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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乔福长私下里三查两不查,就查清楚这事是翟大江干的。翟大江为什么要这么作践他呢?这得从大江到拆迁办当副主任说起,才能把里面曲里拐弯的事说清楚。
      翟大江和乔福长是同事。以前大江在区城建局办公室工作,干了七八年也没有被提拔,成了萝卜种坐根在那里。主要原因是大江口碎好说,好说又嘴上缺少把门的,看见什么说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有的好事,他说了,没有带来益处,但不好的事,想隐瞒的不想让人知道的,他知道了也说,一说就得罪人,一事得罪一个人,日积月累就得罪一大片。又因为在局办公室工作,不会圆融变通,几年下来连局内的领导也得罪了。
      袁风任区城建局局长时候,起初就大江印象不错。袁局长初来乍到,不了解下面情况,觉得大江在办公室干了这么多年,辛辛苦苦不容易,想提拔他到二级机构做负责人。大江也隐隐约约风闻了信息,有一次喝高了,当着同事说办公室的工作他早就不想干了。同事问为啥。大江说都是伺候人的工作。同事说伺候人的工作容易被领导发现容易被提拔。大江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同事怂恿他说“其二”,大江借助酒劲,把办公室人员的酸甜苦辣倒了出来。说在办公室工作就像一头牛,任劳任怨,没有节假日,没有白天黑夜,领导什么时候叫,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喊,什么时候应,只有拉车的份儿。说在办公室工作就像一头猪,领导谁有泔水都往他们身上倒,谁有怨气都往他们身上撒,卧在领导跟前,领导蹬一脚哼一下,蹬两脚哼两下,不让哼就不能哼。说在办公室工作就像一只狗,领导叫你叫,就得叫,叫你咬,就得咬,领导看见下面不满意的事不顺心的工作,发脾气批评下属,你就得像狗似的,叫一通咬一通,不叫不咬,就失了职。大江贪图一时过过嘴瘾,之后话传到袁风局长那里,就把提拔他的事暂时搁在一边了。
      大江也做过努力。他有一个亲戚在落凫市另一个行政区当领导,大江的爹翟贵亲自出马去求情,亲戚说:我和煤都区的领导一般高一般长,这事很难办,可以打个电话试试。翟贵说不能光试试,得贴着身子办。亲戚说:关键我不是你们区的领导。翟贵说:是不是我们区的领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这一级领导,当了这一级领导就能把圈转圆,想办的事就一定能办到。翟贵回家又拱动亲戚的爹给他施压。亲戚说我试试。把煤都区的组织部长约在一起吃饭,打算与煤都区的组织部长做个交换,把他一个亲戚做提拔,他再把大江也提拔了。煤都区组织部长亲戚在那个辖区等待提拔,民主推荐组织考核都过了关,但在书记办公会讨论人选时,被区委的一位副书记顶了回来。副书记也不是真有意见,是觉得这个人是自己分管单位的人,却隔了他的门槛,等于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副书记出来打个岔,区委书记说:如果是这样下去继续培养,以后还有机会。就把煤都区组织部长亲戚提拔的事放在一边,一放就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放成了黄花菜。大江的亲戚没有把煤都区组织部长亲戚的事弄停当,煤都区组织部长找了个理由,把大江提拔的事也搁了起来。
      大江找袁局长,说提拔的事。袁风很热情,亲自为大江泡了杯茶,说你的心情我理解,都是从那时候过来的。大江心里热乎乎的,把这七八年在单位没有功劳有苦劳,没有苦劳有熬劳讲了一遍。袁风时不时插言替他说话。大江感觉遇到了理解自己的人,说:要说提拔不提拔无所谓,关键是有人理解,知道我的付出。袁风说理解理解。大江又说:要说提拔不提拔无所谓,关键是领导要一碗水端平。袁风说要端平要端平。大江再说:要说提拔不提拔无所谓,关键是领导不能看菜下碟,印象着谁印象一辈子。袁风喃喃说不能不能。两人谈了一上午,袁局长的话说得大江的心像长了翅膀乱飞。大江跟局长告辞,走到办公室门口,又止住步,觉得言不尽意,呆在办公室这么多年了,提拔不提拔对于他来说,不是贪图当官发财,也不是为价值实现,是为了保住面子不丢人,能顾住他这张大脸。大江说:要说你这么理解我,我不应该再说提拔的事了,但我毕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理解了还好说,不理解就觉得我工作七八年了,趴在一个窝内不动,不是人品问题,就是能力问题,平心而论,这两项我都敢跟你拍胸脯。袁局长笑着似是而非说了一句你的事我心里有数。这么一说,大江心里就像吃了颗定心丸。自己来找局长,就是想让局长说句落心的话。
