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墙你去撞》桃爷少冰

26、看不见 听不见

　　下午的课，是外教带班的小课。班上的上海本地学生见怪不怪。汤亦露说，她们平时都有外教课；而他们一中的学生都还挺激动的。

　　出国前，林果被老爸送去那种封闭式的英语培训机构呆了三个月。当时培训机构给每个班都配备了两三个外教，外教们不会特意备课，只需坐在那儿，跟愿意多说几句的学生聊聊天罢了。当时不觉得什么，现在想起，开始羡慕他们的钱真是好赚。而且，是名副其实的靠脸吃饭。

　　林果在大学语言班认识的俄罗斯朋友，在去年聊天时说起，自己在中国教英文，收入不错，反正月入过万。既然是语言班认识的同学，英语自然就不是他们的母语。比起他们这样半路出家的半吊子，林果觉得那些ABC同学的英语可地道多了。可大部分家长呢，就是会对黄头发，白皮肤，蓝眼睛的西洋人有莫名的信赖感。总觉得他们的英文就是比东洋面孔来得正宗，来得好。说多了，就是崇洋媚外。其实，就他们小朋友们那英语水平，谁教不是教呢。

　　庆幸的是，这次“新成英语”给他们安排的至少是一位母语为英语的年轻帅哥。

　　帅哥是加拿大人，名叫Adam. 看着二十后半或者三十出头的模样，高高瘦瘦的，得有一八五高。黑棕色的短发，碧绿的眼睛，像极了没长歪，于2017年9月1日，在九又四分之三车站送别詹姆·波特和阿不思·波特去往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中年哈利·波特。

　　靠。要知道，林果小学时候的梦想就是嫁给丹尼尔·雷德克里夫。当然，长大以后，她就再也没提过这件事儿。

　　可惜，现如今的林果已经成熟多了。要不然，她肯定会在帅哥走进教室的第一秒就把梦想延续下去。

　　林果本不想那么张扬的，可是帅哥长这么帅，她便忍不住地想多聊几句，而且是没话找话聊的那种。

　　Adam来自魁北克，位于加拿大东部的一个城市，离纽约很近，用Summer的话来说，“怎么感觉飞机刚起飞，就降落了？”

　　在作为韩剧《鬼怪》的取景地大火后的那个深秋，林果跟Summer用了一个长周末的假期，好好感受了一番那座孤独又灿烂的城。

　　在林果兴奋地跟Adam套着近乎，表示着自己去过魁北克的瞬间，她突然想起魁北克的官方语言是法语。

　　Wow. 多么美妙的事实。

　　顾不得感叹，林果继续悠哉游哉地跟Adam唠起家长里短。Adam来中国有六年了。他本来在韩国留学，毕业之后就跟着当时的女朋友，现在的老婆，来到了中国，成了中国女婿。真是一段感天动地又令人伤心的爱情故事，帅哥竟然结婚了。

　　Adam说他会些中文，不过韩文还是比中文好些。林果克制住她欲脱口而出的“？”

　　人越是优秀，越是要遮挡光芒，她终究还是做到了。

　　一个人旁若无人地唠得有点多，林果感到嗓子有些沙哑，便决定把Adam归还给大家。

　　同学们开始小心翼翼地问一些“How do you like China？” “What is your favourite Chinese food？”诸如此类的问题，

　　林果注意到，Adam的语速也比刚刚跟自己暴风对话时慢了许多，发音听起来也更清晰了。

　　身后汤亦露拍了拍林果的肩，她轻轻后倚过身子，听汤亦露艳羡地说：“喂，没想到你英文这么好哇！可以啊！”

　　林果潇洒地在脑后比了一个OK的手势，得意洋洋的小心思只在心中存活了一瞬：这么多年了，比高中生英文好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半个小时过去，林果终于熬来了课间休息。其间，大伙儿还挺踊跃发言的，口语表达也颇为顺畅，只是遇到长句子的时候就犯了难，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林果听到快被逼出了心脏病。她就是这点儿不好，没什么耐心，所以她知道自己这辈子绝对没法儿干的职业就是，当老师。

