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 8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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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采白起身取来纸笔，在纸上画了一个潦草的人形图案，他递给李恬看：“宜卿见过这图象么？”
李恬冥思苦想，有一点眼熟，但实在想不起在哪里看见过。
“壑清幻境里，卫愔离世前手里拿着一块没雕琢好的玉石，这便是玉上的图案。”
说到玉上的图案，李恬有了眉目。他从衣上取下一块白玉，同纸上的图案放在一起，顾采白动了动眉睫：“正是这一块。”
李恬全身颤抖。
这是当年从微山上下来，卫愔给他打水漂玩的玉石，玉上刻着只有轮廓的小人，卫愔说这是拙物，能博他开怀，也不枉带在身上……他当时是要还给卫愔的，因马儿失蹄没还成，重新征战后，他便把这玉当护身符带在了身上。
“宜卿有没有想过，‘给你报完仇了’，那个‘你’便是宜卿。”
从卫愔对涉及襄武一战的人大开杀戒时起，李恬就隐隐猜到了，卫愔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是为了他……
“宜卿，你跟卫愔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眼前是十五岁的临溪镇，五颜六色的花灯下少年卫愔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雪白的手指游蛇似的在身旁妓/女的脖颈上摸来摸去，他当时想世上怎有如此表里不一的人？高洁又龌龊，美丽又丑陋。
那年是他跟周循第一次看上元花灯，两人成了脱缰野马，恨不得把所有花灯都摸一遍，后来下了一场大雪，他回头找周循，已不见了他人影。他便四处去找，经过一个小巷，发现了只冻僵的小猫，他去抱那猫，却听见不远处的柴房里有痛苦的人声。
他原想抱着猫去柴房看看，一只大猫窜到他脚边，冲他呲了一阵后，叼着小猫跑了。他只得独自去柴房，推开破旧的门，亮白的雪和满镇的花灯照亮躺在草垛里哭泣的人，那人全身发红，衣衫落拓，丢了鞋履和足衣的双脚在泥里蜷缩……
他想这人不仅表里不一，还不要命，小小年纪，学人服五石散。
他没办法装没看见，只得去旁边的妓/院搞了身顺滑的衣衫和丝帛，帮卫愔行散。走在小巷中，他告诫自己，下回碰上这种不要命的，最好无视掉，天下百姓饭都吃不饱，纨绔子弟还跟风服五石散，这回救他，全是看白先生的面子。
行完散，卫愔又冻得瑟瑟发抖，他看不下去，就把斗篷给了他，那斗篷还是母亲亲手缝制的，第二天他本想找卫愔要回，但雁门来了急报，只得作罢。
之后他没怎么见过卫愔，偶尔在白先生处看到他，他就赶紧把眼睛挪开，生怕跟他扯上关系……
就是这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交集，何以让卫愔大开杀戒呢？
思绪跳跃到当年的思霏亭，卫愔浅笑着问他能否同席，他觉士人惺惺作态，席间未曾多看卫愔一眼，走时，卫愔主动相送，他不留情面的拒绝，离开的马车上他听到卫愔的琴声低沉而悠远……
那琴声，是卫愔在挽留他吗？
然后是白霞庄里，观潭园纷至沓来的拜帖；是微山雨夜，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的坦诚；是冀县城墙上生死与共的誓言；是牺牲江东分裂大计的援救；是无数次，无所不在的关怀、包融、扶持……
他是卫愔的慈悲心啊，卫愔是为了他才愿意怜悯苍生的啊！
李恬的泪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他跪倒在顾采白身前，言辞恳切：“顾兄，我求你，救救令期……哪怕只是延长寿命也好……”他很快就要三十五岁了……
“宜卿快快请起，你跟卫愔的命数都变了，他不一定只能活到三十五岁。”
李恬不肯动，“令期少时身体就差，入朝后殚精竭虑，蘼芜君说他恐会油尽灯枯，顾兄，只要能延长令期的寿命，我愿意做任何事。”
“宜卿啊宜卿……你这个孩子，让我说什么好……你起来吧，我与你下山便是。”
李恬喜极而泣，顾采白道：“我答应同你下山，但不保证能延长卫愔寿命，一切还需我见过他之后，方能给个交待。”
“顾兄，这就足够了。”
从青城山上下来，李恬改变了让公孙龄主动投降的想法，他要速战速决，尽早回洛阳，尽早见到卫愔。
赶往成都的路上，一行人跟大营来的小队人马碰上，出乎意料的，重规竟也在里面。李恬心下一慌，以为卫愔出了事。重规道是卫愔从洛阳来与他汇合，现正在大营等他。
