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岛》十一元

5、五. 旧友相逢

　　周五临下班了，上司突然又临时派下来了一点工作，厉珂想着在周末之前做完，于是晚了点下班。临到了楼下了又被夏恪一个电话叫到小区门口的超市里去买点酒。
　　拎着一堆东西，走到家门口又接到了谢黎的电话。
　　他说自己周日回来，让厉珂记得空出时间去接他。
　　厉珂嘴里胡乱地应着，一边伸手在包里掏钥匙。
　　“咔哒”一下，门在眼前开了。
　　精英帅哥站在门里冲她微笑，接过她手上的袋子对她说：“辛苦了，快进来吧。”
　　厉珂点了点头说谢谢，然后进门换鞋。
　　电话那头谢黎自刚才就一直在嚷着：“喂？可可？厉珂？你到底听见我说话没？嗯？等一下，你是在跟谁说话，这男的声音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你现在在哪儿呢？我怎么觉得刚才那个男的……”
　　厉珂换好鞋，对电话那头罗里吧嗦的谢黎说：“听见了。知道了。回家了。不说了。”
　　然后不顾电话那头谢黎的阻止，啪得一声挂断了电话。

　　远在海外的谢黎握着手中挂断的电话，把还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我怎么觉得，刚才那男的，说话声音那么像方迦呢？”
　　这头的厉珂自然没听见这句话，她走进客厅看见大家已经开好酒了，田觅冲她嚷嚷：“快来啊阿珂，就等你了。”
　　厉珂走过去坐下，随手拿过桌上一听刚开的酒先喝了一口，然后对大家解释：“加班，回来晚了。”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刚才的酒口感有点奇妙啊……居然是果啤？！
　　她仔细看了看邻座的，都是啤酒啊，怎么到她这儿就变成果啤了？？？
　　旁边的商雪低声对她解释：“你这边的几瓶是夏恪发小开的，说是怕女孩喝太多酒不舒服，给大家备着的，我们手上的啤酒都是自己拿着开的。”
　　厉珂哦了一声，抬头就看见对面夏恪的发小冲她点了点头。
　　厉珂不明所以地回应，然后得到了对方一个灿烂的微笑。

　　酒过三巡，夏恪带头提议玩游戏。
　　好巧不巧，厉珂第一个抽中了牌，又要被大拷问。
　　她一派轻松地坐在那里：“我根本没什么好问的，你们上次不都知道了么。”
　　马晌摆着手大叫不好玩，田觅倒是先问了她一句：“你这最近相亲怎么样，有看上的没？”
　　嗬，自己往枪口上撞啊这是……
　　厉珂环顾大家好奇的目光，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们还好意思问？一个二个说要给我介绍，结果都怎么回事啊，来的不是高中同学就是大学同学，哦，还有个幼儿园同学，这叫介绍新朋友？”
　　马晌笑眯眯地说：“害，这……就算是旧友重逢，也是值得高兴的事嘛！”
　　厉珂冷哼一声：“并不值得高兴。”
　　马晌又问：“哎还真是，楚衷回去跟我说，你见到他一点也不开心……怎么回事啊？你们高中的时候有矛盾？”
　　不是矛盾，反而是因为太过了解了。
　　楚衷几乎是对她了如指掌。
　　面对这样一位老朋友，他甚至每一句话都能踩中她的痛脚，让她回忆起一些并不美妙的过去。
　　无人知时，她还可以暗示自己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往了。
　　可在知情者面前，她才终于不得不承认，那份过而不往就像一根鱼刺鲠在喉咙里，咽下去会痛，吐出来也会痛。
　　她根本还是毫无办法。
　　厉珂歪着头想了想说：“不是，就是一看到他就会想起来了一些事，让我不太痛快。”
　　马晌想要追问，却欲言又止，仿佛是害怕再惹她难受。
　　倒是一直安静地坐着的夏恪发小，精英男士开了口询问：“看来你应该有挺多故事的，是和初恋有关么？”
　　厉珂看着对方依旧微笑的表情。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出此一问，但还是诚实地回答他：“我没谈过恋爱。”
　　对方的表情僵住了一瞬，却又转而笑着说：“其实我还挺好奇是什么故事的。”
　　厉珂笑了笑：“是一个不说也罢的故事。”
　　对方笑了笑，不再追问。