　　一直没吱声的尚佳凑过来，小声问：“你都听得懂？”

　　林果迟疑着，点头说，“嗯。”

　　她觉得好笑。自己刚刚跟Adam聊了那么久，她又不是没看见，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如果听不懂，那是怎么对话的？

　　可她也不想摆出一副理所当然，居高临下的姿态。对于相识良久，又是知根知底的人来说，她的长进来得突如其来，毫无道理。

　　明明受到的是一样的教育，明明她还不如自己。

　　她或许能想象出此刻尚佳心里那些敏感和酸溜溜的小心思，她能理解，也都接受。

　　“林果！你英语怎么学的啊？那么好！而且你发音听上去没有一点儿口音，就像美国人一样。”汤亦露跪在椅子上，身子前倾着，将林果从两人无言的气氛中拯救出来。

　　林果转过身，臭屁地扬起头：“天赋异禀，天生丽质。”

　　“啧啧啧，真好意思啊你！”

　　汤亦露跟尚佳不一样。人会很乐意认识一个优秀的新朋友，却难以接受亲近好友的一蹴而就。

　　会这样想的又不是只有尚佳。这样一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小肚鸡肠，可一边又止不住羡慕，嫉妒的复杂心思，谁又不曾经历过？

　　尚佳没再说些什么，只是跟后座的唐映雪聊得热火朝天，言行里是愈加粉饰的熟络和亲热。

　　下午的时间过的很快。吃完晚饭，负责老师组织学生在各班教室看英文原音电影。好巧不巧，学校安排的电影就是林果最喜欢的《哈利波特与魔法石》。

　　林果啃着尚佳递过来的从烟阳背过来的大苹果，兴奋地杵着她的胳膊：“诶，你觉不觉得Adam长得有点像Harry？”

　　尚佳看看电视屏幕，又看看林果，惊喜地认同：“真的好像啊。Adam像长大以后的哈利。”

　　《哈利波特》是她们的小学语文老师推荐给大家的读物。以前，林果以为所有的人都读过《哈利波特》。后来，慢慢长大才发现，其实更多的人只是看过电影，没有读过书。而她，也只能跟尚佳讨论那些有关成长和爱的故事。就连饰演斯内普教授的演员艾伦·里克曼去世的消息，也是尚佳，在某个两人良久没有互通近况的冬日清晨，发送给她的。

　　只有她们，拥有相同的童年，相同的青春。

　　林果快乐地在教室里看着自己年少时候想要嫁过的男人，吃着薯片，嗑起瓜子，喝着可乐，突然一阵尿意来袭，她放下可乐，向洗手间走去。

　　刚出教室门，她发现陆霖然也跟了出来。

　　“你也上洗手间啊？”林果顺口问道。

　　“嗯。”陆霖然匆忙应下，过了两秒，回过神来的他赶忙否认，“不是。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林果停下脚步，转过身。

　　她记不清自己高一的时候有多高，所以也不能像往常一样大概估摸出陆霖然有多高。男孩儿比她高大半个头，林果只能稍稍仰着头，直直看着陆霖然的眼睛。

　　俩人站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无人问津，清冷得很，却还是能清晰听见从隔壁教室里传出来的罗恩稚嫩的大叫声和学生们嘻嘻哈哈的笑声。外面的暗黄色的路灯伴着月光，柔柔和和地照在他们脸上，笼罩着朦胧的温柔。

　　“怎么了？”比起眼前这个月色下显得有些紧张的小男生，林果显得过于落落大方。

　　“刚刚，中午的时候……就是。我说，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眼前的男生显得有些笨拙，有些手足无措，话也说得颠三倒四。

　　陆霖然慌张得很，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就突然头脑一热，说出那样的话。

　　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话说出口，他都没敢看林果的脸，对方一定比自己更慌张吧...... 毕竟，她也没见过自己几次；毕竟，自己刚刚的话太像告白了。

