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仪天下之偕行万里》花绘

2、第 2 章

　　李府是晋阳城中最为气派的大宅院，琉璃瓦，镂花窗，玉砌雕栏，飞檐反宇。
　　浓妆艳裹的薛玲珑站在晋阳城李府听雪院后厢房的门口，自两个月前，她随着李府四公子来到这里，见识到了李府的繁华，方知什么是碧瓦朱甍、层楼叠榭。
　　薛玲珑原也是当官人家的小娘子，可自从当过晋阳县丞的薛父死后，可怜母姐弟三人被逼得蜗居在又暗又小的乡村土房里。她摸了摸身上这件灿如云霞的大氅，嘴角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

　　有一体态臃肿的婆子低眉垂首脚步匆匆走了过来，屈膝向薛玲珑草草一礼，声音里带着调笑：“哎呦，玲珑姑娘您怎么站在门口啊，这要是冻着了，四公子知道了可是会心疼的。”
　　闻言薛玲珑脸色一僵，纵然她自幼饱读诗书，聪明秀敏，在李府的这些下人眼里，她不过是四公子李元吉的通房大丫头而已。

　　掐指一数，李元吉离开晋阳前往长安有一月之久，薛玲珑期盼他谋官之事进展顺利，他临行时嘱咐自己如果有事，便找针线房的钱婆子去办。薛玲珑调整了脸色，露出一丝娇羞，道：“嬷嬷说笑了，我这里有一事托付给嬷嬷。”
　　钱婆子笑道：“四公子出门前吩咐过老婆子了，姑娘请说吧。”

　　薛玲珑道：“我离家已有两月有余，家中母亲阿弟尚不知我的境况，想请嬷嬷给我家带封书信。”
　　钱婆子面露难色：“玲珑姑娘你不知道，二少夫人管家特别严，这万一让人查出夹带，老婆子就差事不保啦。”
　　薛玲珑摸出一把铜钱塞到钱婆子手里，钱婆子谄笑着把铜钱塞到荷包里，道：“不过，老婆子明天要出府给针线房采买丝线，可以顺便去给姑娘家传句口信。”

　　薛玲珑沉吟半晌后道：“那就请嬷嬷转告我娘亲，就说四公子龙章凤姿，非池子之物，将来必有一番丰功伟绩。请她且勿忧思，待到阿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薛家定有东山再起之日。”
　　钱婆子傻傻望着薛玲珑，满脑袋的疑惑，玲珑姑娘刚刚说了啥？
　　他挠着头道：“四公子龙，龙啥来着？这么长，老婆子可记不住啊。”
　　薛玲珑脸色又僵硬起来，钱婆子送上了她在李府的第一课，居然是不要文绉绉跟下人讲话。

　　薛玲珑回想了一下薛父吩咐下人的情景，没好气的道：“你就跟我娘亲说，四公子是唐国公府的嫡子，人很聪明能干，对我也好，让我娘亲别担心，再叫她给我阿弟请个好夫子。”
　　钱嬷嬷连连点头，心里却嘀嘀咕咕，这么简单的事，你早这样说不就好了吗？
　　薛玲珑示意钱婆子离开，心中思量，待她成为李府的女主人，这样粗俗的婆子通通扫地出门。

　　翌日早晨，隆冬的阳光洒满大地，缓和了一两分凛冽的寒意。
　　出云院正房里，炭盆炽热燃烧着，观音婢坐在厚厚的羊皮褥子上专心致志地翻看着黄花梨小几上的账簿，不时还拿起狼毫毛笔记录着什么。她的一头青丝梳成了漂亮的惊鸿鹄髻，露出饱满的额头，身着海棠红的窄袖夹衫配白色高腰曳地长裙，衬得她洁白的肤色越发娇嫩。

　　旁边伺候的莲荷小心翼翼的磨墨，生怕打搅到她家少夫人的思绪。这偌大的留守府里，幕僚侍卫、小厮婢女、婆子伙夫，林林总总数百来人，迎来送往，调度内外，都要靠她家少夫人来操心。
　　水仙撩起帘子走进来，刚要开口，莲荷对着她轻轻摇头。水仙在心里叹了口气，少夫人还真是辛苦呢。成亲后便跟着二公子来到晋阳，这半年以来，夫人和大少夫人被留在长安，晋阳城这座府邸全靠着二少夫人的细心敏锐，一切才稳稳当当，滴水不漏。

　　又过了两柱香的时间，观音婢合上账簿，搁下毛笔，见屋内只有自己的贴身婢女，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并吁出一口长长的气。
　　莲荷无奈的用眼神提醒她注意仪态，观音婢捂嘴偷笑，如偷到肉吃的小狐狸般，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

