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神话]死者之书》花间千羽生

24、【拉&赛特】埃及圣莲

　　沾染着太阳温度的蓝紫色花雨自他头顶倾泻而下的一刻，赛特的脑海刹那间一片空白。
　　他应当考虑到拉的性格古怪无常、总是对他有着强烈而奇特的兴趣的。
　　他后悔了，但为时已晚。传说拉的眼泪落在蓝莲花上，诞生出了爱神哈索尔；而如今蓝紫色的莲花雨将他们困在一起，在太阳之主饶有兴味的笑容中，世界都被泼染上一层莲花色。

　　蓝莲花的香味似乎将空气都浸染了——不，更侵蚀空气的是提前熏在花瓣上的什么东西。这使赛特萌生出恼火和一种类似于心甘情愿被俘虏的情愫，他有些恼恨自己已经习惯了拉的一切不可预知的恶作剧。
　　“您这是……？”——你到底想怎样？
　　赛特用手抹去沾在眼睫上的一点花屑。带着露水的花瓣被眼皮夹了一下的感觉很难受。他揉了揉一时跳得厉害的眼皮，想象到花瓣被碾成蓝紫色，融入他的虹膜——若他的前半生是一场用血、眼泪与坠星的光辉搅拌揉成的童话，那么拉就是童话里的巫师，在花朵上施法；巫师设法把花朵吹进侍卫的眼睛，那可怜的侍卫就无药可救地爱上了他——赛特胡思乱想道。他睁开眼，恍惚觉得世界都是蓝紫色调的。
　　“其实你曾见过它们，但不曾驻足凝望。”拉在蓝紫的香雾中笑得朦胧而肆意，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丝毫的愧疚。“这些是仰慕你的小女神们献在你神庙的台阶上的。”
　　赛特知道拉是故意这么做的，但他没有兴趣追究为什么。眼前这金发金眸的神祇应当是赫利奥波利斯的主宰，正午光耀大地的烈阳，击退阿佩普的神船之主，为什么要对他自己船上的战士做出这样难以理解的行为？
　　“有我所不知的女神在仰慕我，”赛特问道，声音里有一丝欲要抽身走人的烦躁，“这是我的私人问题，和您把她们的礼物揉成花屑、泼了我一身有什么关系？”
　　——拉的行为是无法预测和预防的，用正常思维是无法与拉讲道理的。他在心里默念上万遍，努力使额角青筋不跳动起来。
　　“我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最后，他说。
　　拉叹了口气，眼神中充满了对不解风情之人的厌倦。“你知道目睹着少女们前赴后继奔向没有结果的爱情是多么苦闷的感觉吗？”他望着赛特说。
　　——你根本就不懂得接住女孩们敏感的心，连她们小心翼翼献上的花都不看一眼，任凭它们被我的阳光晒干枯萎。赛特觉得拉的话外音是这样的。
　　他感觉自己似乎被点出了一处很可怕的不足，但至少他暂时缓过神来，明白了拉的无常行为背后的缘由，这使他多少安下心来。
　　“如果您是要将她们的鲜花托付给我，”他说，低下头，曲着左膝半跪下来。“那么我荣幸领受；但若是要将她们的芳心托付给我，请恕我性情愚鲁，实在难以安置女神的垂青，您还是为她们另外指明佳偶吧。”
　　他不知道那些蓝莲花究竟是谁送来的，但他觉得不会有女神希望它们以这样的方式被送给他。漫天散落的花雨是很美，但是……赛特不禁觉得心头一阵抽痛。花瓣是肢解的花朵，他扔在埃及各处的则是……
　　花香馥郁，却如毒入骨，加剧他心中的痛楚；沾在他肌肤上的花瓣浪漫如蓝紫星空，他却感到灼热滚烫如谁的赤血。
　　但拉只是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只是教你，对于美人的要求，你不能随便拒绝。”
　　“何况既然是平素不会动情的你，我想就算把莲花原样奉送给你也是白搭。”
　　——于是他就把花从茎上切了下来，一片片拔下花瓣，像收集雨露那样收集了满满一大盆，然后恶作剧般地把它们泼在了我头顶。赛特有种不好的预感，恐怕情况会越来越糟。
　　“您认为这样就能让我露出更生动的表情吗？”他从落满蓝莲花瓣的绒毯上站起来，两肩滑落几簇蓝花雨。拉的笑容里实在是栖息着太多的阴谋，他想要离开这个房间……不，索性离开太阳神殿。
　　“但我知道你确实很受用。”拉却只是慵懒地双臂交抱，漫不经心地绕卷着自己的金发。“你的皮肤和衣服上现在全是花汁，而洗澡时是不应该穿衣服的，你明白吗？
　　“如果你明白了，就把衣服脱了，然后到我的浴池里去洗澡吧。”
　　——如果你明白了，就把衣服脱了，然后到我的浴池里去洗澡吧——
　　“……请恕我无法从命。”
　　拉的微笑像太阳的烈焰，炽热而卷挟着无形的热浪，这压力使赛特喘不过气来，但他还是努力传达自己的意图，尽管他明白，那是徒劳的。
