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九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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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在外人眼里这是何等的荣耀？
但落在李寻欢眼里却是算不得什么。
他出身世家大族，三代中过七次进士，他和兄长都是探花，却无一考中状元，才华横溢的父亲为此郁郁而终。
官场尔虞我诈，多方算计，李寻欢实在不喜，他不愿陷入拉帮结派，名利争斗之中。
在厌倦功名利禄后，便弃官归隐的回到李园，过起醉意人生，浪荡江湖的日子。在外游历时，他结交了许多朋友，声名在外，小李探花的名号也越来越响亮。
天下谁人不知小李探花？
就是这样惊才绝艳的小李探花，忽有一日竟会退隐江湖，不知去向，实在是令人叹惋。
没人知李寻欢去了哪儿。
江湖里剩下的仅仅是关于[小李神刀，冠绝天下，出手一刀，例不虚发]的传说，以及他与京城名妓的风流韵事。在他将他那武林第一美人的表妹林诗音，与偌大的李园齐齐托付于救命恩人龙啸云，便离家而去，再未出现。
谁都猜不透，李寻欢是如何做到，愿意将美人、家产拱手相让。
有的人称他品性高洁，是正人君子；也有人对他不屑，家产、表妹都能让出去，任他再如何厉害，都算不得是个男人。
只是。
流言蜚语随着昔日的李园变成兴云庄，终有平定时。人们或许仍会记得曾经惊艳的一门三进士的小李探花，但鲜少会有人再次记起风流倜傥，潇洒多情的李寻欢。
不过世人记不记得不重要。
李寻欢却是像忘记一般，忘记前半生的种种，忘记李园，忘记一切的隐居关外。他不会提起李园，不会提起过去的种种，不会提及心底的挂念，不能诉诸于口的一切。
李寻欢沉溺烈酒之中，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偏居一隅。
每人知道到他是谁，也每人会在意他的谁；正如先人的诗句那样，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常（注：1）。
他本以为未来的岁月都会常与寂寞相伴下去。
直至一日。
李寻欢突发起性，拉起铁传甲带上美酒登高上山。
塞外的山山势突兀，高大而孤寂，正如他一般。李寻欢想在山巅大醉一场，看那水中天际一时红，朝阳初升光赫赫。
对于李寻欢的突发奇想，铁传甲默不作声地收拾东西。
酒、毯子、烧肉、一应物品都要准备的妥妥当当。
铁传甲看李寻欢眼角的皱纹，添了一条又一条，心里总归是疼的。塞外凄楚苦寒，而少爷是个爱热闹的人，如今自困一地，他不知该如何劝慰，能做的唯有尽心照顾。
待到东西收拾好出发，已近天地昏黄。
朝着最高的山去，两人行的慢，等到了半山腰已到亥时。
树林寂静。
夜空乌黑，无一颗星星闪烁，连月亮都藏在层层叠叠的乌云下，只有模模糊糊，影影绰绰的轮廓。
李寻欢他们在半山腰与一行步履整齐，手持火把的队伍遇上。
那队伍的领头威风，一行人堵了李寻欢他们的路。
他抛出一锭银子到李寻欢的脚边，让两人别上山，拿着银锭下山去买酒喝，说这山今日被他们包了。
李寻欢瞥眼脚边银晃晃的锭子，淡淡一笑。
解下腰间悬挂着的酒壶，放在耳边摇了摇，李寻欢道：“我这酒壶还满着，到不需兄台浪费酒钱。”
被拒绝后，领头的人目色沉沉，定定看了李寻欢良久。
