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岛》十一元

7、七. 时光悠远

　　那天之后，不知道班主任跟学校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学校又做了什么，总而言之结果就是这种奇奇怪怪的流言越来越少了，缺少了八卦的寄宿制集体生活也变得有些无聊起来。
　　四个人对此并没有什么看法，还是照常一起吃饭，一起玩耍。只是厉珂发现方迦对她不如前段时间那么亲近了。
　　总归流言传成那样对他还是有影响的吧……
　　厉珂叹了一口气，决心一定不能让方迦知道自己喜欢他，否则，这流言再传起来……
　　她想都不敢想。

　　可惜总是有人喜欢把平静的生活搅得波澜四起。
　　厉珂发现她的日记本丢了。她一直放在抽屉在里面的角落，上头还压了一摞大本的习题册，按理来说是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早上到教室的时候发现抽屉也被人翻得乱七八糟的。
　　各种习题册随意地被摊在桌面上，厉珂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发现只有日记本丢了。
　　余闪是知道她有写日记的习惯的，她悄悄告诉余闪日记本丢了，余闪也很惊讶：“怎么回事？是谁翻了你抽屉把你日记本偷了？赶紧去跟老师说，看看能不能调监控看看是谁。”
　　两人刚准备出门，上课铃就打响了，两人只好赶紧回到座位上准备上课。
　　第一节课间她们找去办公室的时候，班主任并不在。
　　厉珂跟余闪说：“看样子只能等大课间的时候再去说了。”
　　大课间的时候班主任也没来，14班班主任说她去市里开会了，可能今天一天都不会来学校。
　　余闪急得要死，厉珂反而是更平静的那一个，因为她突然有一种预感，这个人拿到了日记本，一定是要做一些什么的，而且无论如何，她都阻止不了。

　　她的预感永远都很准。
　　还没到中午，谣言就传的几乎整个年级都知道了。这个八卦还是从楼上高三传下来的，说是一个学长拿到了厉珂的日记本，发现了她给方迦的情书。
　　这下子是恋情的又一实锤了，狂热的吃瓜群众们纷纷赶去围观，高一13班的厉珂日记本事件成为了这一天，乃至这一周、这一个月学校里最著名的八卦事件之一，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人讨论。
　　“哎，你知道那个高一13班的厉珂么？听说她在日记里给她男朋友写了好多情书？”
　　“当然知道了！谁不知道这事儿啊！但我没看过到底长啥样，你看过么？”
　　“我也没有。”
　　………………

