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墙你去撞》桃爷少冰

17、遥远的故事

　　Summer开车，载林果去离家10分钟左右车程的韩国烤肉店。林果坐在副驾驶，平复下心情的她侧过脸，悄悄打量起专注开车的Summer。Summer穿着白绿色的格纹吊带，外面套着宽大硬挺的纯白色西装，配着略显宽松的直筒牛仔裤和白色细高跟鞋，好看又帅气。林果从小就期盼着能快点长大，然后打扮得这么光鲜亮丽，成为有事业，能在职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光是想象就觉得向往，可是现实呢？

　　林果沮丧地垂头，出门的时候，她在Summer的指导下，套上了屋里小沙发上挂着的一套素色休闲服，脚上是在玄关口随意穿上的运动鞋，素面朝天，跟自己想象中，长大后精致又优雅的模样，天差地别。所以自己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人呢？她好奇地问Summer。

　　“你啊，拉皮条！” Summer张口就来。

　　“啊？那是做什么的呀？” 看着林果一脸真挚的茫然，Summer忍不住笑出了来。年轻可真好骗，说啥信啥。

　　她收起了平时的插科打诨，正经解释，“你啊，在一家公关公司工作，平时就是负责一些品牌推广，活动策划之类的吧。”

　　林果似懂非懂，但也没好意思继续追问下去，她怕显得无知。打开车窗，温热的微风拂上脸庞，想来现在正是夏天。她透过车窗看着窄小拥挤的车道，高耸的大楼，感觉有些熟悉，也很新奇。仔细瞧，街上走过的行人形形色色，竟都是肤色各异，发色多种的外国人。她转过身问Summer，“我们是在哪个城市啊？怎么有那么多外国人？“

　　“哦，是纽约。“

　　“纽约？美国的纽约？” 林果震惊的瞳孔无限倍地放大。

　　“那不然呢？你们村儿旁边也有个纽约？”

　　这个答案过于出乎意料，大大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和自己对未来的想象。纽约？美国纽约？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到美国工作生活，那么遥远的地方，那么遥远的事儿。

　　林果猛地扭过头，想要再次确认窗外的街道建设，却听“咯吱“一声，脖子后的一根筋顿时被拉扯住，动弹不得——好痛！林果搓揉着僵硬的脖子梗，渐渐的，肌肉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一些。当她的脖子能稍稍转动时，Summer已经把车停好，她们到了餐厅。

　　这家韩国烤肉店生意向来不错。俩人落座的时候，还不到五点半，店里的位子却已被填满了一半。服务员拿来两份菜单，林果摊开在面前，除了英文和韩文，也有中文。对面，Summer翻看着菜单，一个人神神叨叨地念叨着：又想吃海鲜饼，又想吃辣炒年糕。

　　“诶，你想吃什么？”纠结不过的Summer抬头，问林果。

　　菜单上的菜品多种多样，林果却觉得奇怪，“可是，为什么我们要在美国吃韩国菜啊？”

　　“那你想吃什么？”

　　林果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她只是觉得，在美国不就应该去高级的西餐厅，吃牛排，汉堡，薯条什么的吗？为什么要来韩国餐厅？不过店里除了亚洲面孔，还有几桌是白人，旁边那桌皮肤黝黑，或许是印度人？还是菲律宾人？她打量着四周，对她来说，一切都很新奇。

　　Summer挥了挥手，喊来了服务员，指着菜单，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林果集中精神在一旁听着，却一句也没听懂，她说的好像不是英文。她专注地看着，却被Summer打断了，“嘿！喝酒吗？啊..不是，你能喝酒吗？”

　　林果点点头。爸妈是让她喝酒的，说酒量得从小锻炼，女孩子能喝点儿酒没啥坏处。初中的时候她就喝过，一瓶啤酒下肚，什么感觉都没有，“可是，我不喝白酒。”

　　“我也不喝那玩意儿，贼辣还伤胃，有啥好喝。况且，我现在去哪儿给你找白酒。”

　　Summer点完餐，俩人坐定，等着食物上桌。

　　林果撑着胳膊，身子微微凑上前，不确定地问，“你刚刚说的，是韩语？”。

　　迎着Irene好奇且羡慕的目光，Summer竟然感到了心间泛起的一丝洋洋得意。她收起本能，点头回应，“咱俩就是韩语课上认识的。”

　　韩语课？我？学韩语？我为什么要学韩语？

　　小林果懵懵懂懂，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学韩语，也从没想过长大后的自己会生活在遥驻太平洋彼岸的纽约，又为什么会从事一份活动策划之类的工作？不是觉得不好，不妥，只是好奇，也感到陌生。她不了解这些决定背后的故事，也不了解这个自己。她总觉得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个离自己很遥远的人的故事。