又取了一锭银块，弹射着击碎酒壶，看到那酒液洒了一地，散发出浓郁的酒香，嘴角勾起：“不算浪费，现在你那酒壶里怕是什么都不剩。”
李寻欢皱眉，惋惜地看着地面流淌开的酒，“唉，这可是一壶春呐，兄台何必如此，这酒有什么罪过。”
铁传甲站在李寻欢身侧，锐利的目光在对面人的脸上游走。
对方有数十人，身形彪悍，穿着颜色相近的窄袖圆领袍，手腕皆有皮甲，每个人皆是一脸严肃，目光炯炯。他们在行动时，看起来整齐，脚下稳健，不似寻常人。
领头见李寻欢不应，又病恹恹的模样，身边只跟了个壮硕的虬髯大汉。
虽然不知什么来头，但对方仅两人，既然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也就不准备客气。
领头的人眉宇生出几分煞气，余光向警备的手下示意，想着把人打晕了送下山去，免得破坏了山上的事。然而在他们行动前，他们身后的位置先传来一个声音阻止。
只见几人间隔的缝隙处，挤出一张又瘦又黄，干巴巴的脸。
此人精瘦，戴着文士方巾，连头发都是乱糟糟未曾梳理过的露在外面，活脱脱的酸秀才模样，站在高大的几人面前竟有一种秀才遇见兵的滑稽感。
“我要是你，便不会对他动手，”梅二先生拨开挡着人，用金挠不轻不重地敲了下领头的脑袋，“柳三呐，寇主让你守在这儿，可不是让你惹事的。”
柳三恭敬地往后一退，“梅二先生。这人不能上山，我等本想让他下山……。”
梅二先生？
李寻欢看他对领头的人很是随意，用金挠砸人，对方也依然敬重有礼，对这山上的人愈发感兴趣。
江湖里不乏怪人，梅二先生就是怪人之一。
他脾气古怪，邋里邋遢，不通武功。但江湖里却时常有人会有求于他，盖因此人医术了得，是救治外伤的好手，善治各种外门暗器。
传言只要妙郎中肯接手的人，就没有好不了的。
江湖人见了梅二先生都会礼遇三分，生怕得罪他，以后有求上门时被拒。
怪人通常都有怪癖，有本事怪人那更是如此。能请动梅二先生到塞外，到这深山里的人，怕是不简单。
望着李寻欢提着的破酒壶，闻着醇香厚重的酒味儿，梅二先生砸了砸嘴说着可惜。
“我请你上山喝酒，不比你那一壶春差，”梅二先生笑着问，“李探花可敢同我去？”
李寻欢则是望了眼山尖的方向，道：“有何不敢？能在此时有好酒相邀，我却之不恭。”
李探花，李寻欢？
柳三瞳孔微缩，火把的光映亮他半张脸，那双深沉的目光变得发亮。
是他。
江湖上能有几个李探花！
柳三炙热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一眼让他觉得原本看起来病恹恹的男人，此时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连他眼角的皱纹都是深沉的印记，而不是岁月的流逝；那双奇异的眼睛也显露出来，碧绿色的眼瞳，让他变得神秘莫测，正如他当年退隐江湖时那样难以捉摸。
柳三敬仰李寻欢的为人，但山上的确不好放人，所以他目光如炬地看着李寻欢片刻，还是伸手拦了一下。
不过，梅二先生的金挠先一步抵在了柳三的手臂上，点了点，埋怨道：“你这后生不同情理。寇主那儿，我自会去说，不会牵扯到你。”
寇主……。
拇指在酒壶口摩挲着，李寻欢再想这位寇主会是谁？从梅二先生的话，以及这群人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位地位尊崇的人。不然为何[妙郎中]会愿意归顺，这群人的衣着普通，行为处事倒像是军营里出来的人，掩不住的一股子杀气。
