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墙你去撞》桃爷少冰

6、请回答 2006

　　啊... 又来了。

　　林果心无杂念地靠在大红色的围栏上，感受着脚底不平整的小碎石子，平静地看着眼前停着的绿皮火车。等了良久，穿着熟悉的鹅黄色外套女孩儿如期而至。她不紧不慢地跟着上了列车，在空空荡荡的车厢里随意找了位子，安然坐下。

　　火车缓缓地行驶着，林果拿着信纸，脑子一片空白。我的愿望.. 还有什么呢？林果歪着头，突然间有了想法，提起笔，洋洋洒洒地在纸上写上了一行字。

　　即便心里稍有准备，林果还是被那万丈的光芒以及火车的忽停忽始折腾的一身狼狈。火车渐渐停靠，车门打开，林果轻车熟路地拿起放在角落的红色大伞，却在垂眼的瞬间才意识到不同于往日渐渐消散的云层，底下依然云朵密布，什么也看不透。

　　反正是梦，跳了也不会怎样。这样的自主意识只是一瞬间的从大脑深处冒出，随后便被抛散在浓密的云层中。林果迟疑了几秒，决定往下跳。身子飞速垂直落下，伴随着渐渐习惯的失重感，林果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咯噔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说不清的心悸，脑袋也嗡嗡作响，总觉得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一般。

　　“哐”的一声巨响，林果感到自己似乎穿破了什么，重重地落在了地面上。她睁眼，打量四周，身下的地板上散落了不少木板屑子。林果抬头，屋顶架的很高，估摸着有七八米的模样。木质的天花板被凿出了好大一个窟窿，在那窟窿左边四五米的地方，还有另一个被凿开的大窟窿。

　　顺着那窟窿，林果的视线垂直下移。自己那把鲜艳的红伞被吹的老远，红伞旁边，还放着一把浅蓝色的大伞。穿着鹅黄色外套的女孩跟自己一样，跌坐在地。

　　林果静静地呆坐着，看着女孩的背影，无念无想，对方却突然转过了身。她盯着女孩的脸庞，恍惚了几秒。毕竟除开照镜子时，谁也没有真正的，面对面地见过自己。

　　一瞬间的，胸腔像是因外界突然投入的容器缓缓下沉，而一下子溢出水的水箱，充盈着某种酥酥麻麻的奇怪感觉。她能清楚听到胸口强烈的心跳声，感觉到胳膊上顷刻间泛起的鸡皮疙瘩。她总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应该闪过一百种想法。此刻，大脑却一片空白。

　　林果看着对面那张稚嫩的脸从一片茫然，到困惑，她觉得对方嘴角蠕动，像是想说些什么，却迟迟不做声。这样看着自己真是一种说也说不清的奇妙感觉。对面的自己顶着一头略显厚重的齐刘海，脸颊上的婴儿肥还没消退，脸庞青涩又稚嫩，眼神干净却掩盖不住此刻的急促与不安。林果想着，这大概是高中时候的自己吧，真是岁月久远。

　　俩人就这样目光对视了许久。渐渐的，林果的心跳恢复了平静，她站起身，拍拍身上沾染上的灰尘，视线被左前方闪着迷幻粉色光的木质楼梯吸引。她转身对着小林果，指了指楼梯边儿，问“下去看看？”

　　小林果迟疑了几秒，随即点头，巴巴地跟着林果，朝楼梯口走去。她紧跟着林果，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前人比她高了小半个头，留着齐肩的中长直发，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橙子果香味，甜甜的。

　　“你是...我吗？长大以后的我？”小林果犹犹豫豫地，终于问出了这句一直想问，却没敢开口问的话。

　　有生之年能亲耳听到这样的问题真是奇妙，林果歪歪头，答的轻快，“是啊，我是你，长大后的你。”话说出口，她却突然感到有股莫名的骄傲涌上心头，以至于有种奇奇怪怪得液体噙满眼眶。幸亏周身黑暗，谁也瞧不见。

　　“那你多..” 小林果对于这个长大后的自己有太多好奇，可话没说完，她俩已爬到了楼梯的顶端。

　　“电梯？”林果从右侧的电梯按钮瞧出这是一台藏在门后的复古型电梯。

　　“电梯？这只是门啊。”小林果看着眼前红色的木门，不解。她向前拉了拉门把手－打不开，于是困惑地转头看林果。

　　林果按下红门旁的金属按钮。按钮很奇怪，一个箭头在顶头岔开，一个指向左，一个指向右。很快，叮咚一声，电梯到了。林果轻松地拉开大红色的木门，里面的铁栅栏自动打开，她看了看身后的林果，问“进去吗？”

　　小林果点点头，跟着林果进了电梯。人刚站稳，脚下突然闪起银白色的光。林果低头，地面画着跟刚刚电梯按钮上一样的箭头。她站在向左的箭头顶端，而小林果站在向右的箭头上。

　　铁门重重关上。下一秒，电梯极速降落，一个踉跄，她俩有些不稳地后退几步，靠在了电梯后侧－又来这招。这失重感老子是要体会几次，今儿到底是要降到哪儿去？

　　电梯速度慢慢减缓，继而听了下来，林果转头问紧紧靠着后墙的她，“你没事儿吧？”

　　小林果摇摇头，唇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轰的一声，铁栅栏自动弹开。俩人四目相对，林果朝着对方，点点头，示意一起出去。她推开门，刚踏出电梯，就听身后熟悉的一声巨响，铁栅栏关上了。刹那间，小林果惊恐的眼神消散在林果不知觉松开手的红色大门后。

　　林果定在原地，放空了好久。当她慢慢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正站在封闭又狭长的通道里，周身漆黑一片，长长的道路尽头闪着微弱的光芒。她只能往前走，光亮越来越强，她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想往前走，脚步越发的沉重，大脑却也越来越不清醒，终究一片黑暗，倒了下去...