      大江得了袁局长的话,工作比平常更积极,一门心思围着局长转。下班时,见局长没走,大江也不走,一会儿给局长续茶,一会儿过去给局长整理书报文件。袁风本来想借助下班的空儿清净清净,大江一会儿进一会儿出,把心里弄得毛烘烘的,说:大江,你回去吧,你的事我心里有数。大江说不慌不慌。大江说的是违心话,他心里比什么时候都慌,一见袁局长心里就打鼓,打鼓不是怕袁局长不提拔他,而是觉得局长提拔他之后就是他的恩人,是自己的恩人又不能报答,心里愧愧的,愧愧的就转成怕怕的,想给袁局长做些事,做心里补偿。
      袁风给大江的谈话,只是要安抚的意思。大江在机关干到这个年龄,啥事都不在乎了,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害怕他私下给局里捅娄子,说话有顺着他的意思,大江想听什么,局长就给他说什么话,大江听什么话舒服,他就说什么舒服的话。袁风的话把大江说得心里乱乱的,就把全部的提拔希望都押在他一个人身上。
      袁风有提拔大江的心思,私下和局其他领导交流意见。副局长黄简对大江有看法,一听局长要提拔大江,说提拔干部涉及用人的导向问题,当一把手要三思。言外之意是,如果提拔大江会给下面传递不好的用人导向,难以服众。虽然话没有直白说,但袁风听懂了。袁风说:大江毕竟在单位工作七八年,像他这种情况的人不多了。黄简说:工作七八年没有被提拔,要问个为什么,不问为什么去提拔他,下面的人会问为什么。也不绕远,一锤把钉子锲在木板上。黄简对大江有意见,袁风不得不在心里摁了摁,打算慢慢冷却他。
      春节过年,袁风给领导们拜年,忙得脚不沾地不回家。大江觉得是表现的机会,抽空就去袁风家里帮着准备年货,他有一手炸年糕的手艺。袁风的妻子是南方人,特别喜欢吃年糕。大江就在局长家支着锅,炸了半天的年糕。袁风下班回家,见了大江,本想说:大江,提拔的事我会为你尽心的,但啥事都得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提拔不提拔,要有平常心。想提前给他打预防针。看到大江在厨房头上淌着汗,脸上挂着面粉,心里一热,把准备好的话憋了回去,变成了说:大江,好好干,你的工作领导都看在眼里,领导心里有数。大江心里美滋滋的,仿佛感觉离提拔又向前迈了一步,盘算着去哪个位置不去哪个位置,想象着如果领导征求他的意见,他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既说得委婉又把意思说得清楚,还让领导听起来舒服。
      袁风到城建局任职已经两年了,一直没有提拔下面的干部。之所以摁着下面的干部不提拔,关键是掰不开下面的人头,主要是掰不开大江的人头。他想提拔大江,身边的黄副局长顶着牛,他不能硬着手腕提拔,硬着手腕提拔,会落一大堆意见;提拔其他人不提拔大江,大江会有情绪,甚至有敌意,如果问袁风,你老说心里有数,心里有啥数?他将无言以对,这分明就是在故意玩嘴,糊弄人家嘛。袁风不想破坏自己的形象,有时候也想,可以侧面把黄副局长对大江的抵触委婉说出来,把矛盾转移到黄简身上,他就可以在大江那里找到台阶下。但又想,如果大江不冷静找黄简闹事,把他露了出来,黄简会怎样看待他?以后还会不会支持他的工作?何况大江围着自己转,就是觉得他当一把手的有这个魄力和能力,在关键时候能为大江出来说话,现在不但不替大江说话,还把不提拔责任推到黄简身上,大江能相信吗?其他人会相信吗?袁风左难右也难,难的时候就把提拔的事搁了起来。不作为,也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但啥事都是越憋尿,尿越多。袁风本想不调整干部,获得大江那边暂时的稳定,可煤都区像城建局这样的局委,内部的干部调整差不多已经进行了两三次,干部从头换到脚。干部的调整像换血,经常换血,不仅降低血液的粘稠度,还提高自身的造血功能。袁风按兵不动,下面的干部便按捺不住,起初,人找人,人托人,人压人给他打招呼,想通过私人的关系撞开干部调整提拔的大门。袁风却始终做到心里有数,兵来将挡,水来土坉,无论谁打招呼,都笑眯眯说:莫急,莫急,很快就调整。说了只是说说,风不刮树不摇,该不调整还不调整。下面的人急了,写告状信告他,说袁风不调整干部是怕触及矛盾怕捏热铁,怕自己头上的官帽晃悠,典型的为工作考虑少,为自己仕途谋划多的庸官。区委书记找他谈话,说干部就像流动的水,宜疏不宜堵,总堵着不流水,等于头上堵个堰塞湖。袁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回单位就把干部调整了,该提拔的提拔,该交流的交流,该退位的退位,快刀斩乱麻。