　　关于这个二十八岁的自己，关于这十多年的空白，她有太多的好奇了。

　　“那我考上的是哪所大学啊？” 这是十五岁的林果最好奇，最迫切的疑问。这十多年的勤勤恳恳，日以继夜，到底回报了她怎样的结果。所以，从Summer口中，听到一个从未听过的大学名字时，她失望极了。都来了美国了，就算考不上哈佛，耶鲁那种常青藤名校，那至少也得是听过名字的大学啊。比如，比如... 林果想了想，她好像也不知道其他有名的大学。

　　可是，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大学，肯定不是什么好大学。

　　Summer看着对面的小姑娘骤然间从困惑到失落的表情，突然想起了本科入学那天的自己，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坐在自己对面的小姑娘在想着什么呢。

　　她是独自拎着两个28寸的大箱子从西雅图飞到亚特兰大的，爸妈谁也没去送她，她觉得应该大部分同学都是这样的吧。结果，谁说老美比较独立。报道那几天，宿舍底下装满行李细软的皮卡来来往往，有些父母，甚至把家里早已用得沾满油渍的平底锅给孩子揣着带去了。

　　屋外，室友和父母忙着用鸡蛋牛奶塞满冰箱。屋内，Summer一个人坐在还没铺上床单的宿舍单人床上，开始伤春悲秋起来：原来我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啊。

　　她对自己的期望，其实是更高的。从刚到美国开始，她就一直抱着一定要进常青藤的信念，却在真正要实弹操作的十二年级忽的认清了现实，打了退堂鼓。

　　现在想起来，放弃好像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在美国，所有的大学只要交钱就都能申请，可她都没选择浪费那笔钱，她猜得出结果。那当下算是诚然地接受了现实，可现在想来，又突然委屈起来。承认自己没那么优秀，对十七八岁，心比天高的孩子来说的确是件很难接受的事。虽说后来被录取的几所学校都很不错，但也确实辜负了年少自己的目标和期望。

　　成长路上，谁没经历过这样的心里落差呢？谁不是心比天高，却又一层层地现实被磨平棱角。可到底又是什么，使得懵懵懂懂的孩子对自己的未来和人生设置了那么高的期望？这些复杂混乱的心情，Summer都还记得清晰。所以眼前，高中生Irene大概也跟当初的自己一般，抱着对未来许许多多，不切实际的期许吧。

　　Summer掏出自己尘封许久心境的当会儿，桌上已被大块韩牛，各式小菜，犹然沸腾的海鲜豆腐汤，冰镇米酒摆得满满当当。林果看着满桌从没尝试过的食物，无从下手。Summer拿起烤肉夹，把两大块生牛肉放上烤盘，估摸着还得好一会儿才需要翻面呢。

　　“诶，Irene，你的梦想是什么啊？就是对未来的一些人生规划或者期许什么的？” Summer已经很久没机会接触过这般年纪的孩子了。她好奇，好奇这些还未曾涉世，懵懵懂懂的理想主义都对自己的未来抱着什么样的期许，是那些她早已抛在脑后的初心也好，荒唐也好。

　　梦想？人生规划？期许？她也是有的！她可不像那些只会读书，却连自己想要什么，未来想做什么都不知道的书呆子一样。林果不自知地盘弄着手指，羞涩地小声说，“我要开自己的公司，做大老板！“

　　Summer善意地笑了，感叹着，果然还是个孩子。而当她继续追问林果开什么样的公司的时候，林果却偏着头，答不上来，这个她还没想好。她还想过当时尚杂志的编辑呢，时尚干练，风光无限。不过当老板应该比当编辑有钱吧，那还是当老板好了。

　　“对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林果想起自己还不知道Summer是做什么的呢。

　　Summer常常庆幸，自己的主业是这么的简单直白，没人不知道一个室内设计师到底是干什么的。

　　“哇！好酷啊！你们上班很有意思吧！”林果放下品尝过每道小菜的筷子，羡慕地望着Summer，“上班肯定很好玩的，我也好想上班，读书真没劲儿，又苦又累。”

　　Summer嘴角微颤。小学毕业的她突然想起一句词来：饱汉不知饿汉饥。没头没脑，文不对题。

　　她不停地翻动着烤盘上的牛肉，在表皮变色后，一手用烤肉夹夹着烤肉，一手握着剪刀，试图把它们剪成方便入口的大小。只是里层的肉过于紧致，Summer用不好左手，一个人操作起来有些费劲儿。对面坐着的Irene却丝毫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心安理得地开始品尝起咕嘟咕嘟冒着泡的豆腐汤。

