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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人总是爱说 ...

  •   周六早晨,林果蜷缩在被自己温暖的被窝里,把被子边角朝里压了压,心中悲凉:刚熬过纽约的冬天没俩月,眼前又是一场漫长的寒冬,我怎么这么难。

      当余留的睡意一点点消散时,她开始惯性地梳理今天一天的To Do List。因为林果跟Summer都有正职工作的关系,俩人会在周末找一天进行街拍的工作,也会对接下来的视频创意或公众号文章主题做讨论。所以就算是周末,林果也是会在一天初始的时候,在脑子里对今天要做的事儿粗略地打个草稿。而此刻,她只能想起昨天下午坐在高一教室,自己一条一条誊抄在本子上的作业和十几张各科试卷讲义,“ 啊..我死了。”

      “啊啊啊... 我真的要做吗”林果用被子蒙住脸,挣扎地在床上滚来滚去,“怎么写啊!那么多张!!写不完啊...”

      二十分钟后,浅蓝色的书桌前,颤颤巍巍地坐着一个裹着软绵绵的粉白色珊瑚绒睡衣的女孩儿,认命地摊开了作业本。

      从哪科开始呢?林果从讲义夹里抽出所有待做的空白试卷,厚厚一叠。语文跟英语应该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反正随便写写也都一样。语文试卷上的古诗词背诵,她竟然大致都还记得。英语就更不用说了,只要看两眼教科书上的词汇范围,题肯定能做。

      只是这该死的理科...她就算编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编。林果对着摊开的数学,物理,化学试卷,掂量许久。算了,还是先搞数学吧。以自己的智商物理怕是这辈子都搞不明白了,化学元素公式早就记不清了。还是数学,数学比较靠谱,好歹也是大学学过微积分的人。

      林果抽出数学试卷,正襟危坐。她咬着笔头,盯着第一道填空题,是道不等式求范围。林果把题目读了三遍,好像有了些头绪,她扯出一张草稿纸,在纸上把x扯东墙补西墙,搬来搬去。

      “那公式是什么来着?ax的平方加,加...什么来着?” 带着记忆中的摸索,林果翻开一旁的数学书,一页一页地翻找出了公式,代入已经得出的公式,算了良久,“m大于且等于1!”

      “哎,我真是聪慧过人,无人能敌!”终于算出个答案的林果得意洋洋地用手指勾卷着自己披着的长发,成就感颇丰。

      人有的时候是真的简单,只是做出了一道高中一数学的填空题,还不知道对错,就能欢喜成这样。翻阅着高一数学课本,以及书桌旁堆积着的多本课外解题大王,林果又接着在12道基础填空题里解出了5道填空题。虽然这5道填空题花了她快一个小时,但对于这样的成果,她还是很满意的。

      带着战胜了几道数学题的喜悦,自信过了头的林果把做了小半面的数学试卷放在一旁,拿出一张物理试卷,跃跃欲试。

      当她第五遍读完第一道选择题时,林果放弃了。

      “这啥”她连这道题考的是什么知识点都看不出来,大爷的。说起物理,本来就是她学的最不扎实的一门了,一直都是懵懵懂懂糊弄过去的。要是这高中生活要继续下去,怕是真的要重头来过了。她长叹一口气,悲壮地趴在桌上,缓了片刻,起身时发现妈妈正站在门口。

      “果果,写作业呐?”她看了眼林果,继续说,“你差不多可以收拾收拾,我们得出发了,今天跨年,我们得早点去帮外公外婆做饭。”

      林果安静坐着,怔了怔,心跳短暂的紊乱了几秒。

      是啊,高中的时候,外婆还没走。

      外婆是在自己大四那年去世的,肿瘤长在十二指肠,胰腺,胃部交界处。医生说,比起手术,还是选择化疗比较保险。一是外婆年纪大了,做完手术再恢复实在很耗元气,。二是肿瘤位置长在器官交汇处,手术的话危险系数较高。可外婆却坚持想要手术,她单纯地觉得只要通过手术把肿瘤拿掉,就会没事了。那么的想活着的一个人,却一度在晚期的时候恳求医生能不能打安乐死。

      从确诊到离世,外婆坚持了三年。到最后的时候,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连林果的母亲都不敢直视。

      外婆走的时候,林果正值秋季学期的期末备考时期。妈妈说,算了,你也别回来了,反正你就算回来,你婆婆也谁都不认识了。那时,外婆已是神智不清的弥留之际里。林果也没坚持。

      她是恐惧的,她怕面对那冷冰冰的尸体和棺材。火葬时,妈妈传来的屏幕上外婆的名字和后面跟着“等待火葬”字样的照片,都让她在手机那头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看着活生生的人被烈火烧得只剩一把灰,然后归于尘土,她实在觉得心里难受,不愿面对。仿佛只要不经历这一切,对方就永远没有离开自己一般。