“公子不放心大将军，故派我等来接应。”
“走，回营！”
李恬一马当先，风驰电掣间，大营近在眼前，比大营更近的是卫愔跟呈星还有怀明。卫愔坐在一个树桩上，见李恬来了，立马站了起来，大步大步走向他，怀明则去解拴着的缰绳。
卫愔愉悦的跟马上的李恬打招呼，李恬神色紧绷，唇角一颤一颤的，澄澈的双目之中有着看不见底的风暴。
卫愔觉察到他的不对劲，笑容凝固，疑惑道：“怎么了？”
这时，顾采白等人追了上来，卫愔凝固的笑容完全消失。李恬见过顾采白了，一定是顾采白跟李恬说了他坏话，李恬才拿这种怪异的眼神看他。
李恬跳下马，分毫不差的落到卫愔跟前：“令期，借一步说话。”
卫愔有些不安，余光不停在顾采白身上转。顾采白不受他影响，坦然的请李恬副将带他跟徒弟先行回营。
两人来到附近的林子里，李恬仍用那不寻常的目光看着他，他愈发不安，颤道：“怎么了？”
李恬往前跨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一指宽，于是，卫愔看到李恬眼角滑出了泪。
“卫愔……”随着这声来自肺腑的呼唤，李恬眼眶瞬间变得通红，而那深藏的风暴剧烈的往外翻涌，“卫愔、卫愔、卫愔……我看清了你的心，你的心，是我。”
他怎么到现在才知道，卫愔是爱着他的。
卫愔怔住，继而激动的抬起双手，抚上李恬的脸，擦拭他湿润的眼角。这一刻，他期待了很久，既想要它来临，又害怕它来临，真的到来了，只想遵从本心，好好拥抱住李恬。
他拿出所有力气抱住李恬：“从此以后，李恬在哪儿，卫愔便在哪儿。”
李恬的眼泪滴到他脖子上：“白霞庄那年的冬至夜，我喝醉了酒，半夜里醒来，我看到了你……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当时是不是梦？”
卫愔的脸微微抬了抬：“你没有做梦，是我亲了你。”
说完，他的唇落了下来，与李恬的贴合在一起，那温热软糯的触感比当年的真实的多得多。
“宜卿……对不起，但是我恋慕你很久很久了。”
要是李恬不曾发觉他的心意，要是李恬发觉了但不挑明，他会一直埋藏自己，协助他完成一生的夙愿。可是李恬发现了，挑明了，还回应了，他便再也放不下放不开了。
“令期，我对你……我对你……”
“宜卿，你愿意要我吗？”
李恬的脸贴着卫愔的脸，两人的气息相互缠绕、交融，李恬抓住他后背，额头靠上他的肩：“令期，从此以后，卫愔在哪儿，李恬便在哪儿。”
卫愔再次亲吻住他，这一回比刚才的要炽热的多，滚烫的唇一遍遍吮吸李恬的唇，同样炽热的掌心覆住李恬的脖子和下颌，李恬略微动一下，卫愔就急切的将他的脸扶正，李恬不懂得应对，他就循循善诱的教他。
“宜卿，谢谢你愿意要我……”
林子里有布谷鸟的叫声，伴着这叫声，李恬拂开卫愔的鬓发，碰他的鼻尖：“令期，我要你一直在。顾上卿来了，答应我，让他医治。”
“好。我会为了宜卿，活很久，不过医治不急于这一时，等攻下成都再说，如何？”
李恬知他在故意迂回，便不立即同意，“天快黑了，我们先回营，好吗？”
“好。”
卫愔让李恬走在他前面，他自己则踩着李恬的脚印走，虽然干硬的地面并未留下李恬的脚印。李恬时不时回头看他，每一次回头，他就给李恬一个温柔的笑容。
李恬心里像住了只麻雀，不安分的跳来跳去，随着这麻雀的跳动，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浸润着他全身。
他无与伦比的欢喜。
他掏出那块没雕琢完的白玉，半举着给身后的卫愔看：“令期，这是我吗？”
卫愔往前跑了几步，猝然抱住他的背。
“宜卿，你为什么这么好呢……你……”
你可不可以只属于我一个人？
最想说的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他握住李恬手，与他十指相扣：“是你，从你十五岁开始，就一直是你。”
怕自己会忍不住索要更多，他不舍的松开手，并将李恬往前推了一把。
李恬要转身，他不让，“宜卿，不要看我，往前走。”
“我想看你，我想要你跟我走在一起。”
李恬往后退了两步，跟卫愔肩并肩的站着，“少时读《孟子》，孟夫子有言：‘不识子都之美者，其无目乎！’在孟夫子看来，子都是不是郑庄公的男宠不重要，他英勇俊美便足以为人称道。令期，孟夫子连男宠都不视作异端，你我之间，又有何可避讳？”
他们是一世一双的真心之人。
卫愔没再推李恬，他的右胳膊肘从李恬身上擦过，“宜卿真乃瑰宝也。”
接下来的路，他们就这么肩并肩的走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第 8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