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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贺兰静 ...

  •   想起那三个月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我仿佛真正成了一个有罪之人,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思索片刻,只道:“我想去寻娘亲那边的亲戚,倒是白跑了一趟了。”
      妇人无奈的摇了摇头,见我面如菜色,脸上疲惫模样尽显,也不忍多说,轻轻拍了拍我的手道:“这些事婶子也不好多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转过头去,对徐叶生道:“叶生,带阿扶姐姐去上房休息。”
      徐叶生绕了木桌过来,我恰好将钱取出来放到妇人手上,她见状推辞不要,徐叶生也道不能取。我眼角酸涩,心中更是有几分感慨,道:“婶婶,你是知道我的,定不会白白受恩惠,你今日若是不收下,我便只能去睡马厩了。”
      我的性子他们都是知晓的,也不再多言,任凭徐叶生将我领去休息。我坠入床榻之中,手掌轻轻落在乾坤袋上,想了想,又将门窗拉紧,这才将乾坤袋取出来,静静的望着里面的财物,不一会便觉眼前金光四散,心中疲劳不已。
      取出了最小的一块金子,用手掂了掂,约莫有四两。我早已打算,只取自己应得的部分,其余的以后都要还给邀月。以前娘亲总说,凭空得来之物,日后总要千百倍的还回去。我以往总是一知半解,心想不要白不要,可真正得了才觉心中慌乱,也算真正明了娘亲的话了。
      我正云游时,徐叶生却敲起门来,轻声问道:“阿扶姐姐,你可歇息了?”
      我道没有,将门打开来,他却提了一个饭盒与一桶热水,见到我只是笑,还未等我回应,便如一只灵巧的小雀般飞下了楼梯。渐渐的声音小了,我才无奈的笑了笑,将他拿来的东西提进屋去。
      待一切安顿好了,我这才沉沉睡去。却不知道的是,夜色之中我胸前放着太螧赠我的簪子处,渐渐盛放出一缕红光。仿若滴墨融入清水,它肆无忌惮的在暗夜中蔓延,渐渐的竟化出一幅人形,夜风拂过,它移步入窗外投进来的月色中,竟是一个身着红衣的妖媚女子。
      “我一介修炼近千年的灵狐妖,竟要跟着一个凡人,太螧那个老糊涂,一个凡人能做些什么。”她轻轻嘟囔着,待整好了身形,又似一袭轻纱般拂到床榻之前,白皙如玉的面颊凑过来,细细打量着床榻上睡着的女子,心头一动,重化作如烟的红光,消失在夜色中。
      时间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我从徐家的客栈,落入了一团白色的迷雾中。便是一直顺着东走,也看不到丝毫异样的东西。我有些慌乱,又觉身后有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我,只得使尽平生气力往前跑去。
      没有,什么都没有。
      “阿扶。”突然,一道清丽的女声传来,声音很轻,似是来自苍茫的混沌之中。我停住脚步去听,周围的白雾忽的便散开了,那声音再未传来,我向四周看去,见细雨迷蒙,乱坟矗立,深青色的天际仿佛下一刻便会坍塌下来,将我压的粉身碎骨。
      似一张破布般,浑身是血的女童被随手扔到了一处泥泞中,她脸色灰白,早已没了声息。我就那般望着,口中并未发出凄厉的叫喊,心中却已惊骇万分,手脚也重若千斤,分毫挪动不得。
      冷风阵阵,我觉得身上仿佛针扎一般,看着那个与八岁的我有着相同模样的孩童,我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中。
      “阿扶。”
      我猛然一惊,从梦魇中挣脱开来,再看四周,竟是被褥离了身,方才那一场噩梦,生生将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翌日我起了个大早,徐叶生趴在柜台上懒懒的打着瞌睡,我告诉他寻人之途并未结束,便无需再劳烦叔婶相送,只让他转达便可。临走前,他死活塞给我一包烙饼。我拗不过他,只好收下。油纸包暖意尚存,我踏着晨雾远离小小的客栈,渐渐的,半掩的木门远了,青石板所铺的小路也遥遥似水中莲叶,我径直往来的路上走,再未回过头。