      一路上,林果有些揣揣不安,她有些害怕呆会儿见到外婆会忍不住地落泪。坐在妈妈的摩托车后座上,风哗哗地吹着耳膜,林果把头朝围巾里埋地更深了些。

      在整个人被寒风吹得更傻前,她们到了外婆家。妈妈把摩托车停进自家车棚,林果先上了楼。她站在门口,盯着绿色的防盗门,记得外婆去世后的那个夏天,她第一次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人在门口站了许久,才按下门铃。原本熟悉的位置放着外婆的遗照,还摆着热乎的饭菜。她默默地站在照片前抹眼泪。

      日子跟往常没有两样,她只是看着外公平静的脸庞,带着云淡风轻的语气跟自己说,“来,上柱香吧。”

      门被打开。看着迎向自己,笑脸盈盈的外婆,林果心跳顺间停了一个节拍。眼泪即刻溢满眼眶,她使劲儿撑开眼睛,不想让眼泪真的流出来。林果过于热情地给了外婆一个大大的拥抱,这样对方就没法儿看到自己的脸和湿润的眼眶了。她一眼瞥见客厅里后来放遗照的地方,此刻被花花草草占满了。

      她感受着如此真实的温暖。只是想着,眼眶又再次变得湿润。

      “妈,我们来了。”门还开着,林果妈妈进了门,林果松开抱着外婆的臂膀,赶紧朝厅内走去,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脸。

      妈妈去厨房帮忙了。林果跟外公打完招呼,进了书房,继续钻研她那一堆厚实的试卷。

      “姐!”林果坐在书房里,听见西西的声音从玄关处飘来。张雯西是林果的表妹,她俩只差两岁,从记事开始就一起玩儿,特亲。后来林果出了国,西西也参加了工作,俩人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也便变得疏远了不少。

      “Hello!”面对过于热情的西西,林果有些不知所措。对于西西,可能只是几周的不曾相见,可对林果来说,是近十年的生疏。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张口说些什么,幸亏西西是个话多的女孩。

      “姐,你们作业多吗?”西西把书包往桌上一甩,“这些老师都是疯了吧,就多放一天,给布置这么多作业!”

      能让她俩拉回十多年距离的良药就是吐槽学校和繁重的课业了,林果瞬间搭上了话,“哇,我给你看我们的卷子!”她哗哗哗地翻出自己的一叠试卷。一旁,西西一本接着一本的从书包里拿出各科练习册,最后以一叠试卷完结。

      她俩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谁比谁更惨。于是,俩小姑娘,骂骂咧咧地挤在一张桌子上,写起了试卷。

      “姐,你们月考完了吗?”

      “恩,昨天考完的。”

      “哎,多好。我们节后才考。你说节前考完拉倒吧,非得放到节后,说是多给我们些时间准备。可是好不容易放几天假吧,给布置这么一堆作业,还不如早点考完拉倒呢。”

      林果一直以来倒是希望考试日期可以延后,再延后的那种人,她总觉得准备的时间永远都不够。读书的时候,她最害怕考完试,等待出成绩的每个周末-提心吊胆,胆战心惊。只要想到即将到来的周一,她甚至会感到生理上的想吐的紧张和抗拒。哪像现在,爱咋咋地,吃嘛嘛香。

      “姐,这题,你会吗?”西西突然凑过身来,问林果。

      林果僵硬地别过头,瞧见西西推过来的试卷上布满了密密麻麻英文字符,悄悄松了一口气。是道选择题,题目不难,只是四个选项里有两个单词都有些生僻。林果只是把四个单词的意思都告诉了西西,答案自然就出来了。

      “果果,西西,吃饭了!”外面外婆大声唤了一声,她俩撂了笔,屁颠屁颠儿进了餐厅。菜都摆上了桌,老爸,姨父,舅舅也到了。大家都就坐了,舅妈才带着表哥子乐来了。

      “爸,妈,”舅妈跟外公,外婆点头打了招呼,放下包,“本来11点就该结束的,乐乐自己又抓着老师问了会儿题,有点耽误了。”

      “孩子自己上心是好事儿啊。来,爸,给您满上。”姨父客套地接着茬,边拿起外公跟前的酒杯,满上白酒。

      “是啊,看看我们家这个,让她学都不学。”林果正专心致志地吃着她的酱香牛肉,顾不上一旁老爸为了圆上场面话,对自己的埋汰。何况他说的,也都是事实。

      说的人无心,听的人有心。舅妈满脸笑意,“是啊,我们家乐乐,这点挺让我们省心的,自己知道要学,也要强。上次月考年级掉了十五个名次,现在每天晚上学到一点。”

      江子乐是林果的表哥,比她大两岁,算来今年该高三了。表哥成绩是外婆家这边三个孩子里最好的。林果也不知道表哥是高考的时候发挥一般,还是舅妈平时牛吹的太过了,反正最后考上的是一所普通的一本大学。