　　“哒哒哒啦里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叭叭叭喇叭。”

　　林果瞬间惊醒，一骨碌爬起身，嘟囔着，摸索着按下在床头柜上的闹钟按键。她迟缓地半坐在床上，却被周围刺骨的冷空气逼退回被窝里。她抓着被角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些，牙齿开始哆嗦：怎么能这么冷！躲在温暖的被窝里。林果扭头，瞧见了右手边床头柜上的樱桃小丸子闹钟。

　　小时候，她最喜欢樱桃小丸子的动画片了，欢天喜地地捧回来好多周边，其中就包括这个小丸子模样的闹钟。可这小闹钟十年如一日，吱呀唱着的《小丸子》主题曲，却成了林果最怕听到的旋律。

　　瞧瞧，大爷我高中毕业都多少年了。突然听到这歌儿，还是会虎躯一震，并在心头添上一丝焦躁和恐慌。那些个天还没亮，就要钻出被窝，奔赴学校的日子，她可没忘。

　　可是... 这闹钟，这歌？怎么回事儿？

　　林果裹紧被子，撑坐起身，审视四周。深蓝色的米老鼠图案窗帘，立在墙角蓝色的防近视小书桌，罩着防尘布的金色勾边电视机。林果一眼就看出是家里城南的那套房子。从小学，到高中毕业，她在这屋子里住了十多年。虽然爸妈六七年前就卖了这套房，搬去了城西，林果却一直觉得就是这儿才是自己的家。

　　林果长叹一口气：混乱，可真是太混乱了。不就是喝了点儿酒，一个晚上，做了几场梦，换了多少景了，真是够闹腾的。

　　“哐当”一声儿，林果整个人又直直地砸在了床板上，呆呆望着天花板。可没几秒，这平静又被打破了。

　　“快点儿快点儿！起床了起床了！别睡了，都要迟到了你还不起！”林果歪过头，看着妈妈火急火燎地走向自己，“哦，你醒了啊，那快穿衣服。”

　　“妈？”她突然有些糊涂了，“我，我回来了吗？”

　　“唧唧歪歪说什么呢？快点快点，你今天不还得月考么？看看这都几点了，再不起来都赶不上了！”妈妈抓起一件羊毛衫就往林果头上套。

　　“月，月考？”

　　多么久远的术语，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儿。林果的脑袋被卡在果绿的羊毛衫里，感叹着岁月无情，我却美丽依旧。

　　容不得她感悟时光飞逝，林果在妈妈的催促下，一件件的，套完羊毛衫，白色的毛衣，袖子有些发黑的粉色羽绒内胆，最后是白底蓝条儿的冬季高中校服外套。

　　她几乎是被上赶着进了车。坐在有暖气的车里，啃着妈妈塞给她半干了的面包和盒装牛奶，感觉终于喘上了一口气。屋里真是太冷了。

　　车上的表指向6点50，她都多少年没这么早起床了。林果瘫靠着在椅背上，昏沉的脑袋也渐渐清醒过来，试图回忆，拼凑自己这有些杂乱无章的记忆碎片。

　　昨晚喝完酒，跟尚佳八完卦，然后就睡了。再之后就上了火车，遇到了... 我，我自己？

　　林果立刻拉下副驾驶座位前的镜子：一模一样... 这厚重的齐刘海，被快要溢出来胶原蛋白挤得鼓鼓囊囊的脸蛋，还有没长开，显得微微有些紧凑的五官。她转头，后座放着妈妈刚帮她拿的米白色书包。林果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扭过头，看向妈妈。她抬头，细细端详着，藏在蓬松的过肩亚麻色泡面卷发型下，妈妈的脸。

　　虽然林果对于妈妈不像其他同年龄层的长辈，看上去变老了那么多这件事，感到很是庆幸。但如今面前的这张脸，着实比去年见到的妈妈年轻了好多。因为人一旦开始变老，脸会变得蜡黄，眉眼垂下，肉会松弛到溢出脸庞，青丝无处可藏。

　　原来她，还是老了。

　　眼眶一时被泪水糊住，心尖儿也笼罩着一层飘渺的慌张。她怎么也不觉得这样的真实仅仅是一场梦。在昏暗的小木屋里见到的自己，好像太过真实了。目光对视时的冲击，声音里的紧张和好奇，想起那些瞬间，她突然有些心有余悸。林果脑中突然闪过外套上莫名其妙沾上的咖啡渍，在梦里去过的顶楼天台，这些蹊跷都让她困惑不已，却也没多追究。她突然觉得，梦跟现实是不是存在着某种联系？

　　那现在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林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她急忙翻找着书包，从外侧的口袋掏出红色的诺基亚，还是崭新的，机身红色的漆一点儿也没被磨去。按下按键，页面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

　　手机屏幕上立显的日期数字让林果吓了一跳。这遥远的像是上辈子般的日子。2006？

　　Are you kidding me？

　　林果的脑子里像是有数台挖掘机碾过去一般，轰隆隆的，“妈妈，我... 你..“

　　车停了下来，妈妈一脸严肃的地盯着她，“什么我我我，你你你的，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没，没事儿。”林果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该说些什么，她的脑子像是被缠着，怎么都解不开的耳机线，乱的很。

　　“没事儿赶紧下车，迟到了，知不知道？”

　　林果被扔下了车。从家里到学校，开车也不过五六分钟。可她却觉得这五分钟漫长的像是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