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念》桃李羡鱼

93、第 93 章

　　谢夫人逃命似的奔跑，她越恐惧，拉拽卫恰的力气就越大，卫恰白嫩嫩的手腕被她勒出了一条紫印。卫恰喊疼，她起初不在意，洪管事跟嬷嬷发现不对劲，拼命劝阻她，她的恐惧才被卫恰的疼痛覆盖，强烈的自责让她崩溃，她哭着揉卫恰的手腕，以为自己只要揉的足够用力，那刺目的紫痕就会消失，结果旧痕添新痕，卫恰手腕上的皮都被搓薄了。

　　“阿娘……大哥还没来……”卫恰向后张望，寻找卫愔和李恬的身影。

　　谢夫人面露不解，这一天里她好几次听这孩子大哥大哥的叫了，她记得很清楚，自己明明只生了一个孩子，这孩子怎么会有大哥呢？

　　“小虎儿，你什么时候有个大哥了？是翊儿吗？还是婶母家的悕儿？”
　　“阿娘，不是翊哥哥也不是悕哥哥，是我的亲哥哥……”
　　谢翊捂住卫恰的嘴，不让他继续往下说，“姨母，不是要去喝糖水吗？”

　　谢夫人却似见了鬼。她突然发现，这个自称她侄儿的男子，居然比她的小虎儿大了十几岁。她把卫恰抢了过来，愤怒的瞪视谢翊：“你是谁？你不是翊儿，翊儿比小虎儿小一岁，你是不是卫彰派来抢我的小虎儿的？洪管事！星儿！快把他赶出去！”

　　卫彰是卫愔和卫恰的父亲，星儿便是陪嫁来的嬷嬷闺名。有了卫恰之后，谢夫人很少像今天这般失控，洪管事跟嬷嬷又是害怕又是担心，两人学谢翊转移话题，道糖水快凉了，得赶紧端给小郎喝才行。

　　卫恰急中生智，撒娇：“阿娘，我肚子好饿，我好渴，你不是说要做点心给我和客人们吃吗？可以吃了吗？”

　　这招很是管用，谢夫人的注意力立马回到卫恰身上，卫恰抱住她，踮脚遮挡住谢翊，“阿娘，我肚子都叫了……”

　　这下谢夫人彻底忘了谢翊的存在，她责备嬷嬷不提醒她小虎儿还饿着肚子。

　　卫恰朝谢翊眨了眨眼，表示已经成功安抚住了谢夫人。

　　谢翊则迅速避开身，躲到谢夫人视野死角的墙后，过了会儿，谢夫人卫恰的声音逐渐走远，谢翊庆幸的捋了捋胸口。

　　“从羽？你躲在这儿做什么？”卫愔跟李恬从射场过来，看到蹲在墙根下的谢翊，问道。

　　“我现在跟兄长一样，成姨母的眼中钉了。”谢翊从墙根爬起，拍了拍衣上的灰尘，“她说翊儿比小虎儿小一岁，我呢肯定就不是谢翊了。”

　　如此，更加印证了卫愔的母亲是把卫恰当成了卫愔。

　　卫愔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惆怅感已不如来时深重。他虽然不能拥有自己的母亲，但知道了她心里是有他这个儿子的，很足够了。

　　“我们回别苑吧。”卫愔道。

　　谢翊跟李恬俱是不明，好不容易来了安邑，不住一晚就走？

　　卫愔笑了笑：“或者走之前去给母亲请个安？我回来后还没跟她请过安。”

　　谁的都看得出来，他的笑容掩饰了太多太多东西，只是没人忍心戳破。

　　“既然如此，那现在就去请安吧。”李恬道。从他角度出发，他不想让卫愔再呆在这宅子里了。

　　谢夫人很可怜，她最不想伤害的是自己的小虎儿，偏偏造化弄人，她伤的最深的就是她的小虎儿。卫愔留在这儿，不仅是一次次撕裂自己的伤口，无形中还在敲打着谢夫人编织给自己的善意谎言。

　　不在母亲跟前出现，不勾起母亲痛苦的回忆，让母亲畅快的呼吸。这是卫愔的孝心。

　　请安的请求由嬷嬷递给谢夫人，谢夫人原不想见的，听嬷嬷说他们请过完安就要走了，才勉为其难一见。

　　见卫愔之前她让洪管事把小虎儿锁了起来，免得他好坏不分，被那帮人骗了去。洪管事锁好了人，把钥匙交到她手里，谢夫人才让嬷嬷传话给卫愔，将在偏厅见他。

　　卫愔走进偏厅，谢夫人双手防备的横在胸前，腰杆挺得笔直，五官也绷的紧紧的，并极力摆出凶恶不好欺负的表情来，免得来人当她一介妇人好打发，抢走她的小虎儿送进仓莫山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去。

　　“母亲。”卫愔叫道。

　　谢夫人一愣，身子往后缩了缩，“凶恶”的神情有一丝崩裂，“你唤我什么？”
　　“母亲。”卫愔重复道，郑重其事。

　　谢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冷，眼神里甚至多了几分厌恶：“你到底是什么人？”