　　他不是要告白，就算要告白，也不是现在。

　　第一次见到林果，是在初二升初三，被老妈塞进邻居石叔叔补习班的那个暑假。

　　他被安排在教室最后一排。原来坐在最后，是能看清所有的发呆走神和插科打诨的。

　　他的注意力总被前排那个扎着像兔子尾巴一样毛茸茸的马尾，长得很清秀，笑起来很好看的女生吸引。

　　她总是煞有其事地盯着黑板，专注得很。然后渐渐，眼神迷离，强忍睡意地打起瞌睡，再在下课的时候，拿过邻桌的笔记，认真抄写。她会偷偷打开桌洞里的零食纸袋，掰成小块，趁老师书写板书的时候塞进口中，慢慢咀嚼，鼓鼓囊囊的腮帮显得特别可爱。

　　她的桌上总是摆着一瓶茉莉花茶。时间久了，他也开始好奇那瓶饮料究竟是什么味道，跑去超市买了一瓶，一口灌下去，冰冰凉凉的，尝不出什么味道，咽下的瞬间却是沁满了的苦，末了回味的时候才能尝到丝丝的甜。

　　他有些不解，看上去那样甜美乖巧的女孩怎么会喜欢这样的苦涩？却还是会在超市或小卖部看到那款饮料的时侯，忍不住地拿上一瓶。到了现在，他已经习惯了稍稍苦涩的味道，甚至变得有些上瘾。

　　后来，他在学校的艺术节上看见她。她的头发比夏天的时候长了不少。她跟班上的几个女孩一起表演舞蹈，舞台上的女孩儿看上去比教室里的她开朗，有朝气了不少。

　　他知道她叫林果，他知道她跟自己读同一所初中。

　　高一开学的时候，陆霖然在隔壁班长长的队伍里发现了林果的身影。他暗自高兴：瞧，他们多有缘份呀。

　　所以，在“新成英语”的出发前大会，再次在人群中碰见她，他欢喜得很。带着这样的小确幸，他没多想地跑过去，坐在林果身边。

　　林果自然地喊出他名字的瞬间，陆霖然觉得自己的心脏骤然停住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止不住地狂跳，怎么也没法儿平复。各种想法和猜想在脑子里游走。他好奇，难道她也跟自己一样，在某个遥远的瞬间，注意过自己，知道自己？

　　虽然最后证实那只是他无谓的臆想，可陆霖然还是很高兴的，至少从今天起，她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而现在，慌乱的陆霖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解释才能让他们之间还未熟络的关系变得不那么尴尬。

　　在陆霖然手足无措的当下，林果开口了，爽快又干脆：“你说做我男朋友的事儿啊？”

　　半低着头的陆霖然猛然抬头，呆呆地看着她。他从没想过，林果会这么直白，绯红再次爬上了他的耳根。

　　“所以你不想做我男朋友啊？”林果背着手，偏着头，眼里带着打趣的笑意。

　　“哦，好吧！”没给陆霖然任何反应的时间，林果立即回答，一副很惋惜，却又处之泰然的模样。

　　她摆出宽容大度的样子拍拍陆霖然的肩：“没事儿，我接受你的拒绝，你不用放在心上。那我先去上洗手间了，你也回班吧。”

　　林果转过身，笑意抻到耳根。林果笑身后这个挠头抓耳的男生，手足无措，慌里慌张的模样，真的很可爱。她快乐的像要飞起，如果不是陆霖然还在身后站着，她能欢脱地在走廊上跑上几个来回。

　　喜欢是人类最直接的本能。林果开窍的早，她从幼儿园的时候就喜欢她们班班长了。可是这个年纪的喜欢，总是会被打上“早恋”的烙印。虽然现在的林果根本不吃这一套毫无根据的老旧思想，可是，她不想让对方为难。何况，有些情愫，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其实比明晃晃地铺开在太阳底下更加美好。

　　陆霖然就这样目送林果进了拐角处的女洗手间。他站在原地，陷入了无解的循环。

　　他实在猜不透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女生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她会那么兴高采烈地说“你不想做我男朋友”, 说完又是一副很可惜的模样。那她，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自己？

　　陆霖然有股想要冲到洗手间门口，把林果拎出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冲动，可是他的勇气已经见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