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后道侣会死》见机行事的剑

11、第十三天（三）

　　腾云驭雾，秦冰雾径直去了应风彩家。

　　他抵达的时候，鹦鹉修士又在看电脑里金发碧眼的人，但这次有点不同。这次画面中只有一男一女两人，演员们发出的声音很奇怪，不着寸缕，纠缠在一起。秦冰雾皱皱眉头问：“这是什么？”

　　鹦鹉修士答：“□□。”并麻利地关闭了它。

　　秦冰雾坐下振了振衣领：“什么意思？”

　　鹦鹉脸上渐渐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双颊几乎比头发还红。颇红上了几秒钟，他才反应过来，诧异地回问秦冰雾：“怎么回事？秦仙长，你是不是不行啊？就算不懂得这是什么，你总也该有反应吧？难道飞升以后会不举吗？”

　　秦冰雾坐在原处默默消化了一会他的话，纹丝不动，不疾不徐，简洁地辟谣：“我可能喜欢男人。”

　　“哦。”鹦鹉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松了一口气。看来他还是有几分飞升野心的。

　　“我今天来，是想向你借些书。”秦冰雾说，“也给你带了件答谢礼物。”
　　他把手上捎来的购物袋交给鹦鹉，里头是一份鸟爬架，售货员说鸟类一定会喜欢。

　　“什么书？”鹦鹉修士似乎偏偏对鸟爬架不太感冒，但依旧答应得十分爽快。

　　看到他这副态度，秦冰雾转而更改谢礼，取出几枚从闻怒鹤那儿带走的复愈丹给他，这回成功换来鹦鹉眉开眼笑，又问了一遍：“什么书？”

　　“关于雁融的。”秦冰雾缓缓地说，“我发现俗世界的名人会被写进书里，修仙界或多或少，也有几本这样的书才对吧？”

　　鹦鹉意外道：“有固然有，你怎么……”旋即一刹那，他恍然也明白了秦冰雾先前领悟到的重生方法，脸色变得微妙非常。

　　秦冰雾没有找借口否认这件事。实际上，他是缺乏常识，头脑却不傻，在杀闻怒鹤时他就已经晓得了要改头换面，上一次特地用本来面目拜访鹦鹉修士，为的就是测试鹦鹉究竟可不可信。
　　到今天，修仙界并没有其他人知道他重生了，想来鹦鹉是个靠谱的好朋友。

　　顿了顿，鹦鹉一拍大腿，感慨：“所以你喜欢上他了？他把你追到手了？不错呀！”

　　秦冰雾挑眉：“你怎么知道雁融喜不喜欢我？”

　　鹦鹉嗤之以鼻：“天啊，多少年了，整个修仙界都知道他喜欢你。这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话叫秦冰雾相当不解。秦冰雾闻言两眼一眯，鹦鹉修士马上察言观色地明白了他的意思，进一步解释：“谁会点化了一根草就把他当儿子来养啊？你听听那草的名字。当年他还是购买你照片的主力之一，据说去他家里做客，墙上都有你的画像。而且他自己也亲口承认过——昔年无论是谁、无论有多少人敬慕他的修为，向他求结道侣，他一律回答‘我心里只有秦仙长一个’。这十二年间也不例外。后来见他连人死了也不甘心，就差和你做法冥婚，才渐渐没人尝试追求他了。”

　　秦冰雾听得又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他突然想起，他尚未与那棵草互通过姓名。因为初见面时两人之间气氛不和睦，没有好好打招呼，后来又自然而然地忘记了这码事。他不重视繁文缛节，小孩子可能也不习惯询问父亲朋友的全名。

　　“那草叫什么？”秦冰雾只得问鹦鹉。
　　“雁旋冰。”鹦鹉耸肩，“盘旋的旋。”

　　秦冰雾陷入思索，无言地站起身向鹦鹉的书架走去了。鹦鹉忙也站起身，引着他去找他欲借的书，撵上几步，笑道：“怎么忽然想来读这个？凡事问他本人不好吗？”

　　“我们吵架了，”秦冰雾顺着他的指引从书架上抽落一本书，翻在手里，淡淡地说，“因为我看出他想躲我。”

　　“啊？”鹦鹉脱口而出，“你生气了？”

　　秦冰雾头也不抬，继续淡淡地说：“生气不是办法，只是欲望。就像想飞升也只是欲望，不是飞升的具体办法。所以我需要更了解他从前的经历，从里面找到解决方法，或者因他从前的经历谅解他。人的性格多是由经历导致的，没错吧？”

　　鹦鹉修士乐了，仿佛觉得他的话很有意思：“那要是你谅解了，他一躲到底呢？”

