼望见船姥姥立在高高的桅杆上。她左手托着烟袋锅子,双眼注视前方的海面,怒道:“哪里来的海爬子,敢拦姥姥我的船?!”
“不过是个小妖怪,还敢自称姥姥?”女子的讥笑声响起,巨大的阴影渐渐自水中浮现升起。
那是条体型庞大的蓝鲸。它阔如山岳脊背上,立着一名相貌娇俏的少女。
船姥姥望着少女,想起一些魂灵曾对她提过,近几年海上有恶兽出没,掀起巨浪打翻出渔船,致使百余人丧生。
妖类吞噬人的魂灵能够暴涨修为,这大概是她拦截鬼船的原因。
船姥姥不禁握紧了烟袋锅子。
她只是思念凝成的妖怪,道行并不很高。
但送枉死之人前往归墟,是她诞生的意义。
船姥姥吸了一口烟,眼神变得平静冷淡:“我守着这艘船,你敢动试试。”
少女瞧不起她视死如归的态势,讥笑了两声。她驱使鲸鱼,本想继续掀起大浪直接打翻鬼船,可无论怎么用力,海面依旧平滑如镜,一丝波动也无。
船姥姥见她吃瘪,嘿嘿一笑,嘲讽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就这?”
世间能定海的人物不多,少女思索片刻,知道自己胜算全无,先瞪了趾高气扬的船姥姥一眼,又柔声道:“妾身姚女,魔尊玄苍麾下。妾知道龙君因何而来,还请相见。”
郑青予听她对北海龙君的语气熟稔,心说那老龙果然和魔界有些故事。他心知师白微不会应答,召出竹剑,向她说:“这儿可没什么龙君。”
语毕,他跃下甲板,一剑刺了过去。
平静的海面微微震动,数十道水柱冲天而起,牢笼一样,顷刻将姚女所有的退路封死。她瞧出郑青予并没有控海的能力,笑道:“既然是龙君的同伴......”
姚女的声音钻入郑青予的耳中,轻轻的,“你想不想知道,龙君和我们这些魔尊部下是什么关系?想不想知道天界为什么把他困在北海......”
她还没有说完,一柄不锋利的竹剑贯穿了她的胸膛。
“不需要你告诉我,我自己会查明。”
他说。
姚女面露惊恐,一股夹杂仙灵之力的魔气正在撕裂她的身体。她从来没遇到这种事情,想不通这两种相悖的力量怎么能融合在一起。
姚女看着自己如同朽坏的木头一点点崩碎,巨大的痛苦令她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尖锐,听着十分怨毒:“你是什么人?!”
“满腔热血人。”郑青予收了剑,回答。
他踏着月色回到甲板上,一扭头,发现很多持船灯的鬼魂挤在船舱口,伸长了脖子打量自己。他不知道发生什么,正疑惑着,那些鬼魂便围过来。一名年过花甲的老者更是扑到他面前,双手作揖,口中高喊:“见过恩公!”
郑青予没反应过来:“啊?”
那老者道:“恩人有所不知,我生前就是被那个骑鲸鱼的女妖打翻了船,才掉到海中溺死的。我运气好,可怜我那些同伴,死了也不得安息,魂魄通通被她抓了去,不知所踪。这女妖在海上兴风作浪多年,没想到她今儿竟敢阻拦鬼船,幸亏恩人出手,才没有让她得逞。”
他顿了顿,看向郑青予,态度诚恳:“恩公可否告知姓名?”
郑青予闻言想到什么,唇角一弯,笑容璨璨:“我叫郁离。”
洞庭湖畔有青竹,修行一千三百七十一年,得道飞升,受封号“郁离”。
船头处,一众鬼魂七嘴八舌唤着“恩人”。船姥姥坐在桅杆上,她吹着徐徐而来的海风,向月亮吐出一口烟圈。
郑青予同众鬼寒暄片刻后,回到了客房。阿纯窝在床上,用被子盖着大半张脸,一双圆溜溜的眸子露在外面。她看到郑青予推门进来,伸出手,指指窗户,对他比划出嘘声的动作。
郑青予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师白微坐在满是月光的窗边,他身子倚着墙,双目微阖,像是睡着了。
郑青予走到他身边:“刚刚多谢你了。”
师白微没有睁开眼睛,轻声道:“不用谢,满腔热血人。”
郑青予没料到他会听见这个,尴尬道:“你礼貌吗?”
