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岛》十一元

8、八. 握不住的指间沙

　　工作日周四中午十一点半，厉珂刚刚下班准备去食堂吃个午饭，就接到了夏恪的电话邀请她共进午餐。
　　厉珂深觉这事儿有诈，于是委婉地表示自己中午的休息时间很短。
　　夏恪表现得十分豪爽，说自己菜已经点好了，就等她来吃了，楼下餐厅，不见不散。
　　厉珂更觉古怪，总觉得夏恪有什么阴招儿在等着她。
　　夏恪半天没等到肯定的答案，差点跪下来求她，说什么看在几年室友的面子上帮帮他的忙。
　　厉珂就知道夏恪大概想问的是和商雪有关的事了。
　　看在商雪的面子上，她勉强决定赴一下约。
　　然而这件事情教导了她，做人千万不要勉强自己，遇事要拒绝地果断一点，尤其是，夏恪求人办事的时候。
　　当她看见兴奋地冲她招手的夏恪，和风度翩翩端坐在那里的方迦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的好心是绝对不会有好报了。
　　她冷着脸过去坐下，问夏恪：“你们俩很闲么？大中午的跑到这里来。”
　　夏恪连忙解释道：“不是。这次真的不是我叫的他。我是特意来请你吃饭的，他……他说他在附近办事，刚好结束，一定要跟着我蹭饭吃。不信你问他，迦哥，你说是不是？”
　　方迦从善如流地承认：“是的，他没有叫我，的确是我主动要来蹭饭的。”
　　厉珂冷笑了一声：“迦哥都叫上了，人家可不得说是么。你要是叫我一声珂姐，我也帮你啊。”
　　夏恪讨好地叫道：“珂姐，迦哥，求你们了，就帮帮我吧。”
　　方迦啧了一声：“我就是个蹭饭的，主要还是得仰赖珂姐帮忙才是。”
　　厉珂正面迎上夏恪期待的目光，感到一阵恶寒，翻了个大白眼问他：“有话快说。”
　　夏恪忙给她倒了杯水：“您吃饭，咱们边吃边说，别耽误珂姐的时间。事情是这样的啊…………”

　　厉珂埋头吃饭。
　　夏恪忙着讲话，边说还边比手画脚的。
　　方迦坐在一旁，偶尔动几筷子，更多的时候在盯着自己的水杯发呆。
　　同一张饭桌上的三人各有各的事，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等到厉珂吃饱了，她才抬手制止夏恪继续他颠来倒去已经讲了三遍的故事。
　　夏恪把头凑过去，卑微地问：“珂姐，有什么看法，您说。”
　　厉珂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才开口道：“我早就跟你讲过，你那一套用来追普通小姑娘的路子对她没用。什么口是心非啊，话只说一半让她猜啊，还有诱她吃醋啊……小雪以前是受过情伤的人，你这样不会让她对你更有好感的。”
　　夏恪啊了一声挠挠头：“我没什么经验啊，我以为女孩子都会喜欢这种的。”
　　厉珂嗤了一声：“不知道你这都是哪儿学来的套路，老土，俗！”
　　老土套路的出谋划策者方迦：………………
　　夏恪问她：“那么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厉珂看他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认真给他指了条路：“对症下药。赶紧抛弃你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招儿，你得知道，小雪喜欢什么样的。”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友情提示一下，我猜她应该喜欢有话直说的，这点我俩倒是挺像的。”
　　夏恪听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没说话。

　　“你还喜欢什么样的？”
　　“啊？”厉珂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我说，那你，还喜欢什么样的？”方迦看着她，神情万分认真。
　　厉珂眼神躲闪，好像有些不敢和他对视似的。
　　她垂下视线看自己面前的玻璃杯，语气有些缥缈，而且答非所问：“我不喜欢什么事都瞒着我的，不喜欢说走就走的，也不喜欢什么事都让我一个人面对的。”
　　而后她语气又变得雀跃起来：“我喜欢阳光大男孩，小麦色皮肤爱留板寸，学习成绩好人缘好老师也喜欢他，长得帅会逗人开心还特别擅长打篮球。”
　　她强调说：“我喜欢这样的。”
　　你不是问我喜欢什么样的么？
　　我喜欢十年前的你。
　　方迦，还能回得到过去么？
　　如果能重来一遍，你还会坚持这样选么？
　　不是十个小时、十天、十个月，而是十年。
　　这些年里，每当我回想起过去，曾经喜欢的那个人在我心里留下的痕迹都在慢慢消退。
　　再过一些时候，也许我就真的要全部忘记了。
　　方迦，你有办法能让它们再马上回来么？

