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生几复》添糖有禄

40、往事3

　　六月的光景，蔚青官道上冒着热浪。神都街道上赶路的旅人有些在路旁树阴下坐地，有些在不远处的茶舍里打尖。

　　这条道路，是程爝从皇宫回府的必经之地，茶舍中坐满了人，在耗不起眼的地方，程爝一眼便就看到了熟悉的人。

　　其他人面前或多或少有酒和小菜，唯有那人口含狗尾巴草，腰悬长剑，手摇折扇，坐没坐相的倚在台阶上，看到程爝朝他奔来，程让盘腿坐起身来。

　　程爝跑到他面前站定，刚准备朝他行礼，却被站起来的程让一把揽在怀中，怀中的人还没到他肩膀，程让胳膊肘撑在他肩上，把程爝梳的光溜的头发揉乱，“少跟我来这套宫里的虚礼。”

　　程爝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在这大街上，两个男人搂搂抱抱的，多多少少让遵受礼法的程爝红了脸，小声道：“知道了，哥哥。”

　　兄弟二人准备离开，天空中飘落下一朵绢花落在程爝的肩上，他抬头往上看去，发现楼上有一群人站立靠在栏杆处。

　　有三四人是一副书生打扮，那容貌，好个清朗才俊！其他几人是茶馆的歌倇儿，那绢花不知道是谁抛下来的。

　　歌倇儿们看着程爝不知所措的样子，被逗笑了，纷纷捏着帕子笑嘻嘻的，其中一姑娘朝他喊道：“楼下那位俊俏的小公子，能否将我们姐妹不小心遗落你肩头的绢花拿上来一下呢？”

　　程爝身为太子伴读，从小夫子教的礼仪便是男女授受不亲，话语不得轻浮，行为应当得体，他在皇宫中生活的时间居多，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听到姑娘们话语间带有一丝调戏的味道，程爝向程让投出了求助的目光。

　　程让笑道：“韩璟，你是不是不行啊，姑娘们怎么都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你……”一书生忍不住探出身来，指着程让怒道，“程让，教养都被狗吃了？……”

　　“安重，口下留德。”纪闻方制止他道，“让你不要去捉弄程爝，你非不听。”他怕安重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警告道：“不要节外生枝。”

　　程让拿起程爝肩上的绢花，往楼上一扔，刚好丢到了那一直没有说话的白衣少年身上。

　　安重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副做了错事的样子，连忙摇着手，支支吾吾道：“阿，阿璟，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他气急败坏的转身趴在围栏上，朝程让破口大骂道：“好你个臭小子，还不赶紧来道歉，你知道你砸到谁了吗？”

　　“你谁啊你？”

　　“你？！！”安重双手紧紧抓着护栏，一张脸黑的铁青，他父亲也是一名将军，虽说官职没有程让父亲的官职大，但到底也是立过军功的。

　　程让一把拉过程爝的肩，“管你是谁，我这个人虽然讲理，但是极其护短，你和阿爝道歉，道完后我再给韩璟道歉。”

　　那白衣少年肌肤近雪晶莹剔透皎洁无暇，长长睫毛之下，一双通明瞳孔缓缓睁开，他的眸色极浅，拿起绢花起身递给遗失了的姑娘。

　　他下了楼，纪闻方和安重也跟了上去，韩璟走到程让面前，向前深深作揖：“程大公子，小公子。”

　　程爝回了礼：“韩国公。”

　　是了，这韩璟，是当朝小皇帝的舅舅，皇帝的亲生母亲韩氏的亲弟弟，皇帝子韩在被封为太子的时候，其亲生母亲便被处死，子韩便交给了长公主子桐照看。

　　瀛洲皇室以子为姓，其名字的第二个字是生母的姓氏。

　　韩璟才华出众，十六岁便参加了科举，拿下了当年的文状元，在尚书台任了文职，后来没几年，韩璟的父亲某日在回府的途中被人给刺杀了，刺客得手后当众暴毙而亡，什么追踪的线索都断了，先帝偏爱韩璟，便让他继承了爵位。

　　程让笑道：“好一个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只是不知道你这副模样能装多久？好了，阿爝，你不用拉我了，我知道人家这不是装的，是天生的，我会收敛点的。”

　　程爝叹了口气，自己的哥哥每次都这么心直口快，毫不顾忌什么。

　　楼上的一群歌倇儿簇拥着下了楼，朝他们走来，纷纷福了身要离去，当她们起身的那一瞬，她们掏出了隐藏在袖中的匕首，朝程爝和韩璟砍去。

　　程让眼疾手快，抓着二人的胳膊往后抛了几米远，程爝从小被抛到大到没有在意什么，他偷偷看了眼宛如谪仙般的韩璟，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应该是不会在意程让这无理的举止。

　　五个人当中只有程让一个人会武功，程爝只会一些扎马步的基础，面对一群手持匕首的歌倇，程让应对的得心应手，毫不吃力。

　　歌倇儿的目标只是韩璟和程爝，对其他人没什么兴趣，安重和纪闻方站在一旁，打斗的场面让街道上的人有些混乱。

　　忽然一声惊呼，安重跌坐在地上，他惊恐的看着看着身旁的纪闻方，他的胸口不停地在流血，那胸口的刀插了又捅进了他的腹部，抽了出来又插进了纪闻方的脊椎里，喷出的鲜血，溅了安重满身，纪闻方跌落在地上，没了声息。