　　水仙凑近观音婢道：“少夫人，今天就是公子归家的日子啦，您开心吗？”
　　成亲之后不久，李府二公子李世民便听从父亲吩咐前往西河郡屯兵，离开晋阳城已有小半年。
　　面对着婢女的调笑，观音婢正色看向她，满脸从容道：“开心啊。”

　　水仙道：“少夫人，您浑身上下一件首饰也没戴，公子今天可就要回来了，让水仙给您好好打扮打扮吧。”
　　观音婢摆着手道：“算了，我怕你又给我插得满头金银玉翠，就取那对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来。”
　　水仙有些沮丧：“少夫人，公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您就戴一对钗给他看吗？”
　　观音婢可不想再让水仙给她打扮了，上次头上顶着太多的首饰，压得她脖子生疼，于是她残忍地拒绝了跃跃欲试的水仙：“珍宝阁行走的展览架，我当过一次就好了。”

　　莲荷在旁边抿着嘴无声的笑，水仙无可奈何去到内室取钗，又轻手轻脚帮观音婢插在头上。观音婢扶了扶发髻，问莲荷：“如何？”
　　莲荷眼前一亮，观音婢青春年少，若是戴太多首饰会显得老成，而这对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与观音婢身上的海棠红夹衫、白色长裙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即不寡淡，也不庸俗，真是点睛之笔。

　　门外响起小婢女的声音：“少夫人，后厢房的三位小娘子来了。”
　　微雨带着两个妹妹对着观音婢屈膝行礼，她们都身着厚厚的新衣裙，脸上的神情也开朗了许多，就来胆小的蓼花都对着观音婢绽放了一个羞涩的笑容。观音婢笑着让她们落座，微雨姐妹看到观音婢，不禁再次惊艳，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微雨不禁赞道：“少夫人这身打扮真是巧妙，衬得您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轻盈绰约，见之忘俗。”

　　水仙一听，得意的挺起小胸脯，疯狂点头道：“那是，二公子回来后也一定会说好看。”
　　红豆眼珠一转：“少夫人，二公子今天回来吗？”昨天她观察了很久，出云院的男主人应该是不在府中的。
　　观音婢道：“是的，今日我夫君归家。”
　　蓼花一听，赶紧把整个人缩起来，低着头瑟瑟发抖。
　　观音婢连忙站起来走过去安抚她，道：“蓼花，你相信我，我夫君他品性高雅，有别于你曾经见过的那些卑劣小人。他不会伤害你，更不会伤害我。”
　　观音婢温柔沉稳的声音令蓼花的紧绷有所舒缓，她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对着观音婢点点头。
　　蓼花现在就像一只容易受惊吓的兔子，想一想就知道她这一路吃了多少苦，担了多少惊。观音婢心下可怜于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双垂髻。

　　微雨微微一叹，道：“少夫人，我们姐妹寄居在贵府，总不能白吃白住。昔年在家的时候，家中西席教给我们一些本领，我擅长刺绣，红豆写得一手好字，蓼花很会调养花木，我们愿为少夫人效劳。”
　　观音婢微微思量：“那就这样，微雨你负责教我院中的小丫头们刺绣，红豆为我抄誊些书籍，蓼花便负责出云院中的小花园吧。我可是想要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的哦。”
　　观音婢偏着头逗蓼花，蓼花眼睛亮亮的看着她，开心应下。

　　晋阳城外，树林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格外萧瑟。
　　一条土路旁，有三个穿着盔甲的少年男子带着四匹骏马，他们正一边喂马吃黄豆，一边闲聊。如果仔细观看，便会发现为首的男子生得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他正在喂的那匹白马是难得的千里神驹。
　　此人便是李世民，他抬头看了太阳所在的位置，问道：“清风，这里离晋阳城还有多远？”
　　随从清风答道：“禀公子，大约还有二十公里路，不用一个时辰便能进城。”

　　李世民拍了拍手上的黄豆渣，挠着头发露出苦恼的神色：“你们说，我给你们少夫人带点什么礼物比较好？”
　　成亲后不久便分别，李世民在西河郡时日日盼望着回家与妻子相聚，得到放假的命令后便急匆匆从营中赶了出来，如今晋阳城就在不远处，他摸了摸包袱袖袋，才发现身无长物。
　　唔，这都怪刚刚成亲的人经验太少。
　　李世民觉得很苦恼。
　　第一次分别重逢，观音婢应该也很期待见到我吧。李世民觉得心口热热的。