　　酒再过了三巡，这次的拷问对象变成了夏恪的那位发小。
　　看得出来，大家都对他很感兴趣，一个接一个地发问，比如在哪儿读的书，学的是什么专业，现在是干什么的，为什么突然回国，诸如此类。
　　那人也不恼，一个接一个地回答，在英国念书，学了医科专业，目前是牙医，回国是为了找人。
　　等大家几乎都问了个遍后，田觅几乎是立刻就又发了问：“有女朋友么？”
　　好问题！厉珂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
　　那人顿了顿，然后说：“我不知道。”
　　田觅的眼神亮晶晶的，仿佛嗅到了八卦。她接着问：“不知道是怎么个意思？”
　　那人叹了口气：“我感觉，我们可能……有点误会。”
　　感觉有一道视线投在自己身上，厉珂转头看了过去，是夏恪的发小。
　　那眼神真的感觉有点熟悉。
　　自从昨晚吃完饭回到房间，厉珂就一直在想，精英男士身上那一丝丝熟悉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她搜寻遍记忆，不得不承认，她应该真的没见过他。
　　那么为什么会在见到他的时候就突然心跳加速呢？
　　是……一见钟情么？
　　人可能在还没忘记一个人的情况下对另一个人一见钟情么？
　　厉珂不知道答案。

　　夏恪的发小说完话，田觅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向厉珂投来了求救的目光。
　　厉珂接收到信息，便开始转移话题，笑着开口：“好不容易来了个新朋友，大家也问了人家这么半天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夏恪，这么久了怎么也不跟我们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到底叫什么名字啊？搞得我们只能叫帅哥，这多不好意思啊。”
　　田觅显然是觉得她这个话题转的很巧妙，向她投来感谢的目光，然后接着扭头看向新朋友本友。
　　夏恪久久没有接话。
　　厉珂疑惑地看向他，却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意味深长。
　　厉珂：？我说错什么了么？
　　田觅拼命给她使眼色：没错没错！你啥都没说错！
　　厉珂刚放下心来，新朋友本人就开了口。
　　而他的开口准确无误地解释了夏恪反应古怪的原因。
　　他瞧着厉珂笑着说：“不太巧。我叫方迦，应当也是你的一位旧朋友。”
　　轰得一声——
　　宛如天雷降临。
　　厉珂终于在方迦话音落下的一秒钟内读懂到了夏恪复杂眼神中最深层次的含义。
　　原来是怜悯。
　　厉珂表面笑嘻嘻，内心…………
　　内心的万语千言省略不能播的话后只剩下了一句：看来我确实不配认识新朋友。

　　然后想起那个让她困扰的问题：人可能在还没忘记一个人的情况下对另一个人一见钟情么？
　　不用想了，原来是同一个人。
　　田觅自然是注意到了厉珂精彩的变脸表演，她迟疑地问：“你们俩……认识啊？”
　　方迦微微笑：“不仅认识，还是老熟人呢。”
　　厉珂：…………呵呵。
　　众人立刻把矛头指向了厉珂：“那你俩还装不认识？”
　　厉珂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太久没见了，我没认出来……”
　　方迦微笑着接话：“十年了。”
　　厉珂立马解释：“你看，我没撒谎吧，都十年了。他……他变了太多了，真不怪我没认出来。”

