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生几复》添糖有禄

42、往事5

　　漠北大军只停在边境处，未曾滋事扰乱民生。程从珂已经集结了十万大军在神都城外候着，皇帝领着百官替这些方阵的将士们祭酒鼓舞士气。

　　程让一身银色盔甲站在程从珂的身后，他此次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管理辎重的领队，按理来说，他应该站在下面和普通士兵一起，但他就站在了皇帝身边，这样做虽然不合理法，但也没有人敢说什么，毕竟他是程大将军和长公主的儿子，亦是这位少年皇帝的表兄。

　　忽然，程让像是发现了什么，悄悄离了席位。

　　等一切仪式都已经过了，程让径直冲到城楼下的方阵中。

　　去路被安重拦下，程让瞬间不悦的扒开挡住他去路的障碍。

　　安重被扒拉到一边，他追上程让，扯住他嘲讽道：“啧啧，你不过是有个权倾朝野的父亲，站在陛下身旁已然是你无限的殊荣，你却不知好歹，陛下都没有讲完，你提前离开，是何等的不尊。”

　　程让眼神在军队方阵中穿梭，似乎在找寻什么人，他随口道：“你谁啊？”

　　“你......”安重一副吃瘪的样子，他眯着眼，身体稍微后倾，记起来了，他与程让没见过几面，于是自我介绍道：“我父乃是骠骑大将军安......”

　　“诶，行行行。”程让敷衍回他，待找到他要找的人，他才收回目光轻轻地斜视安重，“出生在权贵人家，作为纨绔子弟，不享受特殊待遇岂不是不务正业。”

　　“......”安重被程让理所当然的气势整的无话可说。

　　程让甩开抓着他的手，活动活动了，“我去呢，就是管一帮厨子，翘着二郎腿，偷得浮生半日闲。若是心情好，就亲自下厨给你们尝尝我的手艺，不过呢......我基本每天心情都不咋的。”程让替他分析着他二人的情况，“你不同，你此次可是要上阵冲锋杀敌的，好好保重自己的小命吧。”

　　“你......”

　　“好了，别你我他了，保重啊，安少。”也不等安重说完，程让朝他招招手，往方阵中走去。

　　方阵中的士兵们虽然不知道眼前朝他们走来的人是谁，但都恭敬的向他行礼，就凭刚刚站在皇帝身边，这位大人一定是一位身居要职的高官。

　　他走到一位低着头的普通士兵面前停下，那士兵还没有到他的肩膀，很瘦弱，看起来年纪还很小，“家中没有父兄了吗？年纪这么小就出来参军。”

　　“大，大，大人......”士兵的嗓音很低，“家中父兄皆已参军，小人也想为瀛洲出一份力。”

　　“唔，这样啊。”程让捏着下巴思索道，“那家中母亲何人照看？”

　　“家中有奴仆。”

　　“那总归是别人的心意，你若有孝心，父兄在沙场杀敌，你便应该在家中替他二人好好守着母亲，阿爝。”

　　听到“阿爝”这两个字，士兵的身躯微微颤抖，许久，他才抬起了头，向程让行了个礼，“兄长。”

　　程让将他拉到城墙下，严肃道：“回去。”

　　“不要，”程爝拒绝他，“我要和你一起去战场。”

　　程让笑了，“我是去做厨子，你跟着我干什么。”

　　程爝摇头，一双眼睛含着光，“兄长若是要做厨子，我便给你打下手，兄长若是随军队战沙场，我便和你一起，我说过的，我此生以你为榜样，绝不离开你半步。”

　　“得得得，”程让最听不得肉麻的话，逗他道：“我平日去参军府任职，你去皇宫，我俩不也是分开了的吗。”

　　程爝知道程让这是在打岔，他一本正经道：“哥哥，你知道的，这不一样。”

　　程让知道自己是忽悠不过去，柔声道：“阿爝，每个人生下来就已经定好了。”

　　“什么？”程爝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如果你觉得你的国家不好，你就去建设它，如果你觉得朝廷不好，你就去考科举去做官，如果你觉得同胞愚昧无知，就从你开始学习并改变身边的人，不要去一味的漫骂，抱怨，逃离。”