      这次调整干部,袁风在锅里下着大江的米。想趁着羊群赶羊,把大江裹在人群里不露山不显水安置个位置。提拔大江成了他的心病。害怕半路出岔,在干部考核汇报会上,汇报到大江的情况时,袁风先说了一番话,大意是对干部的使用不能吹毛求疵,有些有个性的干部,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但只要把他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比一般的干部表现更优秀。都听出来局长在替大江说话。考核组的人员顺着袁局长的意思,把大江的综合评价往好的地方讲了讲。副局长黄简没有说话。袁风就要拍板时候,黄简问考核组大江的民主推荐怎么样。大江以前几次提拔都是在民主推荐这关打下来的,大家清楚黄简发问的意思。考核组长犹豫了一下,拿眼扫视了在场的领导。副局长们的眼神是反对的,而局长袁风的眼神是不置可否的,没有看到想要的坚持,他就把荐票情况念了念。大江的荐票是参加推荐人数的三分之一。黄简又问考核组提拔干部对荐票情况有没有要求。副局长们对下面的情况了如指掌,表面上说的都是不偏不倚的话,但都听出了,他是抓住大江荐票少的劣势给局长出难题。
      袁风也清楚。他喝了一会茶,润了润嗓子说:对干部提拔的标准不降低,因为这涉及到用人的原则。就把大江否定了。
      大江被排除在提拔之外。大江没有找局长,局长先把他叫到办公室,亲自给他泡杯茶端到面前,说喝茶。大江说没有心情喝。袁风拍了拍大江的肩膀说:什么事情都是好事多磨,什么事情都有两面性。南非的曼德勒,都知道是全世界的黑人领袖,当过南非的总统,当总统之前干啥呢?坐了二十几年的牢。所以凡事要沉住气,农村有句话叫沉住气不少打粮食。大江不屑说我也当不了总统,不能想那么远。袁风说农村还有句老话,晚饭是好饭,意思是笑到最后的笑得最灿烂。大江没好气说还好饭呢,连剩饭都没有了。单位下面的科室连根针都插不进去,能够把我安排去哪里?袁风回到座椅上,半眯着眼看着大江说,看来你还需要历练啊,这点小挫折算得什么?大江显得有些不耐烦,说我只问局长一句话,我哪点不如那些提拔的人?缺胳膊了,还是少腿了?袁风看大江生了气,又从座椅上站起来,走过来摁他坐下,劝他喝茶,说多大的事啊,天能塌下来吗?
      袁风沉默足足有一刻钟。想:大江没有被提拔有诸多原因,并非自己没有给他用心使劲,这一切也不能一个人都背在身上,得让他知道苦衷。袁风说有些事情,作为领导不能乱讲,但你得体谅我的用心。大江说你讲也好,不讲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想提拔我。袁风无奈说,如果你这样讲话,我无话可讲。大江冷笑一下说,如果你想提拔我,能找出千万条提拔我的理由;不想提拔我,也能找出上百条不提拔的理由。
      袁风被逼到墙角,不得不说出真相:实话告诉吧,下面的人没有推荐你,我总不能掰着手让人家推荐你吧?大江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心里像塌了墙似的,话几乎是咬着说出来的:干部用人讲的是民主集中制原则,你是一把手,民主推荐后还有集中的权力,你不行使权力,说明心里根本没有我。袁风看大江情绪激动,有意缓解一下,给他续过茶,笑着说,心里怎么会没有你呢?局里那么多人没有被提拔,我干嘛要找你一个人谈话?大江板着脸,像僵尸一样坐在沙发上。袁风有些下不了场,又一次安慰说,不用那么悲观,下次还有机会。把话点到此,就不往下面说了,留一个念想的尾巴。
      其实,袁风心里也没有谱。从前两次干部调整的情况看,大江不仅过不了民主推荐这一关,而且也过不了黄副局长这一关,如果硬着手腕提拔大江,等于给自己身上泼脏水。以前不了解大江的为人,觉得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趴在一个地方不动,心里同情,说了一点同情的话,谁知道大江把自己当成了依靠。自己呢,心软,不想让他绝望,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鼓励话,不想却惹出了麻烦。现在自己给自己弄到老虎背上,想下下不来。袁风决定采取拖延的战术。先稳住他,不让他乱踢乱咬。反正历来都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过了年儿半载,等领导相互交流,自己一走了之,管他鸡飞狗跳呢。
      袁风又给大江续了些茶。笑着说,话已经给你说到此,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你慢慢消化,但我可以给你说句砸地有坑的话,如果下回提拔干部只要有一个名额,就是你的。局长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他再折腾也不能折腾个职位来,就说,你说话要算数。袁风说,我是局长,什么时候说话没有算过数?
      之所以把话说到绝处没留退路,是因为他在任期内压根不打算再提拔干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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