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仪天下之偕行万里》花绘

3、第 3 章

　　观音婢点头：“夫君卸了铠甲后再去，正好向爹爹请安。”
　　李世民摸了摸她的发髻：“好，你回出云院等我。”他正欲抬脚带着清风朗月离开，却瞥见观音婢满脸正色，一丝不苟行了个礼：“是，夫君。”规矩得像是下属送上司离开。
　　李世民有点闷闷不乐。
　　为什么他这次回来，总觉得观音婢待他有些疏离呢？回想起新婚时，观音婢那温软如玉清新好闻的娇嫩身躯和两颊泛红艳若桃李的娇羞面庞，都怪成婚后不久他便去了西河郡，两人才不够亲昵。
　　李世民怅然若失的神情引起了清风朗月的注意。清风劝道：“公子不必太过忧心，公子高智，总会找到办法把夫人接到晋阳来的。”
　　李世民摆摆手，压低声音问道：“清风，你觉得少夫人待我如何？”
　　清风毫不犹豫道：“禀公子，您与少夫人相敬如宾，如神仙眷侣，令人羡慕。”
　　李世民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清风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相敬如宾，不好吗？
　　朗月一副得意的神情凑过来：“你个笨蛋，公子要的不是相敬如宾，而是如胶似漆啊，哈哈哈。”
　　李世民闻言有些心跳加速，如胶似漆？
　　嗯，这个词语很贴切。
　　如果自己和父亲交谈完后立刻回房，会不会显得自己是个毛头小子，太过急色？
　　不行，不行，观音婢刚刚十六岁，万不能吓到她。
　　李渊见到李世民很是欣喜，大大称赞他西河郡的差事办得好，又留了李世民用晚膳，父子俩边吃边聊。待李世民从李渊处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他吩咐清风道：“去打听下少夫人在做什么？”
　　清风很快便回来禀到：“公子，少夫人按照惯例在向管事们问话。”
　　李世民点点头，迈开大长腿道：“哦，那我先去书房。”
　　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从镂空的雕花窗桕中消失，廊下的灯笼一盏接一盏点亮。书房里，清风看着向来勤奋好学的李世民竟心不在焉翻着手中的书本，好像屁股下长了钉子一样左右晃动，突然福至心灵，道：“公子，要不让人再去看看少夫人在做什么？”
　　李世民卧拳咳嗽后，掩饰道：“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少夫人在做什么，就让人去问问吧。”
　　清风有点愕然，什么叫我想知道少夫人在做什么？
　　难道不是您吗？
　　真是言不由衷啊。
　　过了一会儿，小厮来报：“禀公子，少夫人还在和管事嬷嬷们说话。”
　　“禀公子，少夫人在看书。”
　　“禀公子，少夫人还在看书。”
　　“禀公子，少夫人在梳洗了。”
　　李世民瘪了很久的嘴终于喜笑颜开，他扔掉书本，从地上跳了起来，心急火燎道：“时间不早了，回去安置吧。”
　　待李世民进得正房，看到观音婢正身着白色中衣，披散着长发，坐在铜镜前抹面脂。听得动静，观音婢转过头来灿然一笑，道：“夫君回来了，累了吧？早上风尘仆仆赶路，到家后也不得闲。我特意让人备好了汤浴，夫君快去泡个澡畅快畅快。”
　　进入内室，果然有个大大的沐浴桶，粗壮的嬷嬷们抬入一桶一桶的热水，观音婢亲手为李世民褪除外衣，莲荷水仙接过后挂在一边的木架上。
　　观音婢伸出纤纤素手试了试水温，又把一套干净的中衣放在一旁，就想带着水仙莲荷离开，不料却被李世民一把抓住。观音婢满心不解的回过头，就看到李世民用委屈的小眼神看着他。
　　难道是需要有人伺候着沐浴？
　　明明之前不需要啊，李家世代带兵打仗，自然不会把儿郎养在胭脂粉堆里，窦氏不允许家中男丁连洗个澡都需要婢女服侍。