　　程让抬起头，声音有一丝的悲哀：“可是我不同，我注定成不了我所说的人，就算我朝着自己所期望的拼命挣扎，可是有什么东西一直限制着我，到头来我会发现，我所努力的一起都是白费。”

　　“为什么兄长成为不了你自己所说的人？你说的东西是什么？”

　　“为什么呢？”程让一声轻叹，像是在问自己，“我管限制住我的东西叫运势。”

　　“什么运势？”程爝不解。

　　“这个天下的运势，它会让什么样的人成为什么样的人，而我不是它所期望的那个。”

　　程让的这个说法十分玄乎，在程爝看来，程让这只是在找奇怪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在他的认知中，他觉得没有什么是努力得不来的，如果没有达到目的，那么只能是自己的原因。

　　他觉得一切的阴谋算计，在真相面前都会被撕得粉碎。

　　他觉得这世道能辨是非，能分善恶，能定生死，能够长久。

　　可是他现在无法反驳程让，他看到程让的眸里尽是炽热。

　　“我希望我瀛洲青年都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之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不必等候炬火。如没有炬火，自己便是唯一的光。”

　　程让的期望很美好，他所期望的正是每个皇帝毕生梦寐以求的。

　　程让靠着城墙，眼前是即将出发的军队，他低着头想了想，“当然，这只是我想想而已，”他不再慵懒的靠着，负手而立，微微一笑，道：“我的世界很小，除了亲人，容不了这么多人。”

　　没有人知道，我极度恐惧人类，却无法彻底与人类断绝来往。

　　那么退而求其次。

　　“如果天下人皆这般，我便不用想着，便不用提防着，还有哪些闲得无聊的人敢来算计我的家人。”

　　“所以回去吧。”

　　神都目前虽然不安全，但是比起战场上的血肉模糊，刀枪剑戟，这种直接对身体的伤害，要小得多。

　　看着军队即将启程，程爝撇撇嘴，乞求道：“兄长，阿爝虽然怕死，但更怕和你分离。”

　　看着程爝一脸的执着，程让拿下腰间的剑，或许，他现在需要换一个方式来。

　　一阵剧痛，骨头断裂。

　　“兄长！”程爝一声惊呼，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程让，他艰难的扶着墙，拖着一条断腿朝程让挪去，又是“咔嚓”一声，程爝的另一条腿被程让打断，程让面无表情的收回剑，追上了军队。

　　那是程爝第一次看到爱笑的兄长露出这种渗人的表情。

　　在程让前脚走，后脚一顶轿子在程爝身边停下，管家连忙跑过来，将程爝扶起，“小公子，您这是被谁打断了腿？”

　　程爝一话都不说，他紧咬着牙关，眼眶红了一圈。

　　他宁可打断他的腿，也不让他陪他一起去战场。

　　管家以为程爝是伤口疼的厉害，连忙和下人一起将他抬进了轿子，管家道：“早晨大公子离府时，曾特意叮嘱此时来城门口接您。”他有些狐疑，“不过大公子是如何知道您在这里的。”

　　漠北虽然大军紧压边境，却迟迟没有什么动静，程从珂带领着大军到了边境便吩咐人驻扎休息。

　　今日刚刚看完程爝从神都寄来的信，闲得无聊，他背着手往厨房走去，一路上，他总管觉有人跟踪他，他也不掩饰，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迈了进去，程让刚拿起一根黄瓜，门口边围了一群气喘吁吁的人，看样子是从很远的地方跑来的。

　　“程，程参军......”一人弱弱的叫了一声。

　　程让拿起了案板上的菜刀。

　　“参军，您刀下留人。”另一人劝说着。

　　程让将黄瓜从中间切开，手上拿着半根，嘴里含着半根，“我就来厨房找吃的，看把你们一个个吓的，还专门派人看着我。”

　　“嘿嘿，”一人憨笑了几声，“这不，怕您再下厨嘛。”

　　这件事情，要追溯到半个月前。漠北老实的很，没得仗打，将士们都闲的很，士兵们闲了，这辎重队就忙了起来，每日里想着法子做吃的，恰巧，程让有几天兴致好，在军中下过几次厨，将士们吃了几次黑暗料理后，便都跑来投诉。

