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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相救(二) ...

  •   贺兰静将握着我的手松开,又道:“我之所行,关乎国师圣相之名,定不会行无把握之事。”话锋又转:“只是如同慧见法师所言,我们来的过迟,我纵然能救下贵千金性命,可那阴毒之气侵蚀她太久,贵千金的皮相,恐怕留不住了。”
      王老爷哪管的那许多,听到能留下性命,便要给贺兰静磕头谢恩了。“多谢贺兰大人,多谢圣相天恩。”
      贺兰静起身,行至我身前忽道:“梨因,来。”
      孟度恐我有恙,握着我的手不愿松开,我对他摇了摇头,遂起身同贺兰静出去了。走出不远,我便听到身后王老爷道:“李道长,二位法师,小道长,王某已为各位备了上好的厢房,还请前去歇息。”
      那慧见应道:“老衲谢过善人。”
      出了院门,兜转到了一处莲花池旁,这般时节,百花俱谢去,莲花也无例外,偌大的清池中只余三两残红,看这荒颓的模样,像是许久未曾打理过了。贺兰静斜倚石栏,看着我道:“梨因,你几次欲入王府,今日又辱了王家的老爷,难道是为了上次你向我询问的那个男子?”
      我以为他要责备我方才的冒失,却不想他竟这样问,不由愣了片刻,半晌没答上话来:“是,也不是。我答应了一个人,要找到他。”
      “答应了一个人?可今日我若不在此,你可知你的下场如何?”他声音虽如旧轻淡,隐隐地,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届时你走不出这王府,又如何去寻你要找的人。”
      浓浓夜色中,我看不清他的眉眼,只借着一抹淡淡的水光,望见他微抿起的嘴角:“贺兰公子,你位高权重,自然不知我们这样的人,生死皆不由己。王府所行之事太过残酷暴虐,谋命索魂,害得多少家庭破碎。我纵然冲动性急,可若是今日真让那道长带走十七个女童,这世间便会又多上十七条冤魂,纵我今日完好出府,今后也必然梦魇缠身,时刻不得安心。你救我的性命,我感激你,可你在此问我,不如问那些手上沾满鲜血的满口仁义的君子,问问他们会不会因为迫害过无辜之人的性命,而夜夜难眠。你若是想怜悯我,倒也不必,无论我今日成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别过身去,不再看他,方才王府的侍卫近在咫尺,我不曾想过避开,王小姐腹中的鬼婴就在我的面前,我更不曾想过逃走。可这一刻,面对贺兰静的指责,我却觉着如芒在背。每一回在生死之间寰转,他都见到了我的无力与狼狈,他永远都是那样不染一丝尘埃,而这样带着苍白诡辩的我在他面前,愈发卑如尘埃。
      “梨因……”身后传来一声浅浅的轻呼:“我从未怜悯你……”
      我只是……很羡慕你,我多想如你一般勇敢……
      他的声音很低,渐渐的细不可闻。我猛地握了握自己的手心,指甲陷进肌肤的感觉,将我从方才的不知所云中拉回,却笑道:“原先我只以为贺兰公子是哪位隐士的高徒,不想竟是国师府中的大人,想不到我谢梨因,有朝一日还会与天都的人有交情。你救过我两回,以后有用得着我的,我定然不会推辞。”
      贺兰静也仿佛不计较我方才的质问,笑着点了点头:“甚好,既然你这样说了,我自然不会客气。”
      原以为他会客气一番的我,此刻却是摸不着他的脾性了,我一个无无权无势的弱女子,拿什么去助他?他见我不语,道:“以往还不觉得,你方才说话时,总让我觉着十分熟识。”
      “哦”我应道:“世间之大,十分相同的人都有,更莫说几分相似了。”
      贺兰静应是笑了:“梨因,你为何不好奇,那人是谁?”
      我顺着他的话道:“哦,我好好奇,那人是谁?”