　　大家讨论得热烈，可没人想过当事人厉珂的感受。她突然感觉到自己像是被人扒光了放在博物馆的玻璃罩子里，聚光灯打在她身上，烤的她浑身难受。所有人都围绕在玻璃罩周围对她指指点点、品头论足，好像在说：“看啊，这就是那个展览品。”
　　尽管她的日记本在第三天就被楚衷还回来了，那个学长还鼻青脸肿着被他的班主任压着来给她道歉。她说不出原谅的话，只好侧着身体避开那位学长的鞠躬。
　　在多数学校领导和老师看来，这并不是一件很大的事，只是偷看了一本日记而已，也不是偷盗了什么贵重物品。
　　况且涉事学生今年就要高考了，比起高考这件事来其他的都可以让道。
　　而且日记本嘛，在他们看来也不算什么私密物品。
　　“写日记干嘛？不就是给人看的么？”厉珂曾无意间听到一位男老师在办公室大声谈论这件事。
　　尽管他这种发言马上就被自己的班主任和14班的班主任呵斥了，但厉珂知道，有这样想法的不止这一位男老师。
　　德育处的主任在升旗仪式上对学生的不规范行为表示了强烈地谴责，并扬言一经发现就要严肃处理，也不允许学生大肆传播同学的隐私，否则也要被处理。学校希望大家都做该做的事情，不要沉迷于和学习无关的事情。
　　可什么是该做的事情呢？
　　对她来说这么重要的事，居然在大部分老师眼中只是什么不规范行为而已。那个人除了被批评了两句，什么代价也没付出。
　　那么她呢？她就活该被大家指指点点么？
　　厉珂一直想问问这些老师们，如果一个人连最基本了品德都做不到的话，参加高考有什么用？学校以高考为名包庇这种渣滓是为了让他祸继续害高等学府，然后祸害社会么？
　　她问了班主任，然而班主任老师也只有一声叹息，然后安慰她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升旗仪式上的全校训话后，学校里变得安静了许多。
　　但厉珂知道，这件事情对她的影响远没有过去。
　　没有人能真正地对她感同身受。
　　她站在人多的场合，还是有很多人小声对自己的同伴说：“这就是那个高一13班的厉珂。你记得么，就是那个一整本日记的情书。”
　　她其实一直想问的，喜欢一个人有错么？
　　凭什么要受到指指点点和嘲笑呢？
　　难道他们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别人么？
　　这件事造成的后果凭什么大部分都是她来承担？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学校里最著名的两件八卦，除了日记本事件，另外的就是，日记本事件的男主角，高一14班的方迦，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就从学校里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久而久之，大家也不再提起他的名字，只是用“男主角”一词来代表他。
　　楚衷把日记本还给她的时候还告诉她方迦消失的消息，她问了为什么，楚衷却说不能告诉她，但又希望她相信，方迦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厉珂当然知道方迦不是这种人，可她也非常想知道，方迦到底为什么走，去哪儿了，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突然走了，为什么……为什么连说都不跟她说一声……
　　可能还是有点埋怨的吧。
　　尽管随着一届又一届高考生的离开，一届又一届中考生的加入，学校又有了无数纷飞的八卦。
　　日记本事件早已经慢慢被人淡忘了，偶尔有人提起，厉珂却早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每当这时她都会笑着说：“对，日记本是我的。”
　　日记本的锁被人为的暴力拆卸给弄坏了，爸爸又给她买了一本更精巧的密码锁日记本，余闪在她生日的时候也送给了她一个崭新的很漂亮的密码本。
　　厉珂自以为早就对往事释怀了，但她依旧觉得，她再也不会写日记了。

　　“快到目的地了，您看车停哪儿啊？”
　　司机师傅的话拉回了厉珂飘到天外的思绪。
　　她坐起身来，对司机师傅说：“您在附近随便找个地方停吧，看您停哪儿比较方便。”
　　她用手机付了车费，对师傅说了声“谢谢”，而后打开车门下车。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忘记刚才在出租车上发的半个小时的呆。
　　她已经不是高中时候的厉珂了，她今年二十五岁了。十年都过去了，这些事情对她的影响早就应当不值一提了。要不是方迦突然回来，她说不定都不会再想起来这些了。
　　她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挺拔地踏入办公楼，开始了新的一天。

　　每周一的工作任务总要比其他几天重些，厉珂早就习惯了，也从不抱怨。今天的工作量尤其让她满意，因为忙到根本没时间想其他的人和事。
　　直到快下班的时候商雪发来微信，才让她从忘我的工作情绪中爬了出来。
　　商雪问她晚上回不回家吃饭。她想了想，手头上的事马上就能弄完，最多耽搁十分钟……但午饭没好好吃，确实是有点饿了……
　　厉珂回复道：【不回了吧，加班，今天超忙……】
　　她想起早上出门前夏恪专程提醒她的，方迦要给大家露一手厨艺……
　　拜出租车上放空的那半个小时所赐，她现在思绪一团混乱，情绪很是复杂，暂时不太想看见方迦，更别提跟他坐一块吃饭了。
　　都怪夏恪，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个大男人，又嘴贱又八卦，怪不得现在还追不到商雪，完全是活该！
　　厉珂发出了恶毒地诅咒。