　　拉耸了耸肩。
　　“那随你高兴吧。”他轻易地让了步，这过于反常，以至于赛特紧紧盯着他，感到的担心远多于松懈。事实证明战争之神的直觉一向敏锐而准确，太阳之主从他耳后取下一根彩羽，作势要点燃它。拉的左右耳后总是各别着一根女神的彩羽，左耳后的羽毛属于阿娜特，右耳后的羽毛属于阿斯塔特，当他弹指点燃羽毛，便会召来他的女儿们，白衣的阿娜特，红衣的阿斯塔特，她们乘着云彩的车辇来到太阳面前，像百合与红莲一样。
　　“不过，我用来浸泡莲花瓣的可是哈索尔特意调配过的爱情药水，我想就这么白白用掉也是一种浪费。不能耗费了爱之女神的心血，那就让我的女儿代替你来纾解我的寂寞吧。”
　　他躺进软塌，半褪去衣衫，暼了赛特一眼，道：“接下来是女士们的时间，你怎么还不离开？”
　　赛特知道拉不是真心要叫来他的女儿们。赛特是混乱的化身，拉知道他将异性相吸定理也撕碎的无羁野性：他从不与女子有亲昵促狭之举，也不喜看到男女两性亲密。但不管拉是恶作剧也好，是拿他最亲近的女性同僚要挟他也好，如果他真要离开，那么牺牲的就将是阿娜特与阿斯塔特。拉开起玩笑来可是灾难性的，这家伙说动手就动手。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我……会留在您身边。”他撇开视线，低声认命道，把手抬到颈后去解领子的搭扣。他的神情实在是过于悲壮而决绝，甚至有几分慷慨赴死的意味，拉失声笑了起来，正午的太阳光在他眼里闪耀打转。
　　“你维护同伴的模样就像你的红发一样美丽，我的赛特啊……”他就像是夏日草原上百无聊赖的狮子，因蝴蝶停在鼻尖而悄然支起身子，“作为对你取悦神明的小小恩赐，我就将蓝莲花磨成粉，久久地留在你的妆容上，以此来代替用泉水洗掉你身上的痕迹吧。”

　　将颜料点在他眼眶周围的时候，拉的神情专注而赤澄，嘴唇微微翕动着，大气也不敢出。赫利奥波利斯至高神的“创作”态度纯粹而投入，仿佛普塔赫精心保养他的艺术收藏品。
　　尽管总是摸不透这位神祇的想法，但细细看来，拉是很英俊的男人；不过，赛特觉得在这样艳冶的英俊面前，连阿佩普都宁可退避三舍。刷笔娴熟而轻柔地在他眼角抹开颜料，看起来，拉并不是第一次为其他神祇这样化妆——原来他也有这样耐心温柔的时候吗？还是说，这样的温柔都给了他的女儿们呢——赛特眨了眨眼睛，感到拉的画笔也随之停了一下。象牙制的化妆勺里积了紧紧一层深蓝紫色的花泥，按照拉的解说，那就是“积满了爱情的魔药”。拉调出的颜色确实很好看，但在赛特眼中，那个化妆勺看起来就像巫师用来盛毒药的汤锅。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碾磨成泥的蓝莲花按理说没有什么温度，但赛特总觉得它们在自己的肌肤上燃烧，毒药钻入他的毛孔，深入他肌肤深处。“蓝莲花紧紧贴着你的肌肤。”在某一个停下笔的间隙，拉凑在他脸旁叹道，距离近到赛特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误以为要被吻上。“蓝莲花喜欢你，无上的阳光眷恋你。”拉喃喃道，仿佛意有所指，为他的妆容再添一笔。
　　不知是莲花挥发出的药水在作怪，还是正午气温太高的缘故，他们的脸颊被微微染红。赛特感到昏昏沉沉，为了定住心神，他揩起一小撮黏腻的花泥，用两指将它捏扁揉碎。一股浓郁的香味冷不丁刺入他的鼻腔，他一皱眉头，不住地咳嗽起来。
　　“不喜欢吗，赛特？”拉爽快地松开了他，笑吟吟道，显然乐在其中。“明媚的阳光，芬芳的鲜花，浓丽的妆容，体贴的陪伴，难道这些不能使你满足？”
　　“……”赛特以手背蹭着鼻尖，只是埋怨地望了过来。他不会明着表示他对这些不感兴趣——至少他对拉没有那样的兴趣。
　　“你是因为身边没有我美丽的女儿们而感到不尽兴吗？”拉悠悠然拿起象牙盘，蘸着画笔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听说你对阿斯塔特很中意？”
　　“我不是……”
　　“还是说，”他凑近，用手臂抵着墙壁，在赛特与飘窗之间制造出一个狭窄空间，“在这样可爱的天气里，这样暧昧的气氛中，你宁可拿着画笔的是欧西里斯——”
　　“——够了！”被直呼心中的禁忌之名，赛特猛然叫出声来，不顾礼数地起身拉开距离。他呼吸紊乱，指甲深深掐进手心里，竭力稳住情绪，拉却毫不在意他的失礼一般，只是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赛特觉得这一开始就是拉的一场恶劣计谋，他应该一开始就放弃和拉好好交流的。