      “其实,我也记不得了,时间太久远了。有时候,我连我自己是谁,都记不太清了。”他话音未落,我便觉着一滴雨落在了我的额头上,不过瞬息之间,雨势渐渐的密了。贺兰静将手抬起,宽大的袖袍落在我的头顶,替我将冷雨挡去了大半。他怀中的墨香淡淡的,却又猛烈的如同急风骤雨,在我脑海中四处冲撞。
      我不愿看他,或许不是怕他发觉我烧红了的面颊,而是不愿看到他的眼睛。
      “贺兰公子,下雨了。”
      “嗯,我知道。”
      雨幕之中,仿佛有雨滴落荷叶,再滑入莲花瓣中。我依稀看见水中的倒影,随着涟漪四散开来,却想着贺兰静此刻,不知是在看莲花,还是在看远方的天际。
      他,真好啊。
      待我回到方才的院落前时,众人皆已散去了,独见孟度撑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倚在墙上发愣。我走出去拍了拍他,还没问他做什么,他却腾的一下跳了起来,倒将我吓了一跳。
      “谢扶,你走路都没声的吗?”孟度忙抚了几下胸口,又朝着地上呸了几声。我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模样,笑道:“是你自己神游天外,不注意周围,若是有人来,你这条小命早没了。再说了,王老爷不是为你安排了上好的厢房么,你为何还不去歇着。”
      孟度白了我一眼,道:“我还没活够,不想去跳火坑。不过……徒儿,为师这次可算是惨了……”
      说罢,他就要往我肩上靠,我忙将他推开,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又怎么了?难不成你勾搭王府的丫头了?”
      孟度忙将我拉到一处寂静所在,道:“我方才看那两个和尚,一直觉着奇怪,在巫山殿前见着,那个慧言便一直看着我。这却不是极吓人的,你不知道你和那贺兰大人走后,那个慧见,竟让我与他谈论佛法,我连道法都一知半解,哪里懂什么佛法。”
      话到最后,他是真的焦了心,伞歪了半边都未发觉。我问道:“然后呢?”
      “我定然不允啊,便跑了出来,本来要去寻你,结果反倒迷了方向。幸得过路的几个姐姐见我可怜,给了我一把伞。徒弟……你说我最大的家当,便是你身上的那只荷包了,那两个和尚为何又是看我又是邀我讲法的。”孟度哭丧着脸,四处张望了一回,生怕那两个和尚跟了上来。
      我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哭笑不得,道:“不定是相中你了。”
      孟度仿佛被蜇了一般,刚吼了个:“谢……”复记起这是在王府,才压低声音道:“你说什呢,那可是男人,还是老秃驴。你这孽徒,如此不尊师重道,小心门规责罚。”
      我看着他许久,终于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一股邪气在我胸腔里转了个弯,绕到嘴边,也只变作了一句:“孟度,你那脑中都装了些什么怪异东西,想什么呢你,我是说,他们相中你,想让你做他们的传承人。”
      “我……我那不是害怕吗,你却想,我与他们并不相识,一路上都盯着我,早将我看的怕了……再说了,是你话不说清,怨我做什么……”
      “滚!”
