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溺舟

4、烟火

　　那日，皇帝不知道来了什么兴致，要在宫中办一场烟火，说是举国同庆。

　　此时，宫外已是饿殍遍地，外有敌寇内压不住的动乱。

　　容桓对此并不支持，甚至还同权臣吵了一架。

　　不过容桓势单力薄，怎么可能挡住那些人，而且，他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小皇子，如今站出来，势必会被人盯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作为朝中清醒人之一的容桓匆忙回了一趟寝宫，嘱托我将东西收拾好，如果他回不来，就一把火烧了他这寝宫。

　　我左思右想，还是想不通，不过是一场烟火，怎的会引得如此大的阵仗。

　　但是，我知道，容桓不能就这么死了。

　　我要救他。

　　没想到，我看到的是五皇子居然亲自堵了容桓。

　　皇帝子嗣单薄，后宫混乱，不少皇子生下来成了牺牲品。能活到现在的，不是母妃娘家家大势大，就是心狠手辣。偏偏容桓什么都不占。

　　他被人堵在花园的池塘边上，尽管被人逼到如此地步，他还是挺直他瘦弱的脊背，挺得笔直。

　　五皇子叫嚣着：“上次没能弄死你，算你命大。没想到这次你居然敢在我眼前放肆。”

　　“父皇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用得着你出来跳脚？”

　　容桓毫不畏惧，他同那个我之前看到过的容桓差出些样子。

　　他平静的凝视着五皇子，仿佛看到的是一坨废物，眼中带着鄙夷，和我看不懂的恨：“我就是要活着，当初你和你母妃害死我母妃时，可是没有手软。”

　　不提这一茬也罢，五皇子反而变本加厉。

　　“你的母妃？天大的笑话。”五皇子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那泼天的恶意。

　　“你问问，这宫里除了父皇糊涂，谁不知道你这个孽种，不是父皇亲生的？”

　　我躲在假山后面，被这个消息惊的手都在颤抖。

　　容桓不是亲生的，居然已经到整个皇宫都知道的地步了吗？

　　眼看着五皇子就要欺负容桓，我拿起一旁不知道哪个粗心大意的宫人丢下的清扫用的东西，悄无声息的摸了过去，对着五皇子的头就是一棍子。

　　我看着他在我面前倒下。

　　如果说我不惊慌，那一定是骗人的。我在宫外目睹过战乱中悲惨又离奇的事情，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去攻击过一个人。

　　反观容桓，他一脸的平静，他好像对现在所有的情况都有着预计。

　　包括——

　　五皇子所说的事情。

　　“给我松开。”他说。

　　我头脑麻木着给他解开了捆在他身上的绳子。

　　他说的话，仿佛都是从遥远的天边来的，一遍一遍响彻在我的脑子里。

　　“这里的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

　　“就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不知道是不是他也害怕，他将手伸过来，见我没有反应，才握住我颤抖的手，从掌心传递过来的温热的触感给我一点活着的感觉。

　　我定定的看着他，将一切情绪恨不得都写在脸上。

　　我是真的很害怕。

　　怎么可能不害怕。

　　容桓并没有在那里久留，我的脑子昏沉不定，根本不记得是怎样回的寝宫。

　　至于五皇子——

　　在几日后，听闻他宴中饮多了酒，一脚踩进御花园的池塘中，淹死了。

　　这件事容桓做的天衣无缝。

　　对于这件事，我最后的印象中，只记得容桓那日乘着夜回来，对我说了一句：“不怕，有我在。”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在安慰我，可是我却深信不疑。

　　有他在。

　　谁在乎，究竟他是不是皇帝的孩子。

　　听说昏庸的皇帝听闻五皇子死去的消息之后，还骂了两句废物。酒色已经掏空了他的身体，现在看来，连脑子也快要掏空了。

　　而五皇子的母妃，年老色衰，比不得那些娇艳的美人，在皇帝面前说不上话，最后选择了自尽。

　　这个皇宫，越来越不像是人呆的地方了。

　　夏天和那皇宫角落，五皇子母妃寝宫处的素缟一样，几天就不见了踪影，转瞬而转瞬逝。

　　一眨眼就入了秋。

　　那场引起争端的烟火，在秋分这天，照常燃起。

　　烟火这天晚上，容桓带着我悄悄去了摘星楼。

　　在那里可以俯瞰整个皇宫，宫内所有的人都去了宴上，根本没有人会来这里。

　　我和容桓坐在顶层，风声像是从人的身体里穿过一样。漆黑的夜色中，底下的灯火反而成了唯一 的景致。

　　容桓就坐在我的边上，我稍稍一歪头，就可以看见他的侧脸。

　　他很好看。

　　远处烟火彭的一声炸裂开来，稍纵即逝，但是还是可以照亮整个夜空。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我听到他说。

　　如果有宫人来这里，一定会看到两个人并肩在一同看那烟火。

　　孤独而又充满希望。

　　她们不会想到，这是我们两个不可多得的快乐时光。

　　可是，这快乐的时光不会维持很久。

　　没有人会永远，活在这快乐之中。

　　包括我，也包括容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