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墙你去撞》桃爷少冰

19、Someday

　　一月中的烟阳，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却也阳光满溢。林果坐在教室里，闭着眼，仰头直直向着阳，迎着微凉的风，感受着冬日暖阳最温和直接的拥抱。耳边，铅笔在纸张上的摩挲声和同学们呢喃的话语声变得尤为清晰，是她曾怀念，却也正享受的这些失而复得的细碎时光。

　　高一上学期的尾声，他们早早完成了高一整个学年的教学内容，进入了期末复习阶段。

　　英语老师李霏霏，是个打扮时髦的三十岁初半女人。在花了半节课讲完了上张卷子的易错题型后，阔气地给大家发了数张卷子。现在正漫不经心地坐在讲台上，看着他们做，好不悠闲。

　　林果晃着笔，低头读着试题，好巧不巧，卷面上最后的大作文要求考生描绘想象中二十年后的世界。林果唏嘘，未来如何变幻，科技如何发达，与她何关。她只担心十二年后的自己，那个突然置身于陌生且复杂世界的小女孩现在是否安好。

　　算来，她已经有半个月没做过梦了，那些有她的梦。手臂外侧用黑色水笔歪歪扭扭写下的银行密码证实了先前那些不可思议的猜想，现如今却早已褪色，再也不见。不知道这些自己早就重重叮嘱过的紧要信息，她到底记住了没？

　　算了算了，应该饿不死的吧。

　　先前那般胸有成竹，自信满满说着要去上班的她，也不知道有没有最后关头打了退堂鼓？

　　无所谓了，不去就不去吧。最多被fire，有什么大不了。就这样吧，都行，都可以。山无绝人之路。I‘m so fine!

　　突然，激昂的进行曲猛地响起，将林果从混乱的思想漩涡中捞出—又该出操了。林果跟尚佳，宋晗搭伴，懒散地随着人流下到一楼，向着集合点方向走去。走到半道，却听身后尚佳扯着嗓子喊着：“喂，喂！林果！你去哪儿啊？“

　　林果转身，困惑地望着不远处的尚佳，又回头看了看同样不明所以的宋涵：集合处明明就在东边，她又没走错，倒是尚佳，站那老远干嘛呢？

　　“咱得去阶梯教室啊，你没听上课前李霏霏说啊？“

　　嘿，你怎么知道我从不听课！林果在心里默默念叨。可是，像她俩这种位不高权不重的小虾米，去阶梯教室能有何贵干？

　　“新成英语啊，出发前大会啊，刚广播里不还播了吗？“

　　啊… 新成英语。虽然她课没听，广播内容也没注意，不过新成英语的集训营这事儿她还记得。

　　想当年，新成英语在全国范围都很火，打着英语速成和沉浸式教育的旗号，吸引了大批的学生家长。她只记得时间短，费用贵。至于学习成果，并不显著，毕竟语言学习总归是一项日积月累，循序渐进的事。不过那段快乐的群居寄宿生活倒是令她记忆深刻，现在让她再经历一遍，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于是，带着些许的期待，林果抛弃了宋涵，愉快地跟着尚佳，到了阶梯教室。她俩到的时候，教室里只有中间区域的座位稀稀拉拉的塞着一些人，林果招呼着尚佳坐在了靠后两排中间一些的位子。

　　阶梯教室的隔音效果实在是差，厚重的水泥墙也没能挡住外面洪亮的《运动员进行曲》，激昂的韵律依旧听得分明。三三两两结伴的学生不停地涌进阶梯教室，林果跟尚佳自在地靠着椅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人群，小声地交流，友善地分享着路过的帅气男孩子，直到来人在林果右手边的位子坐了下来。

　　林果下意识地转头，她有些好奇，此时偌大的阶梯教室里还剩着许许多多的空位子，大家都是三三两两的聚集，稀稀拉拉地隔着位子落座。如果不是认识的关系，实在没什么理由挨着别人坐。何况她们坐的还是进出不太方便的中间位子。这人到底是为什么非得穿越人海，紧靠着坐在自己旁边？

　　怀着如此具有逻辑性的心思，林果光明正大地打量着来人。第一眼看：嘿，小哥挺帅。第二眼看：嗯？陆霖然？

　　林果惊讶地半张开嘴，正对上突然转头，坦然迎上的陆霖然的目光。林果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直直盯着陆霖然的眼。然而对方也是，俩人就这样四目相对地僵持着，谁也没有率先移开眼神的意思。面对小时候喜欢过的人，就算当时稚嫩微妙的感情不复存在了，就算已经蜕变成身经百战的老手，也还是会不自觉地紧张，想只给对方看到自己最好的模样。

　　眼前陆霖然的眼珠黑得透亮，圆溜溜的，正温温柔柔地看着自己。林果感到一股麻酥酥的力量顺着脊骨，爬遍全身。她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心头提着的一口气也让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

　　时间久的仿佛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突然，陆霖然不自然地眨巴着眼睛，眼神开始游离，又微微低头，抿着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憋着笑似的。然后转过头，正坐回去。

　　嗯？这是害羞了？嘿，这个年纪的小男生，果然单纯又可爱。林果笑着摸了摸鼻，也转回了身子，正对讲台。

　　直到外面的广播里传来伸展运动的口令声，阶梯教室里才鲜少再有人走动。讲台上的几个年轻老师终于调试好了投影仪和话筒，安静地聚集到了边角，站在舞台中央发言的是高二的英语年级主任。