　　厉珂诚然没有撒谎，十年前，他们才高一。
　　她记得那时候方迦声音远没有现在好听，肤色也比现在黑不少，是健康的小麦色。酷爱留板寸，视力很好，也擅长运动，最喜欢的是打篮球和打游戏，以后的梦想是当个程序员，最好能自己开发一款新游戏。
　　厉珂恍然发觉，原来自己记得还是很清楚啊。
　　其实她一直有想过，如果还能再见到方迦，她有一个问题很想问。
　　但她看了看现在的方迦，整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方迦，那个问题就在她的嘴边，可她却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问出来。
　　她在看着方迦，方迦也在看着她，她看到他的嘴巴在动，然后听见了他的声音响起，他说：“我看见你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你没怎么变。”
　　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关，厉珂听完几乎是在下一秒就问出了那个一直藏在心里的问题：“方迦，你到底去哪儿了？”
　　方迦愣了一下，笑着说：“我去英国了。”
　　厉珂摇摇头，她想问的不是这个。
　　方迦想了想，似乎才听懂了厉珂的言外之意，他回答道：“说来话长，以后慢慢讲吧。”
　　他真切地希望他们还能有无数个以后，足够他把这十年的每一天都娓娓道来。

　　厉珂低下头不说话。坐在她旁边的商雪抬起胳膊捏了捏她的肩膀，力道不大，似在安慰。
　　其他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搭腔。
　　最后还是胆子大又八卦的田觅再次诚心发问：“所以……你俩什么关系啊？”
　　方迦笑着解释：“我在追她，还没追到。”
　　厉珂几乎是立刻就抬头反驳：“胡说八道，有谁追人是十年不见踪影的？”说完她就站起身来，迎着大家各样的目光说，“我喝多了，先去睡了，你们继续玩。”
　　一眼也没看方迦，就直接进了房间。
　　哐得一声闷响，方迦没说话，只是看了看厉珂留在桌上的空酒瓶。
　　商雪看出他的意图，向他解释道：“别担心，她酒量不错，这还差的远着呢。”
　　夏恪噗嗤一声乐了，拍着方迦的肩膀语重心长：“兄弟啊，我看你这还道阻且长呢。”
　　方迦转过头，也拍拍他的肩，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不也是么？”

　　周日早上十点，厉珂收拾好准备出门去机场，今天是谢黎回国的日子。
　　她在客厅里看见了方迦，直接无视他抬步就往门口走。
　　方迦叫住她：“可可，聊一聊，好么？”
　　厉珂不假思索地答道：“不好，我今天没空。”然后又警惕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叫可可？谁告诉你的？”
　　方迦不答反问她：“你是不是要去机场接谢黎？”
　　厉珂猛然回头：“你怎么知道？”
　　方迦拿起外套和手机，走到她身边对她说：“一起去。”