　　披星戴月，早出晚归，神出鬼没……这是最近两三天来商雪对厉珂作息的评价。
　　厉珂也觉得苦恼，为了避免和方迦碰上她容易么……
　　躲了两天后，厉珂周三本也打算继续待在公司加班的。
　　没想到下班的时候商雪直接给她打来了电话发出致命的问候：“你最近怎么回事啊？今天还不回家吃饭么？真的在加班么？不是为了躲谁吧？”
　　厉珂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害！听说方迦最近老在家做饭，我就不凑热闹了……你也知道，我俩关系有点尴尬……”
　　商雪疑惑地啊了一声，问她：“方迦最近两天都不在家啊，每天就我和夏恪在家吃饭，我还以为你们在躲对方呢……你听谁说方迦在的？夏恪说的？”
　　厉珂终于发觉了，她被夏恪给坑了！
　　这个狗男人明知道方迦不在，再把她这个电灯泡也给骗走，然后他就能毫无顾虑地享受和商雪的二人世界了！
　　这也……太过分了吧……
　　处心积虑之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商雪半天没听见她的回答，又叫了她两声。
　　厉珂赶紧应下来：“啊啊啊听见了！今晚回！马上就回！千万等我一起吃饭啊！”
　　我厉珂，今天晚上就要做这个全世界最亮的电灯泡！完美破坏暧昧气氛！让狗逼夏恪弯弯绕绕的小心思都无处可藏！
　　厉珂关上电脑，收拾好包，雄赳赳气昂昂地奔向了回家的路。
　　只是她没想到，另一个人也和她一样正奔赴在回家的路上。