师白微笑了笑,没说话。
郑青予思索片刻,又问:“你认识姚女?”
师白微轻轻点头:“嗯。”
“很熟?”
“算是吧。”
郑青予忍不住道:“北海龙君竟和魔尊旧部纠缠不清,你不怕被天界通缉?”
师白微却笑:“我现在不也跟你这个魔头纠缠不清?再说了,我现在并没有做坏事。”
话不投机半句多。
郑青予远远坐到门边。
鬼船继续朝东面行驶,海浪时不时撞到船底,发出一连串类似石头碰撞的“咚咚”声。
“要下船了!”
不知过了多久,船姥姥沙哑的嗓音响起,郑青予推开门,走出船舱。他看到不远处有一道悬崖,四方海水交衡,如瀑布般悬流而下,声似野马奔腾,震得他的耳朵都隐隐作痛。
前方就是归墟,它是一道巨大的裂缝,传说天地初开时便已存在。因为裂缝两端相隔极远,看上去宛如一道千里孤崖。
“抛锚!”
船姥姥坐在桅杆上,她晃荡着双腿,抛起手中的烟袋锅子。突然间,那烟袋锅子在半空中化作一道金光,扎进了海水中。
鬼船霎时停在湍急的海流中,船梯落下,朝着归墟的方向。一众鬼魂沿着长梯走下船,他们将属于自己的灯放在水中,继而纷纷化成一阵轻烟,附身在了纸船。
栖着鬼魂的船灯亮起白色的烛光,像是星星的碎屑,在海天之际浮动。
船姥姥从桅杆跳到甲板上,想抽口烟,一抬手,这才想起烟袋锅子变成了锚。她尴尬笑笑,看向师白微他们:“虽然几位都是有大本领的,但我也要说一句。归墟乃是凶地,许多得了船灯的水鬼被困在下面。他们或前生缘未了,或心存执念,不愿舍去记忆化成鱼。这些怨魂又不能离开归墟,只能无休止下落。这日子一长,煞气冲天。”
她说着,目光落在阿纯身上,“你这小妖,道行没多高,胆子倒不小!我告诉你,归墟里的妖魔鬼怪都饿久了,看见你这小鱼精,恨不能两口把你吞了!你若是求求姥姥,姥姥还能带你回去。”
阿纯躲在师白微身后,摇头道:“我不求你!你都收了恩公的礼,不能带我走的,我还要找我的珠钗。”
“姥姥我收礼只是允许你上船。如今你想去送死,我必须说你两句,好叫你回头。”船姥姥瞧阿纯满脸决绝,知道劝不动她,叹息一声,“也罢,时间也不早了。几位,若是有缘,我们明年再见。”
“明年再见。”
船姥姥是因思念而生的妖怪,每年只出现一次。她和她的船会在海祭日当晚,送那些枉死的魂灵前往新生之地。
等到最后一个枉死者去往归墟,她和鬼船也会消失在茫茫大海,以待来年。
他们目送船姥姥离开后,来到归墟前。水雾动如浮云,从上往下看,只见白烟茫茫一片。
阿纯感觉到森森的寒气从裂隙里漫上来,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咽咽嗓子,小声问道:“恩公,我们要跳下去吗?”
师白微莞尔笑道:“阿纯,你把眼睛闭上。”
“好。”阿纯不疑有他,依言慢慢闭上了双眼。忽然间,她觉得自己身子一轻,似乎被什么轻轻托了起来。风吹着细小的水珠掠过她的耳畔,一阵酥麻麻的痒。
阿纯好奇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条白龙的背上。朦朦的月华照到龙鳞,晕出一层轻而柔的五色辉光。
白龙身形很稳,没有让阿纯觉出过快的下坠感。她飘飘然的,兴奋得笑起来:“我会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