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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藏狐阿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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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盖与马原交情甚笃,素日常在一处喝酒,自然也是无话不谈的兄弟,见此情形,面上不免露出不忍,叹了一声,扶起马原。向司修解释来龙去脉。
“他本是北方楼烦小国的铁匠,来大于之前也是有家室的,夫人做得一手好胭脂,女儿尚在襁褓,一家三口过得不算富裕,倒也和乐融融。奈何楼烦王为向大于示好,将本国壮丁取半数送入大于下窑采矿。那日马原本是去给小女儿买拨浪鼓,路上便被差役铐了去。
“他们这些人都是注定终生不能回到故土的,入了大于,就是楼烦王献给大于的奴隶,一旦大于的楼烦奴隶违抗命令,娄烦城里的亲人也就跟着遭殃了。”
茅盖越说越是意难平,“马兄弟顾及妻女平安,在矿窑一待就是十年,机缘巧合下,遇上来大于贩麻油的同乡才得知,自他走后,地保瞧上了他妻阿瑶便要霸占,嫂夫人誓死不从,那地保便连夜找人放了一把火……
“唉,灭了大火后,都没了,只剩下阿瑶嫂子手里死死攥住的半封未寄出的家信。后来马兄弟拼着一身好武艺,从死人堆里滚了出来,豁出命回到娄烦寻仇,当年若非主人出手救相救,怕是也……。”
茅盖硬朗的面容轮廓也有了几分哀戚。
“好兄弟……”司修强压心中丛生的无名郁愁,拍着马原肩膀安慰。而那红衣女子只是朝乱石堆旁移了移,冷眼打量四周,似乎对马原的嚎啕毫无怜悯动容。
“二十年了,那些人不许我回家,沁儿,阿爹好想你们……”
香雾越聚越浓,一时间除了红衣美人,众人都在大汉的呜咽声中沉寂下来,陷入各自最恐惧的回忆当中不能言语动弹。
刹那间深林中万籁俱静,没有了风声、虫鸣、月色,只有无边的苦难、悲恸、黑暗、绝望。
白棠戳戳阿藏,使了个眼色,方脸狐狸懒洋洋地站起来,抖抖身子,转瞬便窜出了几丈远。
茫然之际,山间突然回荡一阵咆哮,不似狼嚎狠戾,又缺了狐叫的尖利,沧桑枯朽,吼得让人不禁打个颤颤,心生感慨。
难听。
忒难听了。
这咆哮来得突然,如同一块石子搅乱一潭死水,惊得所有人心头皆是一凛。未及寻思这嚎叫出自什么罕物,一阵琴音激荡,音韵绵绵,勾住神思,只听得有人徐徐吟唱。
“松子栖金华,安期入蓬海。”
“此人古之仙,羽化竟何在。”
“浮生速流电,倏忽变光彩。”
“天地无凋换,容颜有迁改。”
“对酒不肯饮,含情/欲谁待。”
女子按弦而歌,歌声清冷入骨,如石上泉流,纯净如稚童明眸,过耳如盈盈清风,搅乱缠绵醉人的香雾,呼应一声声嚎叫沧桑枯索,这两样声音诡异的重合在了一起,惹得人心神止不住随这绝尘之声游荡。
“天地无凋换,容颜有迁改。”
那女子不住吟唱这两句,清冷空灵之中,竟沾染了三分悲悯,到了第三四遍,便褪去了一切情绪,回荡于这春山幽夜,仿佛天地俱寂,刹那华年老,只余婉转清歌,直唱得人心旌动摇,恍惚毕生愁喜尽灭,将一切释怀,重归纯净,心若冰清。
司修虽不善音律,却也曾于《六韬》中听闻五音与五行相通,可用于军事,如今此景,这歌声、琴曲、兽嚎便如那入阵破敌的强弓劲弩,与醉人香雾缠斗,一步步引人走出诡异的绝望。
一曲终了,月色明朗起来,和风拂动如初,耳畔虫鸣窸窣,那姓马的男子也渐止住嚎啕,恢复了知觉,懵懂抬头,恍如大梦初醒。
“你们……这是怎么了?这么看我干嘛?”马原迷惑的看着众人异样的神色,打了个冷颤,“老大,我可听说这山头邪性得很,咱们还是早早找路回去,听说是闹鬼……”
茅盖给了这怂汉一记爆栗,面上带着十分的恨铁不成钢,切齿道,“教你平日少看些个神神叨叨的话本子!哪他娘的有什么妖魔鬼怪!”
凶神恶煞的壮汉捂着头的窘相惹得白棠躲在树下吃吃发笑。
“谁!”
那华服美人也笑了起来,靠在朽木旁,有意激道,“这深山鬼魅无数,换个新鲜的死法,倒也不亏。”
“哼!老子可不怕这些有的没的!”马原横眉一喝,取下一支羽箭入弩,“哪个在这里装神弄鬼,再不现身!老子让你粉身碎骨!”
女子长叹一声,清脆纯净,“彼生为逆旅,而碌碌蒙尘,焉得不悲?”
诸人循声而望,只见枝杈横斜的参天古树上,正稳稳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肌肤胜雪,墨发翠裳,弹膝琴,引高歌,身处幽暗深山从容自若,如林间精灵。
马原后退几步,利箭对准了白棠,脱口叫道,“你、你、你是鬼!”
