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生几复》添糖有禄

39、往事2

　　凯旋而归的军队正接受着百姓壮丽的欢呼，程从珂本人已经在皇帝的书房中交谈了许久。

　　程让带着穿的整整齐齐的程爝领着家中的仆人，早已经迎在了程府的门口，马蹄声由远到近的传来，程从珂勒住马绳，翻身下了马，他三十多岁，人长得一派正气的模样，多年征战沙场，程从珂的皮肤黝黑，左边的眉毛到眼角有一条还未痊愈的血疤，看到门口站着的程让，剑眉下的眼睛中闪着光。

　　大步上前，拍着他的肩，捏了捏，道：“你小子可以，多年未见，长得这么结实了。”

　　程让喊了句“父亲”，然后将一旁的程爝往程从珂面前推了推，程爝看着眼前陌生的男子，胆怯的跟着喊了一声。

　　程从珂揉了揉程爝的头发，笑道：“阿爝长这么高了。”

　　他朝四周望了望，看到人群中柔柔弱弱的青檀，只点了点头，确定没有人再来迎接他时，问程让：“你们母亲呢？”

　　程让回道：“母亲在宫中照顾太子。”

　　程从珂沉默了半响，半天才注意到他们在门外站着，抱起程爝搂着程让道：“都进府，在门口傻站着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程从珂身上的铠甲冰冷的膈人，程爝紧紧的抱着程从珂的脖子一直在动，程从珂将兄弟二人送到房中。

　　程爝一下来便迈着小腿“蹬蹬蹬”的往书房里跑，不一会儿，抱着一大堆文卷跑了过来一个个展开给程从珂看，他在告诉自己的父亲自己这五年的成长。

　　程从珂一个个的翻阅着，边看边点着头，夸赞了程爝，又问他：“阿爝长大想要做什么。”

　　程爝想都没有想，不假思索道：“和哥哥一起随父亲征战沙场。”

　　“可是......”程爝眼神黯淡道，“母亲不让我学武，她让我跟着太子殿下。”随后他学着子桐一本正经的教诲人的样子，“日后，阿让做太子殿下的武臣，你做太子殿下的文臣......”

　　程爝长得很像子桐，所以学起来，活脱脱的像一个小子桐，程从珂笑了，他知道子桐从来都是不苟言笑，非常严肃。

　　一家团聚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程从珂只在神都修养了半年便接到了皇帝派他攻打漠北的指令。

　　门被猛地推开，屋里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青檀攥紧手中的信快步走了过去，程从珂将褪至腰间的衣服穿好，侍从清理着桌上的纱布，端着水盆退了出去。

　　青檀将信狠狠的拍在桌上，目光饱含忧伤和愤怒，她口不能言，一时激动，竟然忘记了打手语。

　　程从珂余光落在信上，缓缓道：“你身子弱，这么晚就不用过来了。”

　　‘将军’青檀平复了些情绪，向他走去，一双柔软的手准备帮他系上还没有系好的衣衫。

　　程从珂退了一步，自己动手系好，并穿好了衣袍，“你放心，我常年在外，阿让就算再不喜欢你也不会对你怎样，我留给你的财产足够你和孩子的生活，也算我报你多年来的情意，如此，子言兄也会安息。”

　　听到这里青檀紧咬着下唇，她跪在地上，‘朝中有那么多的将军，陛下为何老是偏偏派你去，陛下这是不想将军回来......’

　　程从珂看到青檀打着手语，话语间已然涉及到皇室，打断她：“慎言。”

　　‘我知道将军不怕死，可是请您想想姐姐，想想阿让，想想阿爝。’青檀满脸的泪痕。

　　程从珂走过去扶起她，“我与她......”他眼眸中闪过一丝柔光，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青檀，子言兄对我有大恩，所以我才愿意在战场上救你，并将你带回来照顾，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离间她们母子的感情，也不代表这五年里，你就可以和她一起相提并论，可以伤害她。”

　　‘将军就不怕是姐姐想要先伤害我和我的孩子？我被您从战场上带回来，不明不白的住在将军府里，还怀着孩子......’

　　“她不会。”简单的三个字便表明了他的态度。

　　青檀抓着他的胳膊，颤抖着嘴唇，不再说什么，只是无声的哭着。

　　寒风将残叶卷起，程从珂身披着铠甲，右手按在腰间的剑上，他面容冷峻，眉间皱起，目光冷冷的看着城门，赵副将硬着头皮上前，他能感受到程从珂周身的气氛冷到了极点，“将军，时辰已到，士兵们已整军待发。”

　　青檀将手中的包袱递给赵副将，‘妾身已为将军准备好棉衣，将军在边塞要好好照顾自己。’

　　程从珂点点头，赵副将收下，他拍拍程让的肩，“你是兄长，好好照顾两个弟弟。”

　　他蹲下和程爝拉勾道：“等爹下次回来，你长到阿让的肩膀这么高了，我就说服你母亲让你练武。”

　　“真的吗？”程爝拉着程从珂的袖子反复确认着，“父亲，您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

　　城门口，一辆轿子晃晃悠悠过来，轿帘被掀开，子桐端庄的走了出来，宫女们在她身后整理着她繁琐的宫装。

　　青檀向她行了礼，‘姐姐。’

　　子桐扶住她，并不受她的这份礼，青檀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程从珂，他眉间此时已经舒展开，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抱拳行礼道：“殿下。”