　　公子和少夫人不说话，莲荷和水仙只得低着头看地面，等得耳朵都快要冒烟了。她们可是陪着少夫人长大的婢女，对少夫人忠心不二，并不想成为通房丫头之流。
　　李世民看懂了观音婢眼中大大的疑问。
　　你要我的婢女服侍你沐浴？
　　不，不是的。
　　李世民摇晃着她的衣角道：“不要她们服侍，要你。”语气中竟然有几分撒娇。
　　莲荷水仙闻得此言如蒙大赦，低着头快速奔过去，水仙一边跑还一边拍胸口暗自幸运。公子和少夫人都在内室，莲荷水仙跑到正房门口便停住脚守在门口，只听得内室传来一阵阵声响。
　　扑通扑通的水花声。
　　公子的痴缠呢喃：“让我抱抱。”
　　少夫人的低呼声：“别，别在这里。”
　　公子急切的哀求：“就一次，好不好？”
　　莲荷水仙两人不禁面红耳赤，如两座石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次沐浴的时间似乎特别长，过了快半个时辰，李世民将用衣裳裹着的观音婢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后，才唤人进来处理内室的一片狼藉。
　　翌日早晨，观音婢从沉睡中醒来，觉得自己的腰部传来阵阵酸痛，而身边的始作俑者却大敞四肢，呼呼大睡。观音婢仔细端详着他，俊美的面庞有了些许成熟男子的棱角，长长的睫毛微卷，鼻梁英挺笔直，端看睡颜便知是个容貌上乘的男子。舒展的面庞，红润的脸色，无不昭示着昨夜的餍足。
　　真是个不知节制的家伙。
　　观音婢小心翼翼扶着腰下床梳洗，印入眼帘的便是水仙八卦又调侃的眼神，提醒着她昨夜两人的荒唐。
　　观音婢气哼哼扭过头去。
　　等到李世民醒来，天已经大亮，他抬首望去，观音婢正好梳洗更衣完毕，她身着一件银红菊花纹样领子粉色缎面交领长袄，露出漂亮的白色散花百褶裙摆。头发梳成了飞天髻，只在发髻正中嵌入一把白玉梳子作为装饰。水仙正将一条银红丝绦系在她的腰间，衬出只堪轻轻一握的杨柳细腰。听得他醒来的动静，观音婢笑着望去，昨夜的亲近让她脸上多了一丝媚意，整个人看起来妩媚多娇。
　　李世民穿着凌乱的中衣打着哈欠起床，莲荷轻手轻脚捧着一盆温水放在木架上，观音婢无比自然接过水仙手中的汗巾伺候他梳洗。
　　还是回家好，李世民心中美滋滋的想。

　　这时门外的小婢女来报：“二公子，三公子得知您回来了，正在演武场等着您。”
　　李世民听得头皮一麻，他的三弟李玄霸拥有天生神力，四年前晋阳宫金殿比武，十四岁的李玄霸力举金狮上殿，举座震惊，就连皇上都连连惊叹，赐下御封官职。
　　这个弟弟力大无穷，偏偏只有小孩心智，不过好在尚且听话懂事，否则不知道该惹出多少祸事。
　　管着一个力气巨大的弟弟，动不动就被掀翻，是一件悲哀的事。
　　比这更悲哀的是，这个弟弟是个武痴，可能因为年龄相仿的原因，李玄霸最喜欢找李世民比武。
　　那就是单方面的暴力压迫啊。李世民觉得说多了都是眼泪。
　　观音婢鼓励道：“既然三弟找你，你且去吧，早点回来用早膳。”兄友才弟恭，观音婢觉得兄弟之间应该多多交流。
　　李世民狠狠擦了一把脸后，才弱弱地对观音婢道：“那我去了。”

　　为了安全考虑，李世民还是穿好盔甲，拿了一柄巨大金刀，带着侯在门口的清风朗月前往演武场。远远望去，那个头戴一顶束发乌金冠，身穿一副铁水穿成宝甲，拎着一对铁锤的李玄霸已经大喇喇坐在那里等着了。
　　看到李世民，他脸上现出大大的惊喜，迎着跑了几步，笑容灿烂道：“二哥，你终于回来了。”
　　李世民看他似乎又消瘦了些，不禁有些心痛：“怎么又瘦了，厨房的下人没有好好服侍你吗？”
　　李玄霸摇着头道：“哥哥们不在家，玄霸没有好胃口。”
　　今年二十八的大哥李建成是唐国公世子，经常需要出门代唐国公行事交际，李世民自己去西河郡长达半年时间，上个月十四岁的四弟李元吉又被派到长安去了。