　　秦冰雾说：“我只说谅解，没说要放弃。假如他不喜欢我，不该强求；要是他喜欢……除了不能让死人复生，我从初到今，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件想完成却完不成的目标。除非我不想。”

　　抛下这句话，他彻底不开口了，话底锐气短暂地一现。
　　他把眼神扫过书皮上烫金闪亮的“雁”字，意识到这个字这样的写法十分漂亮，便久久地盯着它静立了片刻。

　　过足片刻，他才轻轻翻开那本书的第一页。

　　直到傍晚五点五十分前，秦冰雾都一直坐在书架下的小凳子上翻阅这些书。当中的记载有真有假，有些故事假到一目了然，故事中的雁融作风猖狂豪放，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与本人的谦和作风相去甚远。真实可信的记载则有两类，一类是雁融名动天下后亲口论道的文字记录，另一类也只是他成名后的一些公开经历，没有他下山前的生平。

　　自然。那个人是一团谜。鹦鹉也说过，关于三个愿望的事也只是传说。雁融生在几百年前，往事极难考证。

　　但合书时秦冰雾仍然有了一点收获。

　　鹦鹉称雁融不爱动手，全力施为的只有初下山那成名一役。秦冰雾翻过书后，倒认为这是因为那一役使得众人尽对雁融惊艳不已，以至于将他的实力评估过高，往后便不肯轻易认可他的中小功绩了。

　　其实修仙界无论大事小情，天灾人祸，雁融出手平定的都不少。包括钟山那一次，包括废灵根受弃的世家子弟的安顿。小到鸡毛蒜皮，大到腹背受敌，该管的雁融无所不管，不该管的，若无人管，他也必定去管。某本书里提到了修仙界鼎鼎大名的三大刺客，当中有两个都自称曾受托刺杀雁融，一个不敌而归，一个向来暗暗佩服雁融，干脆没有接受，反而去给雁融报了信。

　　很有趣，秦冰雾看懂了，雁融势必得罪过不少人。一个像他那样处世的人，不可能不成为某些人的威胁。等于说，这一次哪怕名单中，是雁融活到了最后，恐怕也会有大把宵小之辈暗地里蜂拥而起，像鬣狗分吃半死的狮子一样，趁机解决掉他。

　　可雁融曾经有一条退路。
　　他至少还拥有一个愿望，足以生死人肉白骨的愿望。那愿望完全能够让他逃过此劫，安然活下来，说不定还能再度震慑世界。

　　真怪，雁融拿它做了另一个选择。

　　秦冰雾放好书，摆正小凳子，离开书架，走回客厅里，将要告辞，听到鹦鹉修士又从厨房探头探脑地说：“对了，秦仙长，我忘记问了，你真的要谈恋爱？”

　　“快了。”秦冰雾怀抱着尚未看完、准备借走的几本书坦然回答。

　　鹦鹉直搔脑袋：“那你的无情道禁制怎么办呢？你要放弃修为吗？”

　　放弃修为是个办法。天雷来势汹汹、急于惩罚他的原因正是他的修为来自于无情道，而他违背了无情道的规则。若非如此，若他“改邪归正”，或者若他潇洒舍掉修为，从头开始，这笔账就算是了结了。

　　其实秦冰雾一点也不在意从头再来。他比谁都了解自己在修道方面的能力，纵使不修无情道，他也有充足的时间卷土重来，重叩顶点。

　　然而惟有现在不行。

　　秦冰雾什么也没再回应，摇了摇头，徒向鹦鹉再道一遍谢，然后携风长去，倏忽踏云掠日，快步返回了世俗界。

　　六点钟他回到雁宅，雁融并不在家，惟有雁旋冰和钟点工在，说是雁融临时加班去了。秦冰雾和他俩一起吃了饭，想起早些时分鹦鹉修士看复愈丹亮晶晶的眼神，问雁旋冰道：“你有没有丹炉可以借给我？我也好快点还上雁融的钱。”

　　“有有有。你会炼丹？”雁旋冰惊讶。

　　“嗯。”秦冰雾记得丹药的原材料有些价值不菲，炼出来的东西想必更有价值，否则谁也不会做这等不划算的事。

　　在秦冰雾眼里，会炼丹丝毫不奇怪，尤其辟谷丹就像俗世界的一日三餐，本该人人会炼才对——至多炼得有好有坏。倒是雁旋冰作为一株草竟然会狂吃炸鸡肉，这令他感觉更奇怪。

　　但雁旋冰马上热情洋溢地给他科普：“丹药很值钱！21世纪丹师很少，一来是炼丹的草药材料越来越少，大多数人根本没机会拿它学习、练习；二来这活儿也实在挑天赋，否则一旦潜心学习炼丹，修为往往跟不上，修为不够精进，又无法更好地炼丹……大多数人就止步在了二等境界。你炼的是一等丹药吗？”