　　子桐回礼：“大将军。”

　　没错，这就是他们夫妻之间的称呼。

　　子桐从宫女端着的盘子中拿起一件银丝马褂，“穿上再走，虽然保不住你的命，可还是能稍稍抵挡几分刀枪剑戟的伤害。”

　　看程从珂没有接过的意思，子桐淡漠道：“我还这样年轻，并不想当寡妇。”

　　程从珂抬手理了理她因为赶来而有些凌乱的发髻，手顺着发丝抚上她的脸，子桐先是瀛洲的公主，后是他的妻子，他这样的做法已经算是尊卑不分，以下犯上，但这一次子桐没有退。

　　记忆中的她总是高高在上，没有一丝柔情，此时眼眸中映出程从珂的模样，时间仿佛过得很慢，这一刻聆听彼此的呼吸声，他们就好像是离别前难舍难分的恋人。

　　程从珂放下手，替她拢了拢披在身上的白裘，接过银丝马褂，当着众人的面退下铠甲穿在身上，大小竟然刚好合身，程从珂笑着摇了摇头，穿戴好嘱咐道，“殿下日理万机，照顾太子，照顾好孩子。”

　　照顾好自己。

　　子桐垂下眼眸，是呀，五年前满心欢喜的生下程爝，得到的却是他从边境带回了一个怀孕的哑女住到程府，彼时皇上下令她去宫中照顾年幼的太子，便什么也没有想就同意了。

　　她和程从珂之间结为夫妇本就不是因为感情，而是皇命。

　　昨夜，她出宫本想将衣服交给他，却看见青檀拉着他哭的梨花带雨，他们如此这般，倒衬的自己越发的可恶，甚至是可怜。

　　程从珂转身骑上身后的马，“听我令，全军出发。”

　　子桐吩咐侍卫护送程让兄弟和青檀回府，漫天下起了飞雪，子桐并没有坐撵轿，她抬手想要接住，雪花却从她指尖滑落，头顶上出现一把纸伞，泛黄的纸面上印有梅花的图案。

　　他与她曾经有一段民间生活，那时他不是权倾朝野的大将军，自己也不是长公主，二人之间没有皇室当中所谓的尊卑之分，他送给她唯一的东西，就是这把纸伞，已经很旧，但她却舍不得扔掉。

　　想到这里，子桐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宫女撑着伞，担忧道：“下雪寒凉，殿下还是坐轿子回宫吧。”

　　边疆战事紧急，两军交战，朝中大臣日渐惶恐，当寒冰融水，春去夏来，秋走冬凉，年复一年，边疆捷报一次次传入朝廷，这场战事一打便打到了程让十八岁。

　　十八岁，程让拿下了瀛洲的武状元，一手剑意无人能敌，子桐收到了程从珂的第一封信，彼时她正修剪着瓶中的梅枝，当信呈上来时，她手一抖，一大朵梅花便飘落在地。

　　子桐接过信，打开，信上只有一个“安”字，子桐指腹抚上“安”字，四年零三天的思念像长芽的树苗疯狂的生长，子桐左手捂住嘴抬起头，心中越发酸涩，终于忍不住，一颗泪珠顺着眼角滑下。

　　当程从珂带领着军队攻入漠北边境时，子桐正处理着从程府搬来的账本，当他攻下白玉关时，子桐正挑着衣料，想着给府中的三个孩子和太子殿下做件入春的袍子。

　　皇帝病危，下急诏让程从珂连夜赶回神都，等他快马加鞭从白玉关赶回来，只能见到金棺封盖的老皇帝，和刚刚即位的小皇帝子韩。

　　老太监宣读着遗诏：“传位于太子殿下，因太子年幼，故让大将军程从珂，太傅纪陈岚，长公主子桐共同辅政，待新帝礼冠后再亲自执政。”

　　程从珂吃了一惊，没有想到辅政大臣中竟然还有长公主。

　　领了旨，程从珂求见长公主，却因为夜深外臣不便入后宫被拨了回去，他只得连夜赶回了将军府。

　　程从珂回府的消息并没有声张，但他回府时仍然见到程让带着程爝在府中等他，看到两个孩子，连日的疲倦一扫而空，他放柔声音：“这么晚怎么还等着，我明日自然会去看你们的。”

　　程爝福身道：“父亲事务繁忙，孩儿觉得相互来往更能增进感情。”

　　程让在一旁道：“父亲，你看，阿爝已经到我肩膀了，您之前说的他可以练武还作数吗？”

　　程从珂笑道：“原来是这事，自然是作数的，我明日刚好要见你们母亲，我会去找她说的。”

　　程爝心中一喜，他如今这个年纪习武虽然已经算是晚了，但若是能获得母亲的许可，同意他习武，那他一定会十分刻苦去训练的。

　　看到程从珂走远，程让一把揽过程爝，揉着他的头发道：“怎么感谢哥？”

　　程爝笑道：“给哥哥做牛做马。”他蹲下，拖了鞋子，从里面倒出两块糕点。

　　原来，为了让程从珂履行程爝长到程让肩膀就让他学武的诺言，程让大胆帮他身高作假，往他的鞋子里塞了两块包好了的糕点。

　　程让在他前面示意他快些，“收好，这糕点还能吃，明日里给父亲送去。”

　　程爝捡起糕点揣在怀里，应道：“好嘞，哥，你走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