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烤肉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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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止定宁二十四年春，白钺戍边已十年有余，厮杀百余场，十战有九胜。
经此次长沛之战，鹆凉这个以骚扰撩拨大于西北边境为乐的游牧国元气大伤，捎带那些意图坐收渔翁之利的小国，如仇池、南胜之流，也被好好震慑一番。
大胜之后，白家军士气高涨，鹆凉要想歇回这口气，没个三年五载怕是缓不过来了。
这个喜讯顺春风刮过梧桐关，遍传大于上下。长安金殿上，老皇帝叉着腰板儿，对着金漆镂雕九龙案上的捷报，哈哈大笑，整整说了三十二个“好”。
满朝文武俯首，均赞圣上知人善任、慧眼识人，于是老于头大笔一挥，当即宣白将军返京受赏，一时间，长安白家风光无两。
至于到了民间，这位骁勇战将如何屡出奇谋，如何用兵如神，更是成为说书人争相改编的传奇脚本，甚至有人编出一部话本，风靡京城，专门讲当年白钺夫妇在沙场上如何相识相知相守，传得那叫一个跌宕起伏、荡气回肠，不过此乃后话。
燕郦山中气候多变，朝晴暮雨，风雪无常。
和苏白棠两人一狐穿梭于参差古木、乱石飞瀑间，接连两日，联手先后破了反两仪、握机、藏弋等阵，直到第三日傍晚，上了半山腰，才总算将燕郦山的关卡破除了十之八九。
暮色缱绻，远处是万家灯火，身边是水清月近，耳畔是落英坠地与燃柴哔啵之声，此刻就连寡言少语的冷面美人也多了几分温和。
“这里除了有些古怪，景致倒真让人乐而忘返，”白棠为火堆添了些木柴，炙烤的野物香气扑鼻，喜乐之余，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轻轻道，“也不知道阿爹阿娘有没有来过这里。”
陡见这小姑娘少有的低沉，和苏突然有些不适应，不自觉皱眉，“你……”
“你闻闻！香不香？”白棠举着烤肉送到他跟前，扬着脸，眼角眉梢尽是清朗，哪有什么失落伤感的踪影？
“……”和苏轻轻哼了一声接了过去。
“好吃吗？”
烤肉外焦里嫩，香酥咸脆，口感极佳，纵使锦衣玉食的和苏也难挑出几分毛病。
他挑挑眉，看向聚精会神撒盐的少女，“这一关你有何打算？”
白棠摇摇头，回想白日走不出的棋阵，其间山石草木移换无常，便凝神在地上划个不停。
和苏淡淡一瞥，她已画出一个棋盘，黑子势如破竹，白子危在旦夕，隐约便是白日的巨型棋阵。
暮色没入山头，月上梢头，水雾渐生，少女凝神思索，推敲盘中一气一目。
水雾悄然结在她长睫上，于火光下震颤。
不多时，白棠脸上笑意渐浓，圈出其中三个点，盎然道，“战罢两奁分白黑，一秤何处有亏成。”说着又添一子，“贵在乱局之内明晓黑白变化，找出棋眼所在，方能盘活死局。”
和苏观察地上棋局走势，微微颔首，她这三划两划已然将那巨棋阵关键所在与破解之法理清了十之八九，“这几关似乎都与统揽运筹、排兵布阵有关，你年纪不大，学这些做什么？”
“哎，”白棠丢掉树枝，长长叹了口气，托起腮来，“为了混口饭吃呗。”
和苏见少女明媚的脸上泛起点点烦恼，全无凝思时的半分从容淡定，不禁嘴角一抹笑荡了过去，“如此说来，你不喜欢云山？”
“那也不是。我从小住在那里，山里的飞禽走兽都是我的朋友，还有阿藏，对了，我师叔酿的桂花酒最好喝了，师父就教阿藏去偷酒。”
白棠眼神炯炯，笑意浅浅，“没出山之前，我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山脚下的茶棚，姬四娘泡茶可香了。她啊，不仅饭菜做得好吃，还会做酸酸甜甜的绿梨糕。经常有各路客商、江湖人歇脚，要是花上一碗茶的功夫，你能听他们讲出好多好多奇闻逸事呢。”
和苏以手支颌，静听，似乎她所说的江湖与自己的截然不同。
白棠吹吹烤肉，轻轻一咬，唇齿留香，嘻嘻一笑道，“不过今年破了阵，我便也可以四处云游，像师父那样，尝遍天下酒，游遍天下景。”
孟思明盯视着她，星火灼灼，在小姑娘眼中绽成花，“外面的世界若不如你想的那么好，你又如何？”
“这个么，”白棠挠挠下巴，认真想了半晌，方笑起来，“至少，每个选择都是我自己的决定。啧，你这个人，”她眯眼歪歪头，上下打量眼前这个美人，“明明年纪不大，怎么说起话来怎么老气横秋的！”
“我长了你三四岁。”
“那也……”白棠眨眨眼，“没大几岁嘛。”
和苏别开头，“雾里那三个人……”
“出了生门，想回来都不成了，除非，”白棠饶有深意一笑，旋起梨涡点点，“除非精通此阵的人再为他们引一次路。”
和苏倨傲一瞪，“谁问他们死活了！”
“唔。”白棠挑眉一笑，满脸写着：好好好，美人说的都对。
自打在乱石阵中，和苏不断远离机关，白棠就看出来了，这三人是被她牵着鼻子引过来的。这会儿询问他们的安危，想来也是被马原的身世所触动。