      这茫茫天地间,若论庞大,于宇宙不过一粒尘土。可不过一个小小的青州城,人口便近两千户,寻一个凡人模样的妖精,便如同那大海捞针,希望渺茫。却好在许归镜模样出众,只要见了便忘不了,我思索良久,决心去按照记忆中的模样作一幅画出来,起于青州城,向天地四方询问查找。又因女身确实惹眼,索性挽发抹眉,着男子之衣,往铜镜中一看,倒真有几分男儿面相。
      “公子,请看此作如何。”话音刚落,须发花白的画师便收起了笔,我早在屋中站了多时,等着便迷迷糊糊,险些昏睡过去。被他出声惊醒,我抬眼去看,画纸上一个俊俏的男子跃然于我眼前,鬓似刀裁,眉如墨画。我思索了许久,总觉着与许归镜不甚相像,可不过与画师闲聊过几句再看,那画上的男子便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与那日初见他的模样,倒渐渐映在了一起。
      我将画纸收起来,又与了酬劳与画师,刚才要走,门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敲响了。“师父,贺兰公子来了。”
      见画师有客,我也不再多言,只道了一声告辞,便要随他一同出门。陈旧的有些年头的木门好似一场大戏的帷幕,被缓缓推开。幕未全开,戏才勾人,而此刻的我便好似戏台下的观众,透过窄窄的门缝,望向前方不远处,望向那个一身白衣的男子。
      若说初见许归镜是因他绝世容貌下意识的惊叹,那么此刻见到这个男子便好似望见了一幅绝美的山水画,其天人之资,令人只敢远观,近了一分便觉自惭形秽。他急急走过来,对着我身旁的画师拱手道:“不知老前辈有客在身,唐突闯入,英稚此番赔礼。”
      说罢,他又对我扬唇一笑,见他好似有急事,我也不再打扰,回过礼便走了。行至门前,我微微侧身望后望了一眼,恰见他与画师进了屋子。
      我原先想着,天下之大,总有人见过许归镜,可我拿着画像一连试了许多方法,骗子与假消息倒是遇到不少。如此过了半月,我四处奔走,却是一无所获,无奈便想着离开青州城,去往别地试试。
      准备动身的前两日,我正在暂住的客店中歇息,便听侍者叩门,一声响过一声。我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外头大喘了几口气,这才道:“公子,有人找你。”
      找我?我在青州城并无要好之人,且此行皆是扮作男儿身,应当无人识我。见他这幅模样,想来倒真有几番焦急:“他可说了姓甚名谁?”
      “不曾说明。”
      我哦了一声,装扮整齐随着使者下楼来,未及他伸手引见,我便看到了坐在客栈角落的一双男子,那个仿佛不经意间望着我的,正是前些日子在画师府上见过的贺兰公子,他身旁那个,显然便是随身伺候的仆从了。
      短短的几步之遥,我心中思绪已宛转了数十个来回。与此人不过一面之缘,且俱不知晓对方姓名,比那萍水相逢的缘分还要浅淡些,他来寻我做什么?
      “谢公子,这时再度会面,莫要过分讶异才是。”他以茶代酒,抬手遥遥相敬。望着他这幅模样,被认出了身份的我笑也不是,回敬也不是,只堪不甚自然的轻笑两声,道:“贺兰公子说哪里的话,只是我竟不知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男子抿唇一笑,眼眸中充斥着几分玩味:“谢兄在城中盘桓的这许久,城中人早已知晓了你所为何事,恰我前几日才回来,一回来便看到了谢兄贴在外边的画像。你说巧与不巧?此人我看着面熟,想来竟是不久前便见过。”
      若是半月前听到他的话,我定心神澎湃,说什么也要拉着贺兰问个清楚明白。可这世上无所事事,抱着侥幸之人许多,竟将我逗弄了许多回,忙碌一场,非但没有寻到许归镜的消息,却将邀月与我的钱财费了许多。我有些疲惫,淡淡道:“公子请讲。”
      意料中的话语并未传来,男子却突然噤了声,待我望向他,他却将眉一挑,笑道:“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请我喝酒。”
      我还未来得及接话,他又对身侧的仆从说道:“你先回去吧,告诉知意不必等我了。”
      仆从领命出了门,此时尚未及饭辰,店中寂寥,独我与他二人,我想了想,道:“也可,小二,来一壶醉花荫。”
      候酒时分,男子已慵懒的靠在了椅背上,鬒发如墨,似三千流水倾泻而下。他好似察觉到我在打量他,有些挪揄的问道:“谢兄,你为何不问我的姓名,你就不怕我是来骗酒喝的?”