　　另一个叫做朗月的随从凑过来说：“当然是衣服首饰脂粉啊，我听说女人都喜欢这些东西。”
　　李世民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揪枯萎的野草，闻言有些迷惑：“是吗？我觉得好像不对，你们少夫人很少用脂粉，成亲后我送给她的首饰她也不常戴。”
　　礼物研讨未有任何成果，三人就再次打马狂奔，朝着晋阳城疾驰而去。

　　晋阳城东门，有两位身着锦袍的男子正在翘首盼望，这是李世民的两位挚友，穿青色衣袍的叫做刘文静，任职七品晋阳县令；穿蓝色衣袍的叫做段志玄，在都尉府任职从七品的轻车将。
　　刘文静道：“留守大人可真狠心，把世民扔到西河郡军营磋磨了小半年。”
　　段志玄乐呵呵道：“是啊，小半年没见了，这次一定要不醉不归。”
　　刘文静道：“还好，世民尚武，在军营应该也不会觉得无聊。”
　　段志玄还是乐呵呵道：“是啊，军中都是大碗喝酒的。”

　　刘文静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兄弟，这个酒鬼，无论什么话题，都能扯到喝酒上去。
　　疾飞的马蹄惊起地上的尘土，李世民一行三人终于出现在刘文静和段志玄的眼中。这两位朝着马上的好兄弟拼命挥手，李世民看到他们，勒住马后拱手致意：“刘兄，段兄。”

　　段志玄对着他招手道：“世民，下马啊，我们去喝酒。”
　　李世民冷静的拒绝了他：“今天不行，改天我做东，与两位兄长一起畅饮。”
　　段志玄目瞪口呆，兄弟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啊，以前你无论从哪里回来，总是与我们在城门相见，小酌一番后方才回府。再说你回去那么早做什么，这太阳都还没有西斜，留守大人还在衙门里啊。
　　刘文静冷静的拉着段志玄退了了几步，对着李世民道：“既然世民你还有事，且去忙吧，咱们改日再聚是一样的。”
　　李世民对着他们颔首，夹马疾驰而去。

　　待李世民的身影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刘文静拍了拍段志玄的肩膀：“世民已经成亲了，他第一个想见的人理应是久别重逢的妻子。你我就且等上一等吧。”
　　段志玄很哀伤：“成亲又什么好的，你一个光棍不懂成亲后的麻烦和痛苦。”
　　刘文静冷静的看着他：“你会觉得痛苦？你被弟妹揍得喵喵叫后跑出来找我喝酒，喝醉之后是谁在大哭大喊着要找娘子？”
　　段志玄轰然脸红。

　　就在段志玄忧伤的时候，李世民的骏马已经停在李府大门前。
　　朱门敞开，门房里的小厮们列队出来行礼。
　　管家李福乐颠颠上前牵马，道：“二公子您回来了，国公大人还没未散衙。”
　　李世民急匆匆跳下马，问道：“二少夫人在家吗？”
　　李福频频点头：“在家，在家。”
　　李世民把头盔往朗月手里一扔，飞快的奔向内院。
　　李福牵着马伸长脖子喊道：“二公子，长安有信来……”
　　李世民早就跑得不见踪影，李福和清风朗月面面相觑。清风拍了一下偷笑的朗月，伸手接过李福手中的缰绳，道：“福叔，还是我来吧。”
　　李福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到清风手里：“把信交给二公子。”

　　出云院门口，观音婢带着一众婢女等在门口，水仙站在她身后踮起脚遥望，突然面色紧张道：“来了，来了。”
　　李世民已经跑到了出云院门口，隆冬时节，他身着银色的盔甲，黑发整齐的束在头顶，斜飞的英挺剑眉，深邃的眼睛敛去锐利，只剩下明晃晃的喜悦。他就站在观音婢的面前，脸色红润，目光温柔。
　　观音婢一时看失了神，慌慌张张带着婢女屈膝行礼：“夫君。”

　　李世民伸手握着她的双手，观音婢觉得他的手心炽热，李世民呼出的白气扑到她的脸上，两个人距离很近站在一起。
　　一时间观音婢觉得脸红心跳。
　　李世民咳嗽了一声，方道：“你我夫妻一体，不必如此客气。”此刻他的眼里只能看到观音婢一人，只觉得她的水杏大眼里满是羞涩，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李世民脑袋里一团乱麻，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好呢？应该说“娘子辛苦了”还是“我很想念你”呢？他决定坦白从宽，认真对着观音婢道：“我忘记买礼物了，只给你带回来一匹骏马。”
　　观音婢疑惑的看向他，自己有说过要礼物吗？还是他认为必须要给娘子带礼物？
　　李世民急急道：“那匹马是麒麟种，我在西河郡的一座高山上发现的，通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跑起来四蹄翻腾，长鬃飞扬，可以日行千里。”
　　观音婢睁大眼睛道：“真的吗？我只在小时候骑过一匹小红马。”
　　李世民点头道：“真的，我现在就带你去看，他们应该把马送到马房了。”牵着观音婢的手就朝马房方向而去。