　　如果他完全不理会拉的圈套，他可以想象得出，拉会带着无聊的表情就此收手。可是……为什么他会那么在意阿娜特姐妹的“安危”？为什么他要心甘情愿走进拉落下的罗网中？
　　为什么……为什么当拉用女神们来要挟他的时候，他心里竟然有一股不服气的酸意？为什么拉提到欧西里斯的时候，他心中不但有对往事的剧痛，而且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对拉的……歉疚，或是惶恐？
　　当他差点就要旁若无人地陷入迷思的时候，他感到手指上传来轻柔的吮吻。他惊惑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浪漫高温般的金色波浪。
　　当他意识到那金色波浪是拉的长发时，他身子一颤，说不出话来。
　　“因为你最近看起来心情都很低落的样子，所以我想蓝莲花是不是能让你开心点儿……”拉放开了他，意犹未尽地舔舔沾了蓝莲花泥的嘴唇。“但看起来效果好像不是很好？”
　　——被你弄成这样，任谁的心情都不会好吧！赛特不禁想要怒吼，但他忽然感到没有任何抗争的气力。他扪心自问，深知其实自己某种程度上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拉，也习惯了拉捉摸不透的坏主意。
　　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赛特知道那些混合了哈索尔的爱情草药的蓝莲花被他咽下去了。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您不能，至少不应当……”他耐着性子张开嘴，却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回答他的是一个更加意味不明的笑容。
　　“这样的诘问……看来你是深信我说的话了？”
　　赛特不知道拉是什么意思。
　　“严格来说，并不是你所想的那种有目的地诱发情感的药水，只是哈索尔给我调的普通香料而已——芬芳的气味有促进心情好转的作用……”拉用温和的语气喃喃自语，就像是他在赛特面前的一贯作风。他打了个响指，满地的蓝莲花瓣飞舞起来，裹着香气在风中升腾，连赛特手指上那一点也卷走了。想到指尖刚刚才被拉吻过，赛特不免回忆起拉口腔内的触感和温度……意识到自己在想着这些，他恼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你怎么了？”拉偏过头，那质问的表情竟然很是单纯。一看到他脸上这副平时难以想象的稚嫩的神情，赛特觉得自己的心又剧烈跳动了起来。对付拉必须用最集中的注意力，最快速的反应和思考，最谨慎的回答……可是他思绪混乱，什么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只是被香味熏得有点晕。”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答案，他甚至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张开口说了些什么。
　　“嚯。”拉回之以一笑。“那么，你想要我陪你午睡吗？”
　　——你想要我陪你午睡吗——
　　他手指绕过一个又一个发圈，将一头金发放了下来。
　　——你想要我陪你午睡吗——
　　只是一些让人发晕的香味而已，并不是借口……
　　——你想要我陪你午睡吗——
　　在感性冲破理智的那一刻，赛特踏着一地蓝莲花逃出了拉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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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拉为什么对赛特如此钟情？
或许因为我的阿佩普是黑暗英雄类型的存在。在阿佩普被放逐之前，拉也曾是赛特那样屈居在长姐光芒之下、不为人知的次子。暗影曾是光明，光明曾是暗影，我很喜欢这样的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