　　厉珂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伴随着关门声音的正是她愤怒的质问：“夏恪！给我滚出来！”
　　夏恪没滚出来，听到声音以后出来的是方迦。
　　方迦有点惊讶地问她：“什么事这么生气？”
　　厉珂的气焰顿时下去了一大截。她没好气地答：“没什么……私人恩怨……”
　　夏恪这时才从厨房探出头来问：“怎么啦？谁在找我？”
　　厉珂恶狠狠地盯着夏恪。
　　方迦回头和她一起望过去，然后从善如流地说：“噢……刚想起来我还有个邮件要回。你们……你们处理私人恩怨吧……告辞。”
　　然后迈着稳健的步伐回了房间，挥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
　　为了防止方迦听见，厉珂走了两步到夏恪身边，咬牙切齿地说：“骗我是吧？你给我等着！”
　　然后大步迈进厨房，从后面把夏恪狠狠推出去，流畅地关门上锁。
　　任凭夏恪在外面使劲拍门，她干脆全当作没听见了。
　　商雪在厨房里做饭，听见锁门的声音回过头看见是她，笑着问她：“跟夏恪算完账了？”
　　厉珂气鼓鼓得：“没，我还没想好怎么报复回去呢。”
　　商雪笑一笑：“你俩一天不打起来几次我真不习惯了。”
　　厉珂走到灶台边上看商雪做饭，过了一会儿小小声忸怩地问：“那谁……怎么也在啊？不是说几天没回来了么？”
　　商雪正在往锅里倒醋，闻言咦了一声，反过来问她：“夏恪没跟你说么？我刚切菜呢，方迦就回来了。我就怕你尴尬，让夏恪一定别忘了跟你说一声，他没说？”
　　怎么说呢，厉珂觉得，如果她现在手上有把刀，那么夏恪一定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她看着挂起来的菜刀，有点蠢蠢欲动。
　　商雪又问她：“周六有没有时间，一起去逛街？”
　　厉珂扬了扬眉：“你怎么突然想逛街了。”
　　商雪笑笑：“好久没逛了嘛。而且……我还有点事想和你说说，就……姐妹话题，”她眼神往门口瞟了瞟，“可能不太方便在家说。”
　　厉珂恍然大悟地点头：“喔……好啊……我完全没问题！”
　　她正想着怎么报复夏恪呢，机会这就自己送上门来了，不可谓不是天助她也。
　　商雪可真是她的好姐妹，她一困就给她递上枕头……
　　她笑得春风得意，仿佛夏恪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菜很快就做好了，厉珂一手端了一个盘子拿去餐厅。夏恪在她开门以后立刻窜了进来，好像生怕她们俩会再背着他多讲一句话似的。
　　四人在饭桌上坐好开饭。
　　夏恪先给商雪盛了一碗汤，还顺便关心了下方迦：“你入职的事搞得怎么样了？”
　　方迦嗯了一声：“差不多了，还剩了点儿明天处理完就行了。”
　　哦……原来在忙入职的事啊，怪不得忙了好几天……
　　厉珂心想，入职的事好像的确蛮繁琐的。
　　商雪问道：“之前听说你在英国的时候是和别人一起合伙开诊所的，现在是也打算加盟到哪个诊所去么？”
　　嗯？原来方迦以前在英国跟人合伙开诊所的啊……
　　诶？商雪怎么知道的？
　　哦，肯定是夏恪说的，夏恪这个大嘴巴，就跟商雪说，也不跟她说说。
　　厉珂在内心疯狂吐槽。
　　方迦答道：“我学长之前有个同学，在B市开了家私人牙科诊所，他们听说我回国就正好邀请我过去了。毕竟都是熟人，可能束缚会少一点吧。”
　　夏恪点头：“这倒是，理念相同的话工作起来可能会舒服一点。诶对了，你这两天回家看叔叔阿姨了，他们怎么样，我好像好久没见过他们了。”
　　啊，原来他这两天一直不在还有回家了的原因啊……
　　嗯？等一下……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所以你为什么回国了不舒舒服服回自己家住，反而要跑来跟夏恪挤一起？你故意的？”厉珂才想起来这个问题。
　　这话问得有些不客气，主要是最近老回想起来以前的事，让厉珂脾气越来越暴躁，每每看到或者想到方迦，她总是没什么好气。
　　方迦回答得还挺认真：“之前在国外独立生活过习惯了，回来以后就还是想自己住，房子虽然弄好了但还要敞敞味儿。”
　　“回来的时候我爸妈出去旅游了，前两天才回来，我想着回家也是一个人住，还挺孤单的。”
　　“还有嘛……我听说夏恪有个室友居然是我高中同学，这可太巧了！人们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觉得挺有道理。夏恪，你觉得呢？”
　　被点到名的夏恪频频点头，附和道：“确实十分有道理……”
　　厉珂看了夏恪一眼，问他：“夏恪，你记不记得我跟你们说过我以前学过拳击。”
　　夏恪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说：“说过啊，几拳能锤倒一个壮汉的程度嘛，咋了？”
　　厉珂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好久没练了，不知道以我现在的水平几拳能把你锤死。
　　她微笑地看着夏恪，眼神中流露着浓浓的威胁之意。
　　夏恪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地往离她更远的地方挪了挪。
　　厉珂又转过头来看方迦，对方好整以暇地冲她微笑。
　　她就更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挑事般道：“我觉得你的说法有问题啊，你一面说想要自己住，一面又说一个人呆在家里冷清，怎么什么都是你说了，你这不是矛盾么？”
　　方迦耸了耸肩：“人本来就都是矛盾的啊。”
　　厉珂继续挑刺：“你这个矛盾得过分了。”
　　方迦也不当回事儿：“行吧，那你对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句还有没有什么指教？”
　　厉珂当然有指教——
　　“你有没有听过顾城的《远和近》？你，一会看我，一会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这就是我的指教。”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夏恪实在没想通不过就是聊个天，怎么就变成文学赏析了？
　　他又觉得了，以他的文学素养，他不如早点去洗洗睡，别在这儿掺和了。
　　万一等会儿又点到他了怎么办？他要不要赶紧拿手机查一下中学生必背古诗词选集？要是他说错了或者说的太大众会不会影响他在商雪心里的形象啊？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今天就该阻止他俩见面！他好头痛。
　　厉珂以为自己已经说的很明显了，方迦肯定能听懂。
　　事实上方迦确实听懂了，但他就压根没打算在这个时刻继续往下说。
　　他于是笑了笑，问道：“你今天怎么脾气这么暴躁，生理期么？要不要喝点红糖水？”
　　厉珂确实没想到方迦这么不要脸，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搞转移话题这一套。
　　她一时激愤难忍，想都没想直接回了句：“你才生理期！”
　　话说出来她就后悔了……这是要干嘛啊……小学鸡吵架么？幼不幼稚？？？
　　方迦显然很幼稚，因为他说：“我可没这个功能。”
　　厉珂愤而离席，这一顿晚餐又是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