　　李玄霸只能自己拎着铁锤玩。
　　李世民无奈道：“那一会儿练武结束后和二哥一起回出云院吃饭。”
　　李玄霸看着李世民，满眼濡慕之情，连连点头道：“谢谢二哥！”
　　身后跟着的清风一听，三公子要去出云院吃饭，这还得了，立刻转身跑去报信。
　　观音婢看着如临大敌的清风，有些疑惑：“你说什么？”
　　清风上气不接下气道：“少夫人，二公子练武结束后会带着三公子一同来用早膳。”
　　观音婢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水仙，让小厨房多备一份早膳。”
　　清风摇头道：“多备一份不够，三公子食量很大。”
　　观音婢好奇了：“有多大？”
　　清风咽了咽口水道：“一餐斗米，食肉十斤。”
　　“斗，斗，斗米？”观音婢板滞了半刻，立刻转身带着一群婢女呼呼啦啦跑进小厨房。
　　清风跟过去，小厨房的下人多是李家的家生子，听到后一阵兵荒马乱。
　　“三公子要过来用早膳？”
　　“只有五斤碧梗米了，全煮上吧？”
　　“肉呢？肉呢？有几条羊腿，拿出来炙烤。”
　　接着是少夫人冷静的声音：“不要做炙烤羊腿，时间不够。羊肉，鹿肉全部切片，去大厨房取烧烤架，紫苏叶都洗干净，拿调料来，我调一个酱。”

　　等兄弟二人回来时，一进出云院便闻道一阵浓浓的香味，李玄霸大悦，像个小孩子一样跳起来道：“是烤肉！”
　　被迫比武并且再次惨败的李世民一脸生无可恋，疑惑的想：大早晨吃烤肉？
　　房中只有一个小婢女在服侍，李世民还在奇怪观音婢去了哪里，就看到两张小案上的早膳，这是李世民惯常用的，黄米肉粥，芝麻烤饼，青菜鸡蛋馅和羊肉馅的包子，烫菘菜。
　　李世民看了看早膳，又看了看李玄霸，突然明白过来。
　　出云院原本没有备李玄霸的早膳，他一时兴起带三弟过来，却忘了三弟的食量有多大，看来给观音婢添麻烦了。
　　兄弟俩各自坐下，婢女盛了一碗黄米肉粥放在李玄霸前，没想到被李玄霸一手给推开了，他满脸稚气，对着李世民眨巴眨巴眼睛：“二哥，咱们再等等，一会儿准有烤肉吃！”
　　李世民看着他无可奈何的摇头一笑，端起粥碗，开始用早膳。
　　李玄霸则眼巴巴盯着门口，望眼欲穿。
　　一阵脚步声传来，观音婢走进来，身后是拎着食盒的莲荷水仙。观音婢好奇的打量着不太熟悉的李玄霸，她和李玄霸仅在新婚后的家宴上见过一面，没想到这个小叔子如此传奇。
　　关键是吃那么多，那如此瘦。不知道楚灵王宫中的宫女知道后会有多羡慕。
　　李世民示意李玄霸叫人，李玄霸露出一个幼童般羞涩的笑容，期期艾艾唤道：“二嫂。”
　　观音婢满脸和蔼的笑容应下，从食盒中取出一盘烤鹿肉、一盘烤羊肉、一盘紫苏叶、一碗酱。
　　烤肉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李玄霸目不转睛盯着装肉的盘子，李世民却觉得很奇怪，紫苏叶怎么吃，难道生嚼吗？
　　观音婢取了一片紫苏叶放在空盘中，又取过两块烤肉，用小勺子取了少许酱料涂抹在烤肉上，再用紫苏叶子包裹起来。
　　观音婢笑着递给李玄霸，道：“试试看。”
　　李玄霸满脸好奇的接过，一把塞进嘴里，大力咀嚼，只觉得满口生香，他含糊不清道：“好吃！”并且强烈招呼二哥也来试试。
　　这当然好吃，年幼的时候，观音婢的爹爹无肉不欢，娘亲担心他吃太多肉太过油腻，便会用新鲜的紫苏叶子包着烤肉给爹爹吃，紫苏叶自有一股幽香，尝起来有一种香甜的味道，刚好可以中和烤肉的油腻。
　　观音婢道：“喜欢吃就多吃点，肉管够。”
　　李玄霸伸出两只手指，道：“二嫂，我觉得你是世界上第二好的人。”
　　一顿烤肉就是第二好的人吗？这个孩子会不会太容易满足了。
　　观音婢好奇道：“那第一好的人是谁？”
　　李玄霸瓮声瓮气道：“是二哥，陪玄霸练武！”