　　“不知道。我没评估过。”秦冰雾说，“如果你感兴趣，刚好我教教你。”他正愁不知道每天该陪雁旋冰聊什么呢。

　　雁旋冰一听高兴得险些原地起飞，一跃去取丹药炉了。

　　两人煽风点火，你讲我听地忙活了大半个晚上，炼出一炉丹药，雁旋冰惊呼“成色真好”，满意地抱着冷却的丹炉睡觉去了。秦冰雾寻思，再如何年少天真，他究竟是雁融的儿子，多少该见识过丹器宝贝，他说成色好，大抵成色就真正不赖特殊。

　　临睡之际雁旋冰两目憧憬地问他：“你可不可以当我的丹药老师啊？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心中盘桓两番，秦冰雾告诉他：“秦宿。”

　　“严肃的肃？”
　　“歇宿的宿。”

　　雁旋冰乐颠颠地跑开了，跑开前认真警告：“但是你不能替代那个人，否则我还是会生气。”秦冰雾略略失笑，随着他走离客厅，离开前留了一盏玄关灯，掩门上床，坐在床头翻起了书。

　　他有一丝神识一直拴在雁融身畔。
　　近二十四个小时了，他不清楚雁融是迟迟没有发现它，或是纵容着它的存在。

　　又翻了两个钟头的书，再次将近午夜时，秦冰雾预备关灯睡觉。刚刚把书放到一旁，他以神识察觉雁融离家越来越近，正在归来的路上，不免动作微顿。

　　但这个时间已经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了。

　　想来想去，秦冰雾依然伸手关灯，滑进被子深处，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神识所牵的那团小光点却在持续不断地靠近他，更近，更近，再近一点。四下太静，跌针可闻，他的耳朵听到了外门那边传来的开锁声。他忽然体会到了等待这个词的意思。可他还是不知道，等待必定会让心跳越来越快吗？像眼下一样。光点越近，他的心跳越汹涌狂快。卧室门开启的瞬间，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随后秦冰雾回过头去，望向门口。
　　既然雁融已经来了，他当然不会接着睡下去。

　　不过这一眼秦冰雾望了个空，门口没有人在。月光与几经折射暗暗投来的暖黄玄关灯商量着一起朝他的卧室门前照出一段光路，足以让他看清晰，门边的地板上呆呆地站着一杯奶茶。

　　没有人，也见不到人的影子。
　　奶茶的杯影寂寞地斜斜拉长，躺在地上。

　　光点显示雁融就在这附近，秦冰雾四处搜寻了两眼，刚要跳下床去倚门瞧瞧雁融是不是悄悄躲在墙后，便感到身侧的被子微微在动。

　　他低头，这才看到床边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只小猫大小的橘色小老虎，和上一回他在雁融办公室中看见的那只差不多大，正在用脑袋蹭他的被角，试图蹭出一条窄缝，以便钻进他的毛巾被下。
　　这张床是一艘水床，被子下面更加凉快。

　　秦冰雾失声笑了，掀开被子让他进来。小老虎雁融可怜巴巴地看了他一眼，把毛绒绒的身体凑到他的胳膊边，一派“给你看猫给你揉毛你说了算”的乖顺样子，张口嗓音低幽地讲：“秦冰雾，对不起。”
　　“对不起。”秦冰雾恰恰也在道歉，两人的声音交撞在一处，又因此双双停了下来。

　　四下重新变得安静无声，跌针可闻。

　　好半晌，他俩又齐刷刷地相看一笑。雁融忽地说：“你不常笑。笑了是不是就不生气了？”

　　此前秦冰雾从未思考过自己笑不笑一事，闻言特地仔细想了一想。
　　“我笑是因为我喜欢你。”想罢了，秦冰雾一字一顿地说，“不过确实不生气了。”

　　雁融似乎只当他说的喜欢是朋友间的喜欢，没有在意，因为就在昨夜，秦冰雾还是这么定义两人的关系的。朋友。看出了雁融的想法，秦冰雾也姑且没有纠正。

　　根据今天白天雁融的科普，秦冰雾觉得，没有戒指就求偶是不够正式的行为。不正式的行为可能会令道侣误以为自己被看轻了。

　　于是秦冰雾只管下床拎起奶茶，看着被窝里的“橘猫”，一手撸猫，一手执杯，无言地喝完了它。

　　是甜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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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秦冰雾：恋爱应该就是结婚的意思吧。
鹦鹉：？？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