      我白了他一记,心道此人面容似仙,怎的一出口便似那四处游荡的唬人道士,生生污了模样上的灵巧之气。“再过几日我便离开此处,不管你是否知晓我寻之人的消息,这坛酒,便算作离别之叙,这与你的名字并无干系。”
      话音刚落,酒便上来了,他口中发出轻微的赞叹之声。待满上两碗,他才懒懒的笑道:“我叫贺兰静,静心的静,也可唤我英稚。这青州城,我也是初来乍到,竟不知晓此处有这般烈的醉花荫。”
      我嗯了一声,道:“贺兰公子,酒你也喝了,若你此行并非有备而来,我就先告辞了。”
      贺兰静摇了摇头,模样十分潇洒悠然,好似一场无声的细雨般,降不了我分毫的焦躁。“你要走我自然不会阻拦,可我真真切切见过你找的人,我也无甚过多要求,你许的金银也自己收着。”
      “那你要什么?”我有些恼怒,觉着贺兰静只是拿我寻笑。
      “我要你将真实姓名告诉我。”他面色不改的说道。
      我心中咯噔一声,仿佛被一场凉水浇过,再生不出半分的恼意来:“你……你休要胡言,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堂堂正正谢扶二字,何来不是真名。”
      贺兰静笑而不语,过了片刻,见我没话说了,才道:“我真的知晓你找的许公子在何处。”
      若说方才我因被拆穿了身份手心发冷,此刻便是猛的发烫,贺兰静的面容在我眼前仿佛定住了一般,不等许多,我忙问道:“他在哪儿?”
      “嗯?”贺兰静笑着轻声道,“谢兄还未将报酬与我。”
      木桌下的手指捏了又捏,不必看我便知晓指关节已然被挤的发白,苦思许久,我终于败下阵来。
      “谢梨因。”
      后面贺兰静再说什么,我却有些听不清晰了,只听到寻阳城,摘星楼,他见到我要找的人在那里出现过,是十日之前。
      听罢我忙起身要走,贺兰静却叫住了我:“谢梨因,我还欠你一坛酒。”
      我哪还顾得了那许多,收整了包裹,结了房钱与饭前便走了。我再次下楼时,方才小酌的桌边空空荡荡,贺兰静早已经失了踪影。
      在临去寻阳城之前,我顺着小路去了一回娘亲的坟前,这许多日不来看望,坟头杂草萋萋,好不寥落。我轻叹一声,将供品放到身前,又燃了几柱香,这才跪着磕了几个头。
      “娘,女儿不孝,这么久都不来看你。”我从灵丘回来那几日便想着来此,可总有些人说看到了许归镜,害我脱不得身,如今总算得了些许空闲。待香燃好,我将它切进湿冷的泥土中,心中许多念想,却又不知如何说起,便想着先将杂草除了,莫烦了娘亲才是。
      “我……遇着一个好人家,留我在那里歇了一段日子,我过的很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若非前些日子我找了一个好差事,我定然来看你了,只是拖到这个时候,荒草都好高了。我以前行事拖拉,心肠也不细致,总惹的你恼怒于我,说我以后要吃大亏的。你尽喜欢唬我,但你女儿福大命大,走到哪儿遇到的都是贵人,才不会有半分差错。”我絮絮叨叨说着,使力装出一幅开心的模样,生怕娘亲看到了担忧。可越是这般,我心中便越是酸楚,话至最后,已近嗫吶,断断续续的竟连我自己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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