　　李世民脸上原本灿烂的笑容一下就沉寂了下去，这个弟弟可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早上比武的时候，虽然李玄霸有意放水，铁锤攻过来的时候只用了十分之一的力量，李世民将刀横在胸前抵挡，被震得虎口生疼。想到这里，他放下筷子，躲开众人的目光悄悄揉捏痛处。
　　当个好哥哥，也太难了。
　　李玄霸力大无穷，捻铁如泥，当他的好二哥，更难。
　　烤肉一盘接一盘上，李玄霸如风卷残云一般疯狂进食，看着观音婢主仆三人目瞪口呆，李世民却脸不改色心不跳的慢慢喝着肉粥。
　　早膳结束后，出云院的肉类食材一扫而空，夫妻俩目送摸着挺着圆鼓鼓肚子心满意足离去的李玄霸，相视一笑。
　　观音婢道：“我观三弟格外单纯。”
　　李世民点头：“他就是小孩子心性。”
　　观音婢顺手抓住李世民的左手揉虎口，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容：“输啦？”
　　李世民感受着观音婢温柔的揉捏，觉得通体舒泰，道：“三弟勇武，我不能敌。”
　　观音婢不禁偷笑出声。
　　李世民可怜兮兮看着他。
　　身为哥哥，打不过三弟，还被妻子笑，这日子以后怎么过啊。
　　自尊心碎成了渣渣。
　　观音婢突然趴在他耳边飞快道：“我观二郎多英武。”说完便转身跑开，只留下一串铃铛般的笑声。
　　二郎多英武？
　　二郎？英武？
　　李世民追着观音婢而去，觉得自己深一脚浅一脚踩在云彩上，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很想仰天长啸：观音婢夸我英武，哈哈！

　　话说一旬过后，那匹雪白的神驹便被送到了长安。
　　大隋皇宫内，紫柱金梁，极尽奢华之能事，宫女如云，个个娇媚如花。
　　大太监李力神色恭谨的禀道：“皇上，唐国公府李世民献上一匹神驹，说是他偶然发现的麒麟种。”
　　正在和妃嫔饮酒到微醺的杨广道：“哦，世民送来的，那得去看看。”
　　李力应承道：“是啊，二公子骑术过人，想来他看重的马也会不一般。”
　　杨广挥手让妃嫔退下，方道：“这孩子实诚忠孝，去年在雁门关朕被突厥人围困，那么多王公贵族，大将良臣在，最后不顾性命，疾驰救朕的是这个孩子。”
　　李力恭维道：“事后二公子说，于公这是精忠报国，于私是孝敬自家长辈。如果他知道陛下至今依然记得此事，一定会异常欣喜。”
　　杨广举起酒杯道：“是啊，论起来，朕是他的表叔。朕身为皇帝，却很羡慕李渊膝下的好儿郎啊。”
　　李力闻言腰弯得更低了：“陛下的皇子皇孙也是难得的好儿郎，且陛下正值壮年，日后必然会多多绵延皇嗣，保大隋万年国祚的。”
　　说起自己糟心的儿子，杨广抿了抿嘴，不想说话。
　　这时李力道：“陛下，说起来李家四子李元吉正在长安，陛下要不要召见他。”
　　杨广想到最近收到的消息，这个李元吉到处拜访亲朋故旧，想要有人为他求得一官半职。这个蠢货自己亲爹不求，倒去求旁人，给他办了此事岂不是得罪李渊，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老臣个个都虚与委蛇。想到李渊也有这样一个蠢儿子，杨广的心情似乎又好了几分，他问道：“李渊到底让李元吉来长安做什么？”
　　李力道：“说是来想接国公夫人去晋阳城。”
　　杨广又饮下一杯美酒，道：“这事我知道，皇后与我说过，李渊这么着急让窦氏去晋阳吗？”言语之中，又有不满之意。
　　李力作出一副胆颤心惊的样子，道：“陛下，老奴听说自今年年初唐国公夫人就抱恙于身。太医偷偷来报，说是怕是活不过两年。奴才想，唐国公夫人可能知道自己不假天年，才想要和丈夫儿子团聚吧。”
　　杨广揉了揉额头，叹道：“这事，朕也不能做得太伤人心，以免朝野非议，李渊毕竟是朕的表哥，又有世民这个孩子在。罢了，罢了，就让窦氏去晋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