茅盖警惕地拉了拉他,司修倒有些惊讶,暗叹迷雾实在厉害,眼前分明一个娇弱单薄的小姑娘,竟不知何时隐藏在这么近的地方,她既有以琴御雾的本事,只怕也非等闲之辈,转念一想,若非此女,只怕一行数人早已凶多吉少,便不由在提防之外,存了几分不忍伤害之心。
“这位姑娘,”司修和善上前,拦下强弩,“多谢方才出手搭救,此山危险得紧,还是不要在这里停留为妙,若是迷了路,不妨与我们同行。”
白棠扬起小脸,无畏无惧,月光之下,那双墨漆的眸子澄澈无瑕,“生门将启,既然那位姐姐不愿同你们回去,三位还是先请吧。”
“装神弄鬼,看我不把你这个小毛丫头打下来!”
马原伸胳膊撸了袖子便要上树,白棠左手发力一拨,琴音瞬息如丝线卷携流雾冲入鼻腔,荡了大汉一个踉跄,而那小姑娘不动不摇,依旧自在拨弄琴弦,流苏随风飒飒。
他指着白棠怒目而视,“小妖女!你到底要干什么!”
“诶,等会儿,什么小妖女小仙女的,”白棠撇撇嘴,目光不自觉看向枯木杂草间倚坐的华服女子,只见她身披疏影筛下碎玉般的月光,也抬起了头。
两人对视一瞬,倒让白棠有些恍惚,不过她更注意到的是这人不住远离乱石阵的动作,回过神清清嗓子,“你们夺她东西,又要害她性命,怎么的这也说不过去吧。”
司修温和一笑,“只怕这件事,姑娘是插不上手的。”
“唔,”白棠眨眨眼,旋起一对梨涡,指尖慢捻,带着几分随意的洒脱,“试试看咯。”
琴音一荡,惹人心神一晃,此时正值参星西沉,商星东起,白棠微微拨弦,转瞬山摇地动,巨石阵发动,三人纷纷踉跄几步,刹那间石壁突起,将三人引入艮位。再睁眼,山林依旧,月华未改,乱石早已各归其位。
沙尘在夜色中逐渐落定,华服女子从始至终,未露半分惊异。
白棠双足点着枝条一跃,荡着树藤,盘旋而下,动作甚是轻灵。
“美人姐姐,你有没有受伤?”
“无碍,多谢。”虽是道谢的话,经她一说却有种拒人千里的感觉,一双凤目里盛的不是婉转流光,倒像封着一潭寒冰。
白棠点点头,取出绢布撒了些药粉,朝着美人不断渗出血的胳膊努努嘴。
华服美人眼波一横,疏离冷淡,“我求你救我了?别妄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白棠清朗一笑,“你放心,那本什么秘策,我没多少兴趣。喏,止血的,接着吧。”
女子望着这眸色纯净的姑娘恍惚怔了一怔,目光扫过白棠怀中那架邂月,扯过绢布,哼了一声,“多管闲事。”
白棠不再多言,也在乱石旁坐了下来,此人生得一副好相貌,便是扮作男子,也是一个浊世佳公子的形象,只是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却浑身透着一股子不属于少年人的防备与阴森,倒与自家那位性子落拓不羁的师兄迥异。
许是白棠这目光打量地太无遮拦,美人一哂,“年纪轻轻,偏生为了不相干的人逞能搏命,还真不知是蠢,还是活得不耐烦了。”
“吃吗?”白棠不以为意,从荷包中倒出两粒药丸,自己先吞了一丸,“吃了它,这雾气就奈何不得你了,有病治病,没病健体,老少咸宜,乃居家旅行必备,第一粒不收钱的。”
红衣美人也不客气,接来也跟着吞了。
眼前这人没有半分迟疑,倒是让白棠刮目相看,“你不怕这是毒药?”
“据我所知,云山弟子可没有杀人的嗜好。”
“我却不知,云山何时这么出名了。”白棠又拿出一包绿梨糕,还未打开便已闻到了清甜气,仍是自己取了一块,再连纸带点心一并递到冷美人面前,笑眼弯弯,“这江湖中,能收容楼烦奴隶的组织,也有不少,只不过有能力与朝廷抗衡的,倒是寥寥,你得罪了这样的帮派,只怕一时半会儿难以脱身。”
美人幽幽抬眸,“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话太多也活不长久。”
白棠嘻嘻一笑,“那你会杀我吗?”
“说不准。”
“放心放心,眼下你还没这个本事。”白棠嘴角一对梨涡轻旋,“来,我帮你瞧瞧,刚才跌下马,有没有伤了骨头?”
“不、不用你管!”美人警惕地向后一缩,气势肉眼可见的弱了一些。
“好好好,不管就不管,搞得我好像不是什么好人一样。”白棠百无聊赖地刮擦着下巴,思索片刻,“不过生门瞬息腾挪,看来你要跟我在这深山里耽搁些日子了。”
“我不……”一阵钻心的剧痛从膝盖传来,使得华服美人不得不将“愿意”二字被迫咽了回去。
“我和阿藏都很乐意与美人同行。”难得见她吃瘪,白棠心情大好,拍净了灰尘,伸出纤长白净的手指,指向旁边不知何时又开始咀嚼野物的藏狐,“它叫阿藏,捉迷藏的藏,阿藏可喜欢美人了,是不是呀?”
放下猎物的阿藏抬头打量了和苏一眼,那方块儿形的大脸盘子上哪儿哪儿都写着不乐意。
马原,茅盖,司修:大家好,我们是吉祥三宝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藏狐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