      人都是爱面子的,善妒的,甚至是不堪的。

      刚到纽约那时候,工资三千美金出头,可换算成人民币也快两万了,是个不小的数目。林果在长辈亲戚刨根问底般的询问下,一一作答。交完税,也就两千多。房租占了一大半,还有饭钱,交通费,扣除这些,其实是剩不下什么的。听到这些,一直板着脸的舅妈突然笑地开怀:“那你这个在国外赚美金也没什么意思的咯。像我们乐乐,赚的都是纯收入。”她喜滋滋地看看林果,意犹未尽又幸灾乐祸地继续说,“我们乐乐啊,公司还管饭的咯。你们这个公司,饭都不管的啊。没意思没意思。”

      林果知道她想证明什么。无非就是花了那么多钱出国留学,最后不还是每个月只能赚那么点儿。而她只是笑的端庄,静静地将舅妈的开怀净收眼底。她就喜欢长辈们这么开怀又沾沾自喜的喜庆模样,孝敬。

      另一面,自己跟Summer的博主事业做的风生水起,拿着盆满钵满的隐形收入,活的逍遥自在这种只能让她们添堵的事儿,就别让她们知道了。

      人心有多复杂,有多薄凉,总是需要些时间和经历才能看清的。

      一家人能聚的这么齐,对林果来说是时隔十年的难得。她却再也不能像当初天真浪漫的小姑娘一样,无念无想地听着男人们从吹不完的牛皮跳到没边际的政治见解。女人和孩子们几乎都没插上话,只是不做声地低头吃着饭。多么令人隔应的慌的男权社会,真是令人习惯不起来。

      吃完午饭,爸爸,舅舅,姨父就撤了,舅妈又带着表哥去赶场下一个补习班,小姨跟林果妈妈收拾完了厨房,结伴儿去逛街了。家里只剩外公外婆以及留守儿童林果,西西。

      她俩午睡了片刻,便又开始攻克那堆积如山的张张试卷了。书房外的客厅,是外公外婆客厅悠闲的打牌声,“对八!” “对二!“

      本来学习时就从来没集中过的林果跟西西又讪讪地放下试卷,跑到客厅开始观战,顺便指点江山。

      “婆婆,出这张!”

      “外公,这对儿!这对儿!”

      “好了好了,你俩别在这儿瞎指,做作业去。”外公不耐烦地挥着手,赶她俩走。

      “哼!”西西站在外婆身后,用手捋着外婆齐耳的短发,突然甜甜地说,“外婆,我帮你拔白头发吧。”

      “去去去,那我这一头都要被你拔光了”。

      坐在一旁剥着橘子吃的林果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却在笑得开怀过后的下一刻意识到了外婆对变老这件事的释然。

      小时候,她总以为老人天生就是这么老的,满头白发,皱纹横布,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眼里老态龙钟的爷爷奶奶,也是从头发乌黑,脸颊红润的,干净挺拔的少男少女长成如今这般苍老的模样。

      她看着外婆眼下乌青肿起的眼袋,陷进去却还有些红润的脸颊,心情复杂地想,自己能够如此释然的面对变老这件事吗?像外婆这样内心平静的接受自己松弛的面容,斑驳的白发,想来不是一件过于容易的事儿吧。毕竟,她的母亲-江曼女士也还没做到,自己的两个大箱子里还安然躺着母亲大人钦点的两盒染发剂以及一瓶听说治疗脱发很管用的洗发水。

      不过,这世上要学会接受的事儿可真多啊.. 林果不经感叹,接受长大变老,接受自己的不过如此,接受人心险恶,接受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可最初,到底又是谁给了一片白纸的孩子那么大的期望。

      “行了行了,我们不打了,你们赶紧去做作业。”她俩在旁边看了两局,外婆开始收牌。

      “别啊,再打会儿嘛!就打一局嘛!”西西缠着外婆撒娇着央求。可外公外婆耳根子倒是很硬,还是收了牌,说要出门散步。林果和西西只能无趣地回到书房。

      冬日下午的阳光很是温暖,作业做累了的林果懒洋洋地趴在书桌上,把头埋进臂膀,感受着阳光透过敞亮的窗户照着后脑勺,听着偶有车辆经过的杂音和屋外的人烟气儿。她闭着眼睛,向着光,微微笑着。这个时候,是真的很好呢…

      她们在外婆家吃完晚饭,才离开回家。

      天黑的很早,林果抱着妈妈的腰,坐在摩托车后座上,车迎着昏暗的街灯,慢慢地行驶着,“妈妈,你什么时候有空,带着外婆外公去桂林玩儿吧。” 她看似很莫名地冒出这么一句。

      “嗯?怎么啦?”妈妈迎着风,提高了音量,侧着头问身后的林果。

      或许是气氛渲染,她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妈妈不止一次的在外婆去世后提起,“哎,要是那时候没化疗,而是到处走走,说不定还能活得更久一点呢。你外婆一直说想去桂林,你外公总是说病好了咱就一起去。到最后,也没去成… 哎。”

      人总是爱说,如果当初怎样怎样就好了芸芸。可是,很多事情在没有结局之前,谁都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选择。有些事儿,虽然知道没法儿改变,但还是想要弥补些什么,让遗憾留得再少一点,一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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