　　不管在哪个国家，哪种场合，人们总是热衷于用一些冠冕堂皇的套话作为聚集性活动的开场。从慷慨激昂地赞扬这次活动多么好的机会，到从不曾忘记强调的纪律，以及在座各位的任何言行举止都如何代表着学校荣誉和班级荣誉，光是走完这些形式主义的过场，就耗费了整个课间操的时间。此时，外面的广播体操背景音就已然结束了。

　　而真正有用的信息也只是他们将于下个月2号早上7点在学校集合，大家统一乘坐大巴，出发去主办方租借的，位于上海市内的一所寄宿学校。个人衣物和日用品需要收拾十天左右的，枕头被子学校会提供，所以不需要另外准备，这样的细节也都一一说明了，顺势带回了一些林果遥远琐碎的记忆。

　　“我们到时候怎么上课啊，也分班吗？” 尚佳凑过来，在林果耳边小声地问。

　　“嗯，会分。还会有其他学校的学生，好几百人呢，不过好像一个班里大多都是同校的学生。” 林果回答，她记得当时还认识了不少同年级其他班的学生呢。至于都是谁，叫什么，长什么样，她统统记不清了。

　　寸阴若岁，林果挪了挪屁股的承重点，继续端坐着。终于，年级主任恋恋不舍地结束了她的长篇大论。而一直在角落站着的老师却纷纷活跃起来，开始分发传递怀里数份单薄的纸张。

　　林果跟尚佳拿着到手的问卷调查，傻傻地干坐着，她俩都没带笔。

　　“诶，陆霖然，能借我支笔吗？“ 林果转过身，看向正在刷刷填表的陆霖然，声音显得热络又自然。

　　陆霖然愣住了，停下正在书写的右手，缓缓抬头，茫然地看着林果。林果这才意识到现在的陆霖然根本不认识她。她尴尬地扬起嘴角，脑子里飞速运转着，想着该要怎么解释。还没等她开口编造，陆霖然便直直伸出手，把自己手里的笔递了过来。

　　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终究是没看错人。林果自我感叹且感动着，却没好意思接过笔，毕竟陆霖然也只是揣了一支笔在兜里：“要不你先用吧？用完再借我就行。“

　　“没事儿，我俩用一支够了。“ 说着，他把笔塞进林果手中，又一把抢过旁边哥们的笔，灿烂地朝她笑了笑。

　　林果没再拒绝，把笔递给尚佳，让她先写，自己再写。

　　问卷是校方出的，问的都是些关于这类校外集训活动的意见，中规中矩，不痛不痒的问题。林果填的随意。

　　当她俩填完问卷，林果把笔还回去并道谢时，陆霖然突然支支吾吾地，有些腼腆地开了口：“你…认识我？“

　　“哦，我刚听你旁边那朋友刚叫你来着，就记住了。” 林果赶紧丢出刚刚绞尽脑汁，想出的牵强解释：“呵，你名字…挺好听的哈。”

　　她只顾着掩饰尴尬，一点儿没注意到陆霖然听到回答后眼神里的一抹小失落。

　　“诶，那个，你也报了新成英语啊？”话刚出口，林果就想切腹自尽了：靠！老子都快三十了，怎么能想出这么不知所云的搭讪借口，到底长没长脑子啊？都来参加出发前大会了，我还问他是不是报了名？

　　“嗯，对。”陆霖然倒是没介意她这颇为没头脑的问题，只是轻声点头作答。空气沉寂了半晌，就当林果以为俩人的尬聊到此为止的时候，陆霖然突然开了口，声音很轻，在诺大又嘈杂的阶梯教室里，林果却听得格外分明：“要是分在一个班就好了。”

　　哈？

　　霎那间，林果久违地感到自己心跳漏了一拍，像个少女似的，脑子也嗡嗡作响。她甚至没好意思转过头去看陆霖然的脸。就算神经再大条的人也能听出话语间的意思，何况是敏感细腻又颇有经验的林果。

　　再联系起刚刚一系列的小动作，林果突然心生怀疑，该问“你是不是认识我”这个问题的是自己吧。难道他之前就认识自己了？且芳心暗许，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她转过头，看着陆霖然因为动静凑过来的脸，纠结了几秒后，尴尬地笑了笑，转回了头——她实在问不出口，太自作多情，太不要脸了。

　　她俩面都没碰上过几回，人图什么？回头再说吧…

　　大会结束，林果，尚佳回班的时候，物理课已经开始过半了。孙志明盯着站在班门口喊着“报告”的俩人，皱起眉问道：“你俩干什么去了？”

　　“新成英语出发前大会，我们去阶梯教室开会了。”尚佳回答。

　　孙志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满是不屑的气音，没再说什么，便让她俩回了座位。

　　做回高中生勉勉强强半个月，林果的成绩比起小林果那可谓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她本来基础就差。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所学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现在相当于从头学起。就算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理解力，和对知识点的接受度比当年强了不少，可学习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谁都不能一口吃出个胖子。就拿物理来说，150分的卷子，她能做出60分就已经很满足了。结果对现在的林果来说早就不重要了，她开始享受起学习未知知识和解答难题的快感。

　　原来成长可以是这样的，不迷茫，不后退，不骄不躁，从容淡定，只是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