　　厉珂有无数次冲动想问出这些问题，但又觉得毫无意义。
　　没办法回到过去，空白的十年也没办法再填补上。哪怕是她最想知道的一个为什么，都一直没有得到答案。
　　方迦，你以为你还有资格问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么？
　　厉珂抬眼，平静地和方迦对视。
　　方迦张了张嘴，但还是沉默了，最后牵起一个自嘲的笑。
　　他说：“你喜欢的人，挺好的。”
　　厉珂在心里默默替他补充，但你已经不是这样的人了。
　　夏恪看他们俩气氛僵硬又奇怪，连忙出来打圆场：“哎，不是说给我出谋划策么，还有没有什么我能参考的？”
　　方迦又盯着杯子陷入自我沉默，夏恪看了他好几眼也不吭声。
　　厉珂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快一点了。
　　“但其实我建议，如果她喜欢的和你本人差距太大的话，最好还是及时放弃。不要勉强对方，也不要勉强自己。”
　　夏恪不同意了：“为什么要放弃？你还没尽全力，怎么就知道她一定不会接受你呢？”
　　厉珂笑笑说：“哪怕能一时按照她喜欢的样子伪装自己，能装一辈子么？如果你真的为了她改变自我，那么你还是你么？如果在长时间的磋磨中变得彼此埋怨，就失去在一起的初衷了。”
　　不知道是在回答夏恪，还是在说给方迦听，或者是在提醒她自己。
　　如果注定是有一天要消散的指间沙，不如开始就别握住它。

　　时间过得飞快，厉珂和商雪手挽着手一起在商场里逛街的时候已经是星期六的早上十点一刻了。
　　两个人没什么目的性，东晃晃西逛逛，明摆着是在消磨时间。
　　商雪看中了一条裙子，样式简约大方，很适合她的风格。
　　厉珂就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看她试衣服，频频点头说好看。
　　商雪购物兴致高涨，一口气买了两条裙子，不仅如此，还顺带着给厉珂挑了一条，硬要她去试试。厉珂不是很想试，原因无他，只是：“粉色啊……还有没有别的颜色？”她问售货员。
　　商雪把裙子直接塞到她怀里：“你穿肯定好看！你先试试啊！”
　　她拗不过商雪只好试了试，没想到意外得好看。裙子是有点泡泡袖的宫廷风格，和她平时通勤的OL感觉完全不同。
　　她站在镜子前面左右看看，着实有一点点心动。
　　商雪又在一旁不停地游说她买，说什么独立女性就要勇于尝试新鲜事物。
　　厉珂没犹豫太久就掏了钱。
　　其实两人一早上大部分的时间其实都耗在彩妆区，好多品牌都已经推出了夏季新品，让她们看了哪个都想要，最后一人买了两支口红还有些意犹未尽。

