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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中美人 ...

  •   定宁十三年,腊月二十八,大余境内。

      年关将至,大雪连下数日,裹挟蒸糕温暖甜香的味道,氤氲在长安城里,为珠翠绫罗织就的靡丽盛景添了一点人间烟火气。

      焰色映冰雪,浮玉满天街。

      崇曲街上,孩童三五成群,引燃烟花捻线,捂着耳朵纷纷跑开。

      “嘭!”

      一朵灿烂夺目的昙花,以烟为枝,以雪为叶,便织就在九州最繁盛的都城内。

      焰火下,家家户户喜乐团圆,只有一家却是例外——

      白钺将军府的海棠树下,一对夫妇并肩而立,望着一双儿女,忧思深深。

      三四岁的小女娃被鹅黄卐字纹的风毛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小脸如同桃凝冰雪,粉嫩剔透,白生生的小手团起一捧落雪,一步一步踩着哥哥的小脚印追逐,脚下不稳,便冷不防跌进了暖暖怀抱,引得天真无忧的小兄妹咯咯笑作一团。

      “顾兄已安排妥当,只等年后开春,便让棠儿随采买药材的车队出发。”

      “这一趟云山行,没个十来年,怕是回不来吧。”

      白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算是对辛夷的默认。

      辛夷秀眉一蹙,“可孩子的人生,原不该被你我这一代人左右。”

      “夫人,这何尝不是无奈之举,”白钺紧握住辛夷的手,当初那个生于云山、无拘无束的灵秀少女,早已多了为人妻、为人母的柔顺沉稳,这样坚定的温暖不知陪伴自己捱过了多少个凶险关卡。

      风雪愈盛,天寒地冻。

      “陛下近来精神不如往年了,昨日召我入宫,隐隐透出立储的口风,又嘱付三皇子多入白家军校场练习骑射。”

      辛夷凝眉思量道,“难道圣上属意于三殿下?”

      “白氏一族不涉深潭是不可能了,”白钺轻轻一叹,“莫说大殿下、二殿下,便是其余几位皇子年纪虽尚轻,品性未定,却也绝非泛泛……只怕来日这长安城云谲波诡,你我终不能护儿女一辈子周全,就算不为将军府打算,也要为他们日后安危考虑。”

      “钺郎,”辛夷仰起头,软玉般的柔荑抚上白越的眉眼,苦笑道,“我有时也想过,当初若你肯在陛下登基之时,便辞官归隐,我们一家人或定居云山,或游历大江南北,此时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可我知道,你不后悔,你有你的责任。”

      “辛……”

      “我也不后悔。”辛夷指尖止住白钺,回望这一双粉雕玉琢的小儿女,眼中闪过无数思量,最终都化作坚定的笑容,“都说将门无犬子,白家的孩子,自然也要为他们自己的命运搏上一搏。无论如何,一切还有我们。”

      此生知己良妻如斯,夫复何求?

      白钺不再多言,拥她入怀,即使无法做出过多解释,也足以使对方明白心意。

      北风凛冽,大片飞絮卷入墨色的漩涡,随灯火明明灭灭,寒夜中,两人相视无言,携手相依,共看儿女嬉闹。

      蓦地,又一朵烟花绚烂炸裂,璀璨过后,终归于寂灭,就连最后一缕光彩,也被寒风裹挟,为飞雪所淹没。

      长安的夜,深了。

      黑暗吞噬万物,繁华,终归沉寂。

      一切面孔都在这黑暗与压抑中挣扎扭曲,直至窒息,淹没在死气沉沉的万丈深渊。

      “不!别走!爹娘、哥哥……你们、你们不要走!”

      白棠挣扎惊呼,大口大口呼吸,睁开眼,沁汗的掌心不知何时已将软罗春衫的一角攥出了印子。

      月色朦胧,不远处咀嚼猎物的藏狐阿藏循着响动漠然抬头,朝这边望了望,转而继续淡漠地咀嚼不知从哪里抓来的野物。

      燕郦山深处暖风飒飒,云烟袅袅,皎皎月光缠绕野枝,目之所及,鹤栖鸦眠,一片悄然,分明是一幅醉人春山景,哪来的长安风雪、烂漫烟花?

      原来只是旧事化梦。

      此时已近三更天,百草生香,熏人欲醉,白棠拍拍脸颊定住心神,活动活动腿脚,从巨石上轻巧跳下,四处验看。

      你道这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何以深夜露宿在这荒无人烟的燕郦山?

      自打拜入云山门下,云山掌门司空玄每隔两三年就要考一考白棠的闯阵本事,算起来,如今已是第四次考试,地点正是这方圆百里内有名的“鬼山”。

      白棠回味方才的梦境有些不解,分明是幼时旧事,却如何在梦中如此清晰?