　　十年，B市的变化显著，方迦不太认识路，跟着导航开得格外小心。
　　厉珂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动作纯熟的他，不由自主地问：“英国不是右驾驶么，你驾照哪儿来的？”
　　方迦答：“十八岁暑假回来了一趟，那时候考的。”
　　说完他才发觉气氛变得有些不对。
　　厉珂半晌才接着问：“你回来过，也没来找过我。”
　　语气很是失落，还带了点自嘲。
　　方迦立刻解释道：“我特意赶在毕业典礼前回来的，结果那天来了没看见你，只碰到了楚衷。后来……后来，你还记不记得楚衷给你打了一个电话。”
　　厉珂当然记得，那个电话来的实在太过于奇怪了。
　　正是午饭时间，楚衷突然打来电话，开口就问她：“厉珂，你过得怎么样？”
　　厉珂直接丢过去一句：“你有毛病？”
　　楚衷急急忙忙地催促：“快点，帮个忙，我这边大冒险呢！”
　　得到首肯后，楚衷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说得很郑重其事：“厉珂，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厉珂想了想答：“还行吧。”
　　得到答案后楚衷就直接挂掉了电话。
　　她当时还觉得奇怪，什么大冒险会问这种问题啊……
　　但现在，方迦说：“这个问题是我问的。我就在他旁边。”
　　厉珂沉默半晌，问他：“为什么不自己打电话？”
　　方迦苦笑了一声：“我不敢。你记不记得我们学过一句诗，近乡情更怯。”
　　“后来呢？后来为什么不来找我？这十年里为什么不找我” 厉珂又问。
　　方迦看着前面宽阔的道路，低声说：“我本来不想走的。但我妈跟我说，当一个人有了足够的能力，才有资格谈平等的感情。我总怕自己还没这个资格。”
　　厉珂接着问：“前天晚上我就问过你了，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去哪儿了，为什么走？”
　　“到了。”方迦把车停进车位，依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先去接你哥哥吧。”
　　方迦把厉珂送进机场大厅，陪她找到谢黎航班的出口，看了看时间，航班已经降落了。
　　然后他把车钥匙递给她，厉珂问他：“你不一起么？”
　　方迦说：“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好好聊吧。”
　　厉珂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问：“你和谢黎怎么认识的？”
　　方迦笑了：“他马上就出来了，你不如直接问他吧。”
　　谢黎出来的时候厉珂一眼就看到他了，在机场还带了个墨镜，生怕别人以为他低调。
　　谢黎见到厉珂前一直幻想着她会在第一瞬间扑上来抱住他，大声诉说对他的想念：“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呜呜呜！”
　　可惜厉珂只是站在原地等他走过去，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和方迦认识对吧。”
　　谢黎：………………我太惨了。
　　谢黎咳嗽了两声问厉珂：“你就这么欢迎我的？”
　　厉珂却又重复了一遍：“你，和方迦，认识，对吧。”
　　谢黎只好答道：“认识啊。他是我室友嘛。”

　　谢黎不太能吃辣，中午两人找了家专精粤菜的餐厅吃饭。
　　谢黎满是感慨地说：“真的很久没吃中餐了，我的胃都快不记得家是什么味道了。”
　　胡说八道，明明每年放假他都回国。厉珂没理他，冷眼看着他夸张地表演。
　　谢黎看厉珂没什么反应，撇了撇嘴低头去看菜单。
　　随意地翻了翻菜单，厉珂完全没兴趣地扣在桌上，问兴致盎然翻着菜单的谢黎：“你说你和方迦当了八年的室友，为什么你没跟我说过？”
　　谢黎依然低着头研究菜单：“你也没问过我啊，我哪次跟你说我室友的时候你认真听了？”
　　厉珂自我辩白：“我……我又不知道你室友是方迦！你每次都室友室友的，为什么不说名字！”
　　谢黎抬起头古怪地看着她：“你怎么了？从机场开始有半句话是关心我的么？一直方迦方迦的，我是你哥还是方迦是你哥？”
　　厉珂自觉心虚，于是从善如流地问：“你到底为什么回来，在那边不是好好的么？”
　　谢黎深情地看着她：“我说了，我舍不得你一个人在国内。”
　　厉珂半个字都不信，又问他：“那方迦为什么回来？”
　　谢黎扶了扶额，深觉有点头痛。
　　他反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
　　厉珂说：“我就想问你，快说。”
　　谢黎想了想说：“他不是回来找你的么？”
　　厉珂笑了笑，抄起自己面前的菜单就朝谢黎砸过去，咬牙切齿：“你果然知道我和方迦的事。”
　　谢黎大呼冤枉，他解释道：“具体情况我真的不清楚啊，他就跟我说你们是高中同学。他喜欢你嘛，但又不敢让你知道，只好从我这里套消息喽。”看厉珂面色不虞地盯着他，他补充道，“哎，你别这么看我啊，我可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他的，我很认真地考察过他一阵子的。”
　　谢黎招手让服务员过来点菜，厉珂终于缓和了一下情绪，状似毫不在意地问他：“那你应该知道他高中为什么突然出国吧？”
　　谢黎有点为难地想了想：“啊，他刚出国那会儿我不认识他啊，大学才认识。后来他没讲过这事儿，我也没问过……男人嘛，没这么八卦的。可不是说你俩是高中同学么，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