梅二先生这人喜好不多，但对酒却是实打实的钟情，喝起酒来就不消停，喝完以后又闹毛病。跟着这行人来山里许久，肚子里的酒虫正闹腾。
“一会儿你上山，我请你喝酒，”梅二先生摸着干瘪的肚子，在深夜里竟能看到他的脸上泛起红光，“我们可以酣饮终日夜，明灯继朝霞。”
梅二先生乐开花了，他把李寻欢拉上山，算盘打得响亮。美滋滋地想着，该怎么找‘飞龙将军’多讨点儿酒解馋，李寻欢这人若能得到‘飞龙将军’的青眼，用她的话说是举荐人才，他不要其他的，只要那藏起来好酒做报酬。
黑暗笼罩下，道路崎岖，但意外顺畅。
树影幢幢里藏着不少人，他们提着罩着黑布的灯笼，在李寻欢他们上山的路上，悄无声息出现，掀开黑布照亮脚下的路。等到他们走出去一段，灯笼又会被黑布罩好回归黑暗。
铁传甲紧跟着李寻欢，他能察觉出黑暗里有一双双眼睛，静静地观察着。
“少爷……这山上不对劲。”
梅二先生在前方引路，他对此地很熟悉，甚至知道什么地方会有人出现，正在前方冲他们招手，让他们快跟上。
李寻欢闲适自在，朝梅二先生点头做为回应，嘴里却对着铁传甲道：“这一路上的暗哨不少，半山腰叫柳三的人脸上有打金印的痕迹。”
尽管火把下那痕迹不明显，但李寻欢的视线极好，依然看到对方隐藏在昏暗里半张脸上的痕迹。
所谓打金印，也称为黥刺。
通常是用针刺涂上墨或别的颜料，在人的身上刺字，这种在面上的刺字只会发生在重犯人的身上，这类人会被流配到牢城营等地，绝无可能自由出入其余地方。
铁传甲道：“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此？少爷，可要……我做什么？”
李寻欢摇了摇头，道：“先看看山上的人是谁。”
暗处埋伏的暗哨可不是几人的数量，从半山腰到现在，李寻欢算了一下，估摸有几千训练有素的人分散在山里，他不知道这山顶的人是何方神圣，但想来不会是什么善茬。
梅二先生原地等了许久，见李寻欢慢吞吞，急着喝酒的他直接折返过来，用金挠赶着他和铁传甲往前。
“呀，你们这腿脚怎地，生根了？叫你们快些走。燕六那几个臭小子，指不定把酒都骗走了，快点儿。”
李寻欢笑着加快脚步，“能使得梅二先生这般焦急，看来是好酒。我从京城带来的一壶春藏了许久，梅二先生闻了几下，竟当做未闻似的，不知山顶的酒是丰乐楼出品的眉寿，还是和乐楼的琼浆？”
梅二先生听出来了，李寻欢那是在说酒，而是在说其他的。
他乐呵呵地拿金挠戳了一下人，道：“小李探花好心计啊，想要打探什么直说就是，既然跟我上山咯，还怕我瞒着你？”
“既不是眉寿、也不是琼浆，”梅二先生眼见前方隐有光亮，金挠抬了抬，指向前方，“你去了便知。”
李寻欢敛去笑意，跟着梅二先生加快了步伐。
离得越近，他心底关于山顶上人的猜测越多，愿意来此的人不多，还带着这么多人同行。柳三面有金印，随在他身旁的人却没有，不是江湖人，难道是哪家寨子？
夜幕低垂。
山顶犹如被黑暗吞噬，阴冷的风吹过树梢，冷意渐深，天地的寒气都凝结在了此刻。
山上，山下的气候完全不同。
吐出的呼吸都化作白雾，铁传甲本性拿出皮袄给李寻欢披上，但被他拒绝了，因为不远处正亮燃着篝火。
茂密的树林，重重叠叠，形成天然的屏障，挡住夜里的寒风。
到了山顶人变的多起来，不再是同山腰处暗藏着，而是分岗立着，甚至还有巡逻的队伍。
他们对梅二先生很是尊重，似乎都认识他，向人点头示意。但在见着李寻欢和铁传甲这两位陌生人时，目光中就带上了审视，手下意识把在刀柄。
火光在夜色中摇曳。
梅二先生领着李寻欢往最里处的帐篷去，周围的散立着的帐篷里似乎有人，而里处的帐篷搭在背风的山凹处，门口有两人把守着。