      微风拂来,荡得人心神一晃,那股压抑感又卷土重来。

      白棠屏息凝神,哀泣细若游丝,断断续续随月下云烟幽幽飘散,在这荒僻无人的老林中显得极为突兀诡异,似要引人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阿藏慢悠悠的咀嚼声提示白棠周围实际并无异样。

      她目光停留在藏狐周围的几株苦艾草上,心念微动,仔细一嗅,香风扑鼻,只觉头脑一阵恍惚迷离,那于耳畔叫嚣的哀嚎也更盛了些。

      白棠眯了眯眼,压下心悸,这醉人暖香之中果然暗藏古怪。

      云山每一类阵法都有一种引阵灵,飞虫走兽、山石草木,皆可为之。它凭借天时地利与交错排布,引入阵者悄无声息走进绝境。

      此类阵法往往是死门易入,生门难寻,而欲入生门又需向死而生,这其中便又存了几分凶险。

      引阵灵通常靠近生死二门,白棠借着月光穿过乱石,果然发现越来越多的苦艾草向西北方向延伸,山泉泠泠作响处,醉香之气愈浓。

      “我记得师父那本《百味杂记》上记载,苦艾草本可入药,过度使用则有致幻之效……”

      白棠回忆先时偶然翻到的医书,上面曾提到过,寻常草地上的苦艾并不足以致幻,最多不过使摄入者心情愉悦,想不到如今在燕郦山,这草被用作引阵灵,竟被激发出最大药效,沾染少许便可催人入梦,唤起闯阵者最痛苦的记忆。

      少女凝眉骤解,拊掌而喜,终于渐摸清了这一关的门道,“哼,老头儿可真狡猾!”

      高兴之际,不远处一群鸟雀乍惊,月影重重中呼啦啦纷飞各处,阿藏闻声而动,立即弃了猎物,警觉回护在白棠左右。

      这燕郦山不知何年何月开始生出许多奇虫怪草,再加上此山似乎另有一套历法,阴晴雨雪、寒暖晨昏瞬息万变,时而芳菲灼灼,如世外仙源;时而阴云笼罩、惨叫凄厉骇人,如同鬼魅盘桓,经久不散。

      方圆百里内,樵夫猎户也对这片怪事频发的山林敬而远之,久而久之,也便传出了闹鬼的名声。

      白棠越发好奇,这“鬼山”竟混进了活人?

      此刻深山风止,香雾由薄渐浓,正是最凶险的关头。

      耳听那杂沓纷繁之声越来越近,她迅疾足尖点石,借力一跃,伏在一棵参天古木上,寻踪觅影,正见三个男子追赶一个华服女子,一行四人风尘仆仆,似乎追逐了许久。

      迷雾中,白棠无法看清那女子容颜,隐约可见其身形窈窕,三个黑衣人穷追不舍,显然是奔着拿命来的。

      孤月高悬,火红华服的女子在野林间穿雾纵马,妖冶异常。只是那黑衣人皆身背利箭,不知这美人使了什么法子,这么久也未曾被擒住。

      “这姑娘,倒还有些本事。”白棠并未急忙出手,坐在古树桠间,碧色的衫子在月色层雾下与青葱新叶相交,一时间难被发觉。

      很快,一行三人便追赶踪迹到了苦艾最旺盛的地方,华服女子也终于支撑不住,踉跄堕马,匍匐在地,被黑衣人围住,毫无招架还手之力。

      “跑啊!接着跑啊你!”糙汉掸了掸满身灰尘,显然是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嘿嘿一笑道,“可以啊,从相宜坊到这鬼地方,你遛谁呢?识相的老老实实把册子的下落告诉我们哥几个,至少还能保你留个全尸。”

      “啧。”那人轻哂。

      糙汉抽抽嘴角,指着地上的美人向瘦高的年怒道,“司老大,这混蛋玩意儿可是跟咱兜了三天的圈子,上头说要是拿不到《西笑秘策》,可以就地……”

      “混蛋玩意儿?”白棠暗暗啧嘴摇头,粗俗,太粗俗了。

      “马原!”瘦高的中年人轻声喝止住大汉,心有怨怼的马原胡乱揪扯了一把杂草泄愤,这瘦高男人对着地上的女子语气带了几分恭敬,“少主,交出秘策,小人绝对不会为难您。”

      这人说话和气,言语中却不怒自威,而黑衣人口中的少主,却好整以暇靠在乱石旁,合目养神,并不答言。

      “喂,你是聋子吗?没听……”

      司修抱拳行了一礼,“主人之命,不能有违,得罪了。”

      说着行动也不避讳,化指为爪,直奔那红衣女子。

      倏忽一声惨叫划破寂静。

      香雾越聚越浓,如同险湍急流,萦绕不退,直冲得人头昏脑胀。

      那个叫马原的汉子突然惊呼,双目圆睁,趔趄栽倒。

      “是你们!你们来了!”

      另两人不明其中利害,相视一惊,头脑一乱,暗呼一声不妙,而马原却先愣怔爬起,迷茫地扫视一周,抱着头哭泣起来,由初时低泣,断断续续转为嚎啕,最后捶着胸口,发不出一丝哽咽,好似胸中堵了块千斤重的石头。

      “这大大咧咧的莽汉,会有什么难以释怀的心结啊?”白棠轻轻解下背上的膝琴‘邂月’,支着下颌倾耳细听。

      “……沁儿,你、你和你娘,别恨我……不是我不要你们,是我回不去,我回不去啊!不,你们不要原谅我!是爹没有保护好这个家……呜呜呜……不对!阿瑶,你们没有死是不是!你来接我了是不是!”

      马原在浑浑噩噩中又哭又笑,似乎身边果真有自己的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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