　　中午两个人已经逛累了，找了一家店去吃烤肉。
　　在热闹喧嚣的烤肉店，周围人来人往，隔壁桌的烤盘发出“滋滋”的声音，听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在等待上菜的间隙，商雪问她：“你觉得夏恪怎么样？”
　　厉珂笑着回：“之前不是就问过这个问题了么？我觉得不怎么样，一点智商都没有，人傻得出奇；还爱玩，还没义气，天天坑朋友，坑完这个坑那个，这种人我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她摆摆手。
　　商雪哈哈大笑：“夏恪知道咱俩要出来逛街，早上还特意给我发微信，跟我说他前几天得罪了你，你肯定不会在我面前说他什么好话，让我千万别轻易被你带跑，要相信自己的感觉。”
　　商雪拿出手机给厉珂看和夏恪的聊天记录。
　　厉珂看完撇撇嘴：“也就这种时候他反应比谁都快。”
　　商雪也笑着说：“你可不知道，就是你和方迦都没回来吃饭的那两天，不是就我们俩嘛，我有时候就觉得气氛蛮尴尬的。他倒好，逮着空就跟我解释他不是玩咖，说什么每次去酒吧都是跟好多朋友一起去，只喝酒不干别的，喝酒也不喝多，更从来没有酒后乱性过特别清白。”
　　厉珂听得哈哈大笑：“倒也不必说的这么详细吧，我感觉我脑子里都快有画面了。”
　　商雪忍着笑继续说：“之前他不是参加那个什么线下活动了嘛，他非要跟我说他跟那群小姑娘什么关系都没有。还找了一群小姑娘来加我微信跟我解释，说他们都严格保持社交距离，只是聊天，不干别的。我都惊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厉珂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再次摆摆手做出评价：“我早就说了让他不要出这种昏招，不要妄想用这种招数来吸引你的注意让你吃醋。他偏不信，还跟我说什么……”
　　厉珂想了想，学着当时夏恪的语气说：“只要最后的结果是我想要的就好，其他的我不在乎。结果差点玩脱了吧……”
　　商雪本来正在喝水，听完这话险些一口水喷出来。她由衷地赞叹道：“你学的也太像了。”
　　说罢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服务员把菜都上齐了，又询问她们需不需要帮忙烤。商雪摆摆手说她们自己来，等服务员走后才又对厉珂说：“其实我今天想跟你说的还有一件事，这事儿我也是才知道的。”
　　厉珂问道：“什么啊？”
　　商雪用夹子把肉放到烤盘中央，五花肉切得很薄，不一会儿就烤的滋滋冒油，颜色也煞是好看。
　　她把肉分成两份分别夹到盘子里，厉珂从她手里接过夹子：“你先歇着，我来烤一会儿。”
　　商雪拿一片翠绿的生菜叶展开，放上沾了酱汁的五花肉，搁了一筷子辣白菜又夹了几片黄瓜，然后折起来包成一个小小的四方形，咬一口还往外冒汁。
　　吃完她又如法炮制给厉珂也包了一个同样的。厉珂就着商雪的手“啊呜”一口塞进嘴里，嘴里包了满满一口。虽然嘴巴鼓鼓得不太好看，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惬意和满足。
　　两人先垫了垫肚子，商雪才继续开口，语气中饱含着几丝复杂情绪。
　　她满是感慨地说：“你知道么，郭冬要和他老婆离婚。”
　　厉珂有些吃惊：“啊？我记得是不是有说法是哺乳期男方不能提离婚？他俩是为什么？他出轨了？还是他老婆出轨了？”
　　商雪摇摇头说：“据说这一次，又是遇到真爱了。”
　　厉珂很感兴趣地问：“这次又是谁？你的另外某位室友？”
　　商雪皱着眉头，表情很是惨淡。她说：“不，据说是我。”
　　厉珂惊了。
　　商雪补充说：“我也十分震惊。我都跟他完全没联系了。你知道么，前两天他们跟我说，好像是郭冬觉得他老婆性子太不沉稳了。他发现他忘不了的还是前女友，也就是本人。”
　　厉珂张大了嘴：“然后呢？”
　　商雪嘲讽地笑了：“然后他老婆就打电话找我了呗，就唉声叹气自怨自艾，拼命问我怎么样抓住男人的心。更可笑的是，郭冬居然也给我打电话了，问我他现在离婚来挽回我还来不来得及。”
　　“他说什么都是他的错，他悔不当初，从前最爱的人在身边却不懂得珍惜，现在才知道难能可贵。还有什么当时分手没多久其实他就后悔了。”
　　“但是碍于面子只好硬着头皮恋爱结婚生子，本来以为忍一忍一辈子就过去了，但是忍了这么久还是忍不住了……就一通废话反正，我差点听吐了。”商雪心有余悸。
　　厉珂问：“那你怎么说？”
　　商雪挑了挑眉：“我当然是让他去死，跟他说白日做梦来得更快一点。”
　　她叹了一口气：“我就是觉得我那个室友，怎么说呢……当时她跟郭冬刚在一起的时候，是个特别开朗特别自信的人。结果现在居然跑过来跟我说都是她的错，是她没本事抓不住这个男人的心，说让我教教她秘诀。我太惊讶了，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厉珂也觉得挺唏嘘的，本以为对于郭冬和他老婆来说是个众里寻他千百度，终于与爱人携手一生的故事。没想到一下子峰回路转，却变成了商雪在灯火阑珊处的结局。
　　商雪还在感叹：“我就觉得挺庆幸的，还好，就算当初我们再好也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生活啊、工作和朋友什么的都和以前一样。”
　　“听说他老婆结完婚就辞职了，天天在家给他洗衣服做饭，也不出去玩，什么都围着他转，没想到最后落得个这种下场。我都不敢想象这件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会是什么样。”商雪不敢苟同。
　　厉珂想了想：“我也无法想象我会变成这样的人。”
　　商雪啧啧叹息，很是郑重地说：“听说这件事，我想了蛮多的。真的，千万不要为了所谓的爱情放弃自我，人还是得坚持点什么东西。”
　　“我就在想，不管是谈恋爱还是结婚，一定要找一个不会让你做出改变的人，这样子两个人一起生活才能舒舒服服的。”商雪语气里满满都是感慨。
　　厉珂笑着揶揄她：“夏恪倒是不会要求你改变啊，他不是挺支持你有自己的爱好和社交圈的么，你可以永远保持自己的独立人格。所以怎么样？你考虑好答案了么？”
　　商雪先是笑着问她：“诶？你不是不帮夏恪说话的么？”没等厉珂的回答她就又自顾自地回答说，“我想好了。”

　　两人吃完午饭又一路逛到下午四点，厉珂突然接到楚衷的电话约她一起吃晚饭，还说有急事要跟她面谈。
　　她问楚衷是什么紧急的事不能在电话里说。
　　楚衷只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厉珂有所预感，楚衷要说的可能和以前有关，也许就包含着那个她最想知道的答案。
　　她有些为难地看向商雪，对方很是大度地说：“快去吧快去吧，正好我也累了，回家歇着！”
　　厉珂和楚衷约好了地点，楚衷现在出发，一个小时以内能够赶到。
　　厉珂在商场一层的一家奶茶店坐下，就这样度过了胡思乱想的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