　　林果一边吸溜着嫩滑的豆腐，脑子里却一直惦记着，那不好意思问出口，又好奇得紧的问题。她犹犹豫豫，磨磨蹭蹭，最后决定拐着弯地问，“你… 结婚了吗？”

　　沉迷于翻肉劳作的Summer皱了皱眉，作出了否定的回答。

　　“为什么呀？你都二十八了，怎么还不结婚啊？”

　　“对不起，我比您小一岁，姐姐。” Summer抬头，只想做一个毫无感情的假笑机器。

　　啊… 原来这个姐姐比自己小一岁啊，林果讪讪地想。她总是固化地认为朋友就该是跟自己一样大年纪的。不过，就算这样，那也二十七了，也到结婚生子的年龄了呀。

　　Summer没有纠正Irene恶意诽谤自己二十七这件事儿。虽然现在才六月，她还没过二十七岁生日，是个正值二十六岁花季的青春少女，但她不甚介意数字这件事儿，也懒得早已跟自己达成共识：一起去养老院勾搭帅气老头儿，躺在摇椅上刷Sephora，买包，不用漂就能轻轻松松地将银丝染成粉色秀发地一起去蹦迪，如此快活地安度晚年，如今却一朝回到解放前的姐妹解释，自己是不婚主义这件事儿。说是不婚主义或许有点绝对，但爱可以谈，可以做，结婚这件事，确实没什么必要。

　　她嘬下一口米酒，啧着嘴想了想，慢慢悠悠地说，“你呢，可能被灌输了很多，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儿，或者人生来就该结婚，生子，过普通人都在过的生活，这样那样的定向思维。但如果你多感受些人生，多体会一些，你会发现，每个人想要的都不一样，他们喜欢的酒不一定是你喜欢的酒，大家都在走的路不一定是适合你走的路。”

　　她可以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列出100条不想结婚的理由，但比起灌输她自己的想法，她现在需要知道的只是，人生从来不应该跟随社会的标准去过。

　　林果坐在对面，听得糊里糊涂。她只是问Summer为什么不结婚，对方却扯出一堆，教条一般的话语，真是莫名其妙。她顿了顿，执着地问，“那我也没有结婚吗？” 这才是她最想确认的事儿。

　　呵，果然。Summer笑着摇头。看着眼前的Irene，突然意识到：我们真是费了好些时间才蜕变成如今的我们啊。

　　已知父母安康，而自己的小姐妹尚佳和宋晗的近况，Summer也并不了解，打探自己的过往这一浩大工程只能稍告一个段落。林果塞了满口烤得香喷喷的韩牛，吃得津津有味。果然，国际大都市就是不一样，不像烟阳那种小地方，肯德基都是今年刚开的。她满足地拿起米酒瓶子，准备给自己满上，这酒甜甜糯糯的，还挺好喝。

　　“喂”，Summer举杯，伸手怼在Irene鼻前。林果傻傻地缓了几秒，才意识到Summer的酒杯也见了底。她拿起刚给自己加满，还没来得及拧紧的米酒瓶子，赶紧给Summer满上。

　　说真的，只是丢了记忆而已，怎么连眼力劲儿都丢了，Summer有些不快地摇了摇头。但比起别的，眼前最严峻的问题是，Irene这副模样，明天要怎么去上班，“要不你明天直接请假吧，说你摔断了腿？”

　　“啊？这样好吗？“ 林果答地犹犹豫豫。即使生病低烧的时候，她也没有请过假。倒不是因为她有多爱学习，只是惯性似的，习惯了硬撑。何况这可是工作，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她害怕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会毁了自己的人生。

　　“那你是，想去上班儿？“

　　林果脑袋又摇的像只拨浪鼓，以至于感到有些瞬间的充血。上班？她都不知道公司在哪儿，同事叫什么，工作要怎么做，怎么上班？她怕去上班，又担心随意翘班影响不好，整个人进退两难。

　　“那你自己决定吧。“ Summer撇撇嘴，无话可说。

　　“啊？”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自己做得了决定。林果巴巴地看着Summer，希望Summer能给她一个两全的解决办法。

　　“我只能给你建议。你的人生，只能你自己做决定。”

　　我的人生，只能我自己做决定？林果从没听过这么帅气的话，满腔的热血在短暂沸腾后迅速冷却了下来：纠结了快十年的文理分科她都没做好决定，这样的事儿怎么可能这么快做好决定！

　　林果垂头拿起酒杯：算了，那我只能借酒消愁愁更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