　　清风和朗月来迟了一步，问道：“二公子和少夫人呢？”
　　一个婢女神色呆滞道：“他们去马房了，二公子说给少夫人带回来一匹骏马。”
　　朗月心说，怪不得公子一路上那么照顾那匹马，怪不得明明很喜欢却舍不得骑，原来是想送给少夫人啊。
　　清风看了看手中的信，拽着朗月跑向马房。

　　观音婢见到了李世民特意从西河郡为她带回来的骏马，那匹马非常漂亮，见有生人来，竟然高扬着骄傲的头颅，抖动着优美的鬃毛，信步在马房里踱来踱去。鬃毛光滑，身躯强健，可以想象它跑起来的呼啸奔腾。
　　李世民看到了观音婢眼中的欣赏，在心里默默肯定自己，我真聪明，我就知道我的娘子是最特别的。不爱红粉爱骏马。

　　小心翼翼伸手揽过观音婢的身子，李世民贴着她的耳朵道：“这可是一匹绝世好马。”温热的呼吸萦绕在观音婢的耳朵旁，观音婢的耳垂染上了红色，此刻她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回头一望，李世民淘气的笑容印入她的眼帘，俊美无双。

　　清风快步赶了过来，心道，不知道为什么，一向稳健的公子遇上与少夫人相关的事，就会变得无比跳脱。
　　观音婢瞥见了清风朗月，于是示意紧紧揽着她的李世民回头。
　　清风双手送上那封信，道：“公子，长安来信。”
　　李世民的神色瞬间郑重起来，他松开揽着观音婢的手，伸手接过信封。

　　他的父亲安排四弟李元吉回长安去接娘亲和大嫂来晋阳，没想到去了一个月都没消息。李世民打开信纸快速阅览，越看眉毛皱得越紧，最后气得一拳砸在马房的墙上。
　　观音婢连忙问：“夫君，发生何事？”
　　李世民道：“四弟去接娘亲来晋阳，宫里萧皇后却与娘亲如同姐妹，舍不得她离开，要留她在长安。”
　　观音婢不解：“娘亲和萧皇后关系很要好吗？”观音婢打听的消息可不是这样，她的婆母窦氏乃前朝公主之女，因为先皇夺取了她舅家的江山，所以她一直都不喜欢皇族的人，哪怕她是皇帝的亲表嫂。

　　李世民冷哼了一声，道：“不过是爹爹手握重兵，镇守要塞，皇家不放心而已。”观音婢闻言点头，这样就说得过去了，萧皇后留下窦氏是皇上之意，手握窦氏以牵制李家父子。
　　似乎有一道光在观音婢脑海中闪过，于是对李世民道：“夫君何不将此绝世宝马送给皇上，以安天子之心，解李家之围。”
　　李世民有些疑惑：“送匹马管用吗？”

　　观音婢笑了，一双熠熠生辉的黑眸望着李世民：“关键不在于送马，而在于送马的人是谁，以及如何送？”
　　李世民握住观音婢的双手：“你仔细点说。”
　　观音婢正色道：“以夫君的名义送上这匹马，其一，正因为发现了一匹好马都要立刻巴巴送给皇上，正好显示李家的臣服之心，对皇上的恭敬之意。其二，……”观音婢示意李世民附耳过来，李世民听着听着，越来越惊讶，最后他点头道：“好，那我们就试试，我现在就去找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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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水仙：伸懒腰又怎么了，我家少夫人就算伸懒腰也一定是天下最美的姿态。
朗月皱着眉头道：“是不是公子您选的款式不好看啊？”
李世民侧身瞪了他一眼：“朗月，你是在质疑本公子的眼光吗？”
朗月缩了缩脖子：“朗月不敢。”
清风也跟着瞪朗月：“叫你胡说八道。”
朗月对着清风可就胆子大多了：“是公子让我们给出主意啊。”
清风摇头，这两人还真有意思，一个敢出主意，一个就敢听，两人现在还凑成一堆讨论起首饰款式。清风啊，你也不想想，少夫人到底是谁的妻子，是你了解少夫人还是公子了解少夫人，再说了，你一个跟小娘子说话就脸红的单身汉有什么资格给公子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