　　卫愔并不打算就自己的身份做任何解释，他掀开袍裾，双膝跪地，连着磕了三个头，“母亲不必害怕，这世上已经没人能从你身边带走小虎儿了，更不会有人把他送去仓莫山。母亲，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你说什么……？”卫愔的言行让谢夫人措施不及，打好腹稿的斥语一下子没了用武之地。她不认识这个管她叫母亲的男子，可是莫名的，她相信他的承诺，相信不会有人抢走小虎儿。

　　可能是他的眼神太真挚了，迷惑了她。

　　谢夫人离开坐榻，稍稍往前走了走，小心问道：“你到底是谁啊？”
　　“我是卫愔。”
　　“卫愔？”她努力搜寻着这个名字，好像有印象，又好像没有，毋庸置疑的是，他是货真价实的卫家人。

　　卫家人一个赛一个的冷血，怎么会答应把小虎儿留给她？

　　没等她捋清具体情况，卫愔接着道：“母亲忘了我么？若是忘了也没关系，孩儿记得便好。这三十多年来，孩儿从未在母亲跟前尽过孝，个中缘由已无可追究，若有来生只盼与母亲再做一回母子，没有卫家，没有仓莫山的寻常母子。”

　　卫愔起身拜别，谢夫人被他奇奇怪怪的话搅乱，什么三十多年的母子？她的小虎儿不是才十五岁吗？然而随着卫愔的离去，脑子里有个可怕的魔音叫嚷着，小虎儿出生后她就亲手给他做饭，一做就是几十年。

　　她做了几十年的饭，小虎儿怎么才十五岁？她找不到答案，头痛欲裂，跄踉的叫住卫愔：“你等等！”

　　她唤住了卫愔，唤住之后却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嬷嬷架住她的躯体给她以支撑，她像找到了救命稻草，攥住嬷嬷的手：“星儿，你知道他为什么叫我母亲吗？星儿，小虎儿到底多少岁了啊？我突然想起来，他应该长大了啊……”

　　嬷嬷垂泪，欲言又止，卫愔知道自己不能再呆下去了，遂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等在外面的李恬跟谢翊什么话都没问。李恬为他披了件大氅：“走吧，马车已经等着了。”

　　天黑了。

　　谢夫人在偏厅里从傍晚坐到天黑，嬷嬷一直陪着她，为她按摩，同她说话，大部分里时间她并不搭腔，但也不喝止嬷嬷。这是她们主仆间长久以来养成的默契，她六神无主，解不开心结时，嬷嬷就天南海北的说故事的给她听。

　　嬷嬷说的故事不管中间经历多少磨难，结局总是团圆美满的，美满团圆的故事能叫人忘却烦忧。至少她是这样的。

　　她的烦忧马上就要跑光了，小虎儿气呼呼的跑了进来，接着洪管事也跑了进来，拦着小虎儿不让他说话。小虎儿今天火气非常大，洪管事拦他，他就咬了洪管事一口，把洪管事疼得嗷嗷叫。

　　“小虎儿，不可如此。”谢夫人训诫道。

　　卫恰推开洪管事，“那阿娘就可以锁我？就可以把大哥赶走吗？”

　　谢夫人神情凝滞。嬷嬷暗道不妙，拉住卫恰低声道：“小郎，夫人刚发过病，切不可再提大公子。”

　　卫恰气得哭了出来，哭时仍不忘捂住口鼻以免哭声泄露。

　　“大哥好可怜……”说完，卫恰又跑了出去，嬷嬷赶紧提醒洪管事跟上，小郎心疼兄长，黑灯瞎火的，要是他追出城可就不妙了。

　　偏厅里再次剩下她们主仆，谢夫人半瘫在地上，喃喃自语：“小虎儿的大哥，到底是谁啊……”

　　嬷嬷唤侍女端了些粥来，哄谢夫人吃了半碗，侍女收走碗勺，正撞上来锤门的洪管事，瓷碗瓷勺碎了一地。

　　嬷嬷责备洪管事大把年纪了还如此不稳重，洪管事扒着门上气不接下气：“出……出出大事了！还稳重什么啊稳重！”

　　“什么大事？你且把话说清楚。”
　　“太……太傅来了！”
　　“太傅？哪个太傅？”
　　“还能有哪个太傅？姑爷的亲弟弟卫彦卫太傅啊！”
　　嬷嬷眼前一黑，只觉天都塌了。

　　过去十五年里，姑爷的弟弟无数次要把卫恰小郎接去洛阳，小郎是夫人的命，把他接走等于是要夫人的命，好在大公子怜惜夫人，把小郎留了下来，没曾想这狠心的叔叔如今竟亲自上门要人了！

　　“洪管事，你快出门，去找大公子！”
　　“来不及了，太傅就在前厅，他带的人把前后门都堵上了……小郎正跟他说话呢……”
　　“你可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我急着来报信，没听真切……”

　　两人六神无主，一回头只见谢夫人直直站立着，呼吸由慢变快，瞳孔收缩：“卫……卫彰的弟弟来了吗？他是来抢小虎儿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