这里的人。
这里的事，无不让李寻欢生奇。
他本就是爱热闹多过爱寂寞；几年的归隐，未磨平他的性子，他依然是曾经的他，所以李寻欢是迫切地望着那立着的帐篷，希望解开一切的谜底。
梅二先生打头，他用金挠掀起帘子，李寻欢跟在他的身后，里面站着七八人，正围绕着一张图纸吵得热烈。
他们没人关心进来的是谁，只专注着眼下的事情，甚至连抬眼瞧一下动作都有。
帐篷的布置简朴，连个挂饰或是床榻都没有摆放。
只干巴巴的立了两根放置蜡烛用来照明的杆子，放了张用来放图纸的桌子，条凳到是有几根，但是都齐齐倒在地上，应该是几人吵闹时碰倒了。
李寻欢观察着帐内的情况，略有些失望，若是哪家山寨的人，主帐篷都会摆放些显眼的物品，可这儿什么都没有。
他环视着争吵的人，想知道谁是这里的主事人，几人争的面红耳赤，谁都说服不了谁，很遗憾他们都不是主事人。
李寻欢眼底掠过失望之色时，他的目光才注意到几人的中间，正对着主帐门口的主位上坐着一人，一个可以说是漂亮的姑娘，绿鬓朱颜，瞧着年岁不大。
她的身材娇小。
一根红绳系着黑亮亮的头发垂于胸前，几缕发丝贴在纤细莹白的颈项间。烛光在她身上镀了层金色的柔光，黝黑的眼眸如今夜的夜色浓郁，幽幽地映出他的样子。
梅二先生拍着手，让争吵的人先停一停，“寇主。这位便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小李探花，今夜上山，那腰间的酒壶被柳三失手打碎咯，我想着山里还有几坛好酒，便把人带上讨口酒喝。”
其余人看向李寻欢，有的好奇，有的挑眉，有的则是皱起眉头。
“梅二先生都把人请上门来了，总不能让寇主把人赶出去吧，”说话的是皱眉的人，顾盼之间有着对李寻欢的不屑一顾，睥睨着人，冷笑着。
好奇的人生得清秀，他道：“四哥别这样说，既然是小李探花来，当然要以礼相待。”
挑眉的人剜了眼两人，“寇主未发话，你们着什么急？如今凤主下山观望，我们在上面争论不休毫无意义。”
寇主。
凤主……。
李寻欢脑海里隐隐有感，在与那姑娘目光交汇，他第一次在女子身上感受到了威压。
明明她的眼神并不锐利，气质也并非冷傲孤清。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不掺杂一丝一毫的好奇与警惕，干净的仿佛映照出天际的湖水。
帐篷内的气氛逐渐发生转换，在场的人似乎都在等她发话。
寇不疑用指尖敲了下桌子边沿，“你们吵的事，等凤薛人回来再下定论，山里的气温多变，早些回去休息。”
几人互视一眼，拱手行礼，便不再争吵的退下。
其中一剃度的男人，细心的收起桌上的图纸，李寻欢留意地扫了眼，这是金兵的布防图？
寇不疑道：“杨青佛，你跟周边的几家寨子相熟，替我走一趟，把东西都送过去，方便之后我们借路。”
杨青佛收着图纸的指尖一抽，他垂着眼，轻声应着：“是。”
梅二先生把板凳搬起来，自己坐了下去，“寇主可是答应过我，一旦治好凤薛人便赠我三坛香茅台，可还作数？”
“你上回说我每每喝过去就头疼，让燕六那小子管着我，那三坛酒我是一滴未沾，我今带着客人来，你总不能不给我吧。”
杨青佛低着头，从梅二先生身后走过，他路过李寻欢身边时，倒是抬眼看了眼这位李探花，随即低下头走出主帐。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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