　　那持刀的歹徒见纪闻方死透了，一刀抹了脖子，也死了，歌倇儿见得手了，也都自杀身亡，程让手快制止住一人，可那人却一下咬碎了自己的舌头。

　　没有想到，这些人冒着风险白日里当街行凶，他们的最终目标竟然是纪闻方。

　　尸体很快便被衙门的人清理走了，纪闻方的尸体被抬回了刑部，纪陈岚老来丧子，悲痛欲绝，嚷嚷着要小皇帝替他做主，他在刑部不肯走，最后哭晕了被府里的人抬了回去。

　　程爝被程让送回了府，作为当事人的程让，韩璟和安重被拘留在刑部问话。

　　将事情的经过原封不动的复述了，程让便被程从珂从刑部接了回去，程大将军亲自来接人，刑部哪有不放的道理。

　　韩璟将自己知道了说了，皇帝便召见他去宫里了，只有安重一人仍然留在刑部。

　　纪闻方是当朝辅臣纪陈岚唯一的一个儿子，皇帝子韩还是太子的时候便作为太子伴读一直陪伴子韩左右，才华虽然比不得韩璟，却是一个十足十的公正无私之人。

　　程让有些感慨，“为什么有智慧的人，都会很年轻就死掉呢？”

　　程从珂知道程让这是觉得天妒英才，这是替纪闻方感到惋惜，安慰道：“你在花园里想要摘花的话，你会想要摘哪一朵？”

　　“丑的那一朵。”

　　程从珂顺着程让的话说道：“所以说啊……”

　　他突然反应过来，程让说的不是最漂亮的那一朵，连忙道：“等等……为什么？！”

　　程让想都没有想，回答道：“我的花园，容不下那行没用的废物。”

　　程从珂心中一惊骇，这孩子的想法与平常人不大相同。别人会摘一朵漂亮的花，是因为这人只想要一朵花，而这孩子，把丑的花摘掉，是因为他想要的是整个花园！

　　程从珂越想越后怕，这孩子的思想不是一个做臣子该有的，他看着程让，默默把皇上准备明日封他正三品一等侍卫的事情咽了下去。

　　许是程从珂的目光过于专注，程让露出了一个无害的笑容，“父亲，我们回去吧。”

　　纪闻方死无对证，那些刺杀他的人都是各国在逃的通缉犯，根本查不出来是谁干的，小皇帝升了纪陈岚的官，给了些赏赐算是安慰安慰了他。

　　程让做了右卫率府胄曹参军，是程从珂为他向皇帝求来的职位。这职位是个正八品，专门替太子管理盔甲仓库的，当然，皇帝才刚刚从即位不久，立太子还早的很，程让自然也就没什么事情可做，天天摸鱼混低保度日。

　　不按时去参军府就职，程让被手下的官吏投诉了几次，说他旷工，不秉公职守。

　　索性程让每日就去走个过场，告诉大家我来过来，然后就偷偷溜出去，不知道去哪里鬼混到下午，到点就又从参军府上出来，去茶舍接程爝。

　　人人皆说，程让这个武状元算是白拿了。

　　程爝每日还是像往常一样，陪在皇帝身边，辅佐他办事，说来是辅佐也不是，就是在皇帝旁边待着看皇帝处理公务，有时还可以提一下建议，每日的练武也都没有落下。

　　皇帝还未及冠，处理公务也就是走个过场，递上来的折子，基本上是程从珂和纪陈岚一起商讨好后的结论，他二人商议不定拿不下主意，便送到长公主面前定夺。

　　长公主虽然是程从珂的妻子，但是涉及到朝廷的事情，她从来都未曾徇私过，有时会叫上皇帝，请他来定夺，自己再提出建议。

　　先帝在世时好战，极其信任程从珂，将十万大军的军权交给他，如今他是辅政大臣，皇帝还有几年便及冠礼，瀛洲朝内各势力暗潮汹涌。

　　某日，难的休息日，一家人没有去任职，正在家吃着饭，突然一个公公打扮的人跑进来，在程从珂耳边说了些什么，程从珂脸色大变，放下筷子，拿了佩剑便往外赶。

　　程让不解，他叫住将要离去的公公，“劳烦，是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公公赶路，跑的满头大汗，一边擦着一边说道：“哎呦喂，不知道韩国公是招惹了什么，一个小姑娘现在绑着他站在皇帝养心殿的房瓦上，让皇帝给他俩赐婚，皇帝着急的很，这不，差奴婢来传召程大将军。”

　　原来是情债，说来也是，这神都的贵女们闲的无聊的很，给各国年满17岁的未婚富家少爷们排了个公子榜，这韩璟小白脸榜首，漠北最富有的神家收的义子易朽排第二，漠北大理寺少卿江肆第三。

　　程让不是女孩子，偶尔帮贵女们抓丢失在盔甲仓库的猫时听她们嚷嚷着前三有谁谁谁。

　　程让排名第五，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家有超级小迷弟，程爝，在排行榜出来的第一时间就和他说了。

　　至于那些经常在盔甲仓库丢东西请求他帮忙找的姑娘们，程让不是不知道她们的小把戏，只不过懒得揭穿而已。

　　韩璟作为公子榜首，家世又显赫，自然是瀛洲大家闺秀眼中的良人，况且他不骄不躁，待人温和有礼，和程让几乎是完全相反的性子。

　　程让此人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性子跳脱，说话从来都是随心所欲。心情好，能哄得你像吃了蜜一般的甜，心情不好，说出来的话句句扎心。

　　听到公公说了这么刺激的消息，程让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韩璟狼狈的嘴脸了，他也没什么心思再吃了，径直往宫里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