　　程让从不下厨，一下厨便这么多人投诉，本来好生道歉就行，但是程让年轻气盛，一句“成，日后天天做。”激怒了在场所有的人，他便手提铁剑将来闹事的一个个都打跑了。

　　将士们打又打不过，拿官职压程让，他却不吃这一套，不管谁来，只要是来投诉了，一个个最后都鼻青脸肿灰溜溜的回去了，骂又骂不赢，只能去程从珂面前告状。

　　为了熄灭众怒，程让被大将军召见，众人以为程让能够收到军法处置，洋洋得意时，人家刚进帐篷就老实恭敬的喊了一句“父亲”。

　　程从珂黑着一张脸，原本他并不想让军中的人知道他和程让的关系，可如今这么一闹，程让这么一声“父亲”，军中怕是没人不知道他是他的儿子。

　　毕竟将士们没有伤到实处不好处罚，程从珂也只是斥责了程让几句。

　　从那以后，便有人盯着做饭的地方，只要程让靠近，便立马有人过来请求程大公子千万不要再大展身手。

　　程让同意了。

　　的确，见过家长后，就老实了很多。

　　程让叼着半根黄瓜，另外半根指指点点了一圈，“还有事吗？”

　　众人纷纷摇头，或许，程大公子今日的确只是为了来偷根黄瓜吃。

　　“那，借过？”

　　众人纷纷点头，让出一条道。

　　程让拿着黄瓜来到一处高坡，坡上坐着一个大个的男子，穿的不是盔甲，只是普通的布衣。

　　他将黄瓜丢给他，大个没能接住，黄瓜掉在了地上滚了几圈，沾了灰，大个捡起只用衣服简单擦了擦，又走到原来的地方坐下，便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程让挨着他坐下，“喂，脏了还吃？”

　　大个将黄瓜全部吃完，等咽下喉咙中最后的食物才回答他：“有的吃就赶紧吃。”

　　“你经常挨饿？”程让问他。

　　“个子大每餐都吃不饱。”

　　程让从怀中拿出刚刚顺出来包好的馒头递给他。

　　大个子也不客气，接过他递来的馒头狼吞虎咽。

　　“为什么吃不饱，你很穷吗？”

　　大个没有回答他，待吃完了手上的五个馒头，他打了个满意饱嗝，道：“挣钱是一种能力，花钱是一种技术，我虽然能力有限，但技术非常熟练。以前我以为钱可以买到一切，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钱不够，我娘说过，让我不要因为没钱而绝望因为以后没钱的日子还有很多。”

　　程让被他这番说辞给逗笑了，他出生权贵，从未体验过穷的感觉，“我有些奇怪，你为什么要等吃完了才回复。”

　　“我娘说，食不可言。”

　　“......”程让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大个子原本在其他部队，因为前几日到厨房偷吃被逮到了就逐出了军队，他看到大个在辎重部队驻扎的栅栏外站了几天，因为无聊，所以叫他进来在这里等着。

　　程让突然问他：“你刚刚吃黄瓜为什么要特意回到这个地方。”

　　“你叫我在这里等着。”大个一脸的真诚。

　　“我之前让你在这里等，你不怕我趁机偷了什么栽赃给你，然后将你一杀了之，死无对证？”

　　大个捞出他藏在草丛中的棒槌放到程让面前，“所以准备了这个。”

　　程让拿起棒槌，检查了一番，这确实只是一个普通的未经改造的擀面棒槌，程让感叹道：“你是不是傻的？”

　　大个一本正经回他：“不是。”

　　“哈哈，”程让笑道，“这就有脑子了，你叫什么？”

　　“不知道。”大个努力的想要回忆起自己的名字。

　　“不记得没关系，我和你很投缘，你就跟我姓吧，姓程，具体叫什么，唔，”程让激动的深思着，仿佛遇到了重大的问题，“我要回去好好想想。”

　　“不要。”大个面无表情的拒绝他。

　　程让早已经走远了，他似乎并不需要大个本人的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