山中多虫蚁，白棠用雄黄粉撒出一个几十步的圈子，又抱了两垛茅草，慢吞吞估量着半夜会不会下雨，“人无绝对好坏之分，却有立场之别。这些人那样追杀你，你竟还放过他们，还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冷美人儿。”
少女那双明眸总是这般光彩四溢，只消一笑，便仿佛将整个世界点亮了一般。
“劝你别把人心想得太好。”和苏凉凉一哂，“这世上，并没有许多人值得轻信。”
微风习习，芳菲生香，这劝诫并未得到回答。
和苏只当说得太重，回头一看，白棠早已抱膝出神，专心凝望远方的万家灯火，方才的话，大约是化作了耳旁风。
云山保护了白棠十年，却也让她与外面精彩的世界分隔开来。一想到用不了多久，自己便可以接近那心驰神往的大千世界，一抹笑容便挂上了白棠嘴角。
星移斗转，凉夜已深，最后几块烤肉尽数落进了阿藏的肚子。
高岭之花人美话不多，手执树枝，在二人之间画出一条线，便兀自抱着一小堆茅草远离了白棠，待要安眠，却又回头，“你，去那边，别吵我。”
白棠垫着脚尖探头，试图看看这人是不是睡态也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奈何隔得过远，便撇撇嘴，小声嘟囔，“就吵就吵！”
“我听见了。”
“……”看看那个背向自己的身影，又看看她故意留在自己这边的火堆，白棠笑眯眯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燕灵山山势险峻，虽经草木常年掩盖，却有一长列石阶宽阔逶迤，仍旧依稀可辨，石阶尽处，竖着两块字迹斑驳的残破石碑，各有两三丈高。很难想象，这样浩大的工程，为何周围连一处庙宇瓦舍都没有。
两人从半山腰返回棋阵时，心中已大概有了个计较。
“若想出山，先须入局，”和苏望着眼前云遮雾绕的山景，“一旦成了局中人，黑白棋子变换无端，便须步步为营，马虎不得。”
白棠朝他一笑，“是！”
“以身作子，棋子亦是奕者，稍后无论你我谁涉险，对方都要继续走下去。”
“是！”
和苏深深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少女，“别意气用事！”
白棠明眸一转，挑眉含笑道，“莫不是，你怕我到时候会以身犯险，舍身救你？”
“……”和苏气结，瞪她一眼。
“放心，大局为重。”白棠收了笑意认真起来。
两人虽然有心理准备，却依旧不免惊诧，甫一入局，狂风骤起，天便暗了下来。
飞沙走石间周围树木仿佛生了腿脚，一瞬间就变了位置，两三丈高的巨石棋子如同石人，团团围住并肩而立的入阵者，白子败局已定。
棋局之中寸步难行，一股旋风刮来，碎石块和树枝子打得白棠一个踉跄。
“小心！”和苏抓住她。
白棠勉强站定，比了个手势，和苏会意，顶风前走数十步，站定“天位”，左手方向的石人便缓缓没入地下。
白棠眯眼一笑，向东南走七步停住，须臾风止，果然赢了一招。
此时似乎白棋态势渐有回转，却也只能走到此处，一时之间陷入僵局，无法再进一步。
石棋阵中辨不清时辰，只觉暗色愈浓，白棠一愣神，微感心浮气躁，眼前突然出现一片殷红。
那是一片只能属于战场的血色。
黑云压城，残旗半卷，硝烟弥漫，数万人的鲜血漫入黄沙，而那黄沙飞卷，如同灼灼烈焰，噬骨钻心。
大火之外，依稀有人呼喊。
“醒醒！别睡！”
白棠猛然惊醒，对上和苏紧张的目光，方知是恍惚幻影，晦暗中，隐约见对方不知何时竟被地上灰扑扑的藤蔓捆绑住了手脚。
中计了。
黑子已经形成了一个四面合围的迷魂阵。
身后忽的一声响动，原来是不远处两个石人之间悬着的大石头松动，摇摇欲坠，抖下了几片碎石。白棠沉心定神，灵光一闪，脑中生出破解之法，两人相视一愣，所想不谋而合。
“美人儿你站那儿别动，我过去试试就知道了。”白棠虽嘴上说的轻松，却也是在脑中思量了数遍。
棋局之间，落子无悔；破阵过半，最忌擅动。
她这一步是动了真格。
无论能否破阵，这至为关键的一步都凶险至极，和苏皱眉一喝，“回来！”奈何手脚牢牢被缚，挣脱不得。
白棠回身一笑，“没事的，这阵势不过是个纸老虎罢了。”
言罢，她足尖点叶，跳到砧位，一手反断，黑棋节节败退，前前后后四五枚石人接连缩入地下，眼前石障顿时扫去大半，缚人怪藤也纷纷撤去。
少女还未站定，素日冷言冷语的美人便猛然飞身扑来，近到他身上幽幽玉兰气清晰可闻。
白棠顺他目光抬头一看，只听头顶卡啦一声，悬空巨石刹那落下。
昏暗中，白棠只觉双眼重新被那炽热的血色遮盖。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烤肉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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