      在王府的一夜并不踏实,我和孟度为防不测,他守着前半夜,我去歇着,后半夜我方替他。如此折腾了许久,天光大亮时,落了一夜的雨终是停歇了。有家丁过来相请,说是预备了早食,我与孟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一行字来:宁愿饿死,也不吃王府一口饭。
      待我们借口打发走家丁,我们刚要去寻贺兰静,慧言慧见便来了,二人行了个双手合十礼,慧见道:“二位施主,可是要去贺兰大人处。”
      我答道:“正是。”
      慧见笑了笑,或想要表示亲近之意,可在那张失了双眼的苍老的脸上,却更有几分可怖。“我们师弟二人也要去会贺兰大人,不知可否与施主同去。”
      孟度在我身后扯着我的衣裳,我道:“多谢法师好意,只是我们未得贺兰大人召见,不得私自前往,还请法师先去。”
      慧见点了点头,领着慧言便走了,再看时,只余半片灰色的衣角扬起,转瞬便失了踪影。见他们走远了,孟度连呼了几口气,拉着我道:“你看到了吗,那慧言一直盯着我,吓死我了。”
      方才慧见与我们说话时,那慧言的确直勾勾的看着孟度,那眼眸仿若一潭死水,毫无波澜,他盯着孟度,也不知道在打量着什么。
      我将他放在我肩上的手打掉:“无碍,此事一过,他们便要回天都。此番相隔万里之遥,你们再不会相见的。”
      孟度嗯了一声,撇着嘴,我与他又闲聊一阵,才去会贺兰静。
      王小姐院中,齐齐站了一院的人,除了最显眼的两颗秃头和一身道长装扮的李道长,余下便是王府的男男女女,最前方的王家老爷夫人看着那门口,只等着里面的人快些带出王舒羽康健的喜讯来。我与孟度站在人群的最后方,也同他们一起等待着。约是等了半日,人群也随着日上竿头而议论声渐起。有质疑贺兰静的,也有盼着王小姐快些好的,唯独最前方的五个人,无一人开口。孟度靠近我道:“阿扶,你说那贺兰静真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将王小姐治好?”
      我忆起昨夜淡淡的墨香,如今都还未散去。如果是别人,我定然不信,可若是贺兰静,就一定可以。我点了点头:“能。”
      “你们在外面站着做什么?”人群之外,一道温润淡漠的声音传来,我不必看,便知是贺兰静,他来了。我呆呆站着,任凭他从我身旁经过,人群为他让出一条道来,我只顾看着他鸦青色长袍上方绣着的几枝斑竹,不想这一抬眼,贺兰静已行至门前。他推开门,轻声道:“王兄,请同令夫人进屋来。”
      王家老爷夫人忙进屋去,过后便听见女子惊天的哭喊声,隐约听的王夫人喊道:“舒羽,我的女儿啊。”
      听见如此,王舒羽想来是醒了,屋中哭了半日,王老爷出了屋来,眼圈通红,对着众人拱手道:“舒羽已经醒来,只是身子尚薄,不便见客。王某在此谢过各位,各位恩德,王某没齿难忘。此处不便讲话,还请各位厅上就坐,王某立马便来。”
      在踏出院门的那一瞬,却听孟度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是天意。”
      我扯起一抹苦笑,孟度立马道:“你别笑了,难看死了。”
      接下来无非便是各种恭维答谢的话,我和孟度站在队伍的末尾,听的耳倦眼疲。待外来宾客散尽之后,又有几人各端了一个托盘上来,王老爷一一揭开,竟是黄金做的令牌。只听他道:“各位恩公,小女能有生机,全凭各位。此乃王某一丝薄礼,还请各位笑纳,此后王家商铺,只凭此令牌,凡是中意便可一一相送。”
      说罢,他命端着托盘的几人行至我们面前,我看着面前金光璀璨的令牌,心道,昨夜我在大庭广众之上大骂了王老爷一通,他今日还送我金子,这些人变脸的手法比变戏法的还精呢。我看向孟度,对他摇了摇头,他亦坚定的对我点头示意。
      果不其然,慧言慧见坚决不收,李道长犹豫半晌,咬牙收了。王老爷看向我与孟度,道:“此前的误会已经解开,还望二位大人不计前嫌,莫与王某客气。”
      我道:“多谢王老爷一番好意,只是舒羽小姐之事,皆贺兰大人之功。无功不受禄,此物太过贵重,我实不能收,还请老爷收回。”
      不料我话音刚落眼角余光便扫到一只手飞快的摸上了面前的令牌,继而只见金光驰过,那令牌便落入一人怀中,再看不见。
      “谢过老爷了,祝王老爷与贵千金福寿万年。”
      我瞪向孟度,他却仿佛从未拿过令牌一般,正拱手含笑看着王老爷,那目光,就仿佛看着一尊行走的财神爷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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