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 8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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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旷心中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他松开手，撕碎的信摇摇晃晃的飘落到地上。
“没想到，宜卿也会为我难过。”乐旷幽幽道。为他难过，就是同情他，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被人同情。尤其是被李恬同情。
“仙舟，我没有同情你。”他们少年相识，乐旷是什么样的人，李恬很清楚，“正因为熟悉过去的你，我才会难过。”
“宜卿，你心里是有答案的吧？既然有，为什么还要问我呢？”乐旷看着地上的碎纸，没有败者的绝望，反而露出一丝轻松来。
逃出洛阳后，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去，过去几年，无数次幻想着重回洛阳的场景，先是神采飞扬策马穿过洛阳城门，没过多久，就变成阶下囚被人押送进曾经的家园，而押送他的人正是李恬。
于是，他不断做着噩梦，梦里卫愔和李恬轮番剜他的肉，他夜夜惊醒，直到昨天乘舟渡江，在小舟上，睡了一个久违的好觉。
乐旷踩上碎纸，脚下正好是“龄亲笔”三个字。“宜卿，大将军过世时，你终日愁闷，我强行带你去思霏亭，还说，是男儿，不管遇上什么事，都要咬牙挺过去。现在想来，大言不惭说的便是我吧？”
他挪动脚掌，彻底盖住纸上的字，回头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很淡，“你去攻打成都吧！巴蜀军心不齐，士兵们都憎恨公孙龄，很好打的。”
“那你呢？”
“我只有一个请求，不要押我去洛阳，因为我不想见到卫愔，不然我会忍不住杀了他。”他忍不住也杀不了卫愔，所以见到卫愔，只会更加痛恨自己的无能。
“好，我答应你。”
江东战线，每天都有急报送到卫愔手中，朱冲不愧是江东第一猛人，后继军力被切断的形势下，都能把赵贲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赵贲铆足了劲，仅能防守。
然而卫愔并不多重视前线战况，他每天都问的是，殷见桥跟朱昊有无抵达建邺。
约莫李恬兵临成都时，殷见桥跟朱昊到了建邺，在久无朱冲消息的江东群臣间引起轩然大波。在谢翊的主导下，江东与围困长江防线的杜飞膺火速和谈。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朱冲军中，朱冲急忙调转方向，赶往江东。卫愔命赵贲全力追击，再传信给田望雨，接下来，进攻江东也好，龟缩荆州也好，随杜飞膺高兴。
杜飞膺憋了两个多月，恨不得骑建邺城墙上昏天黑地的放箭。然想象很美，现实很残酷，江东名臣谢翊把江东守得密不透风，硬没让他跨江上岸，他去找赵贲一起打，赵贲不听，仍死咬朱冲不放，杜飞膺没辙，只得跟他一起打朱冲。
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吧？
朱冲跟他们遇到一样的情况，进不去江东了。
与此同时，朱昊归来，江东老臣皆拥其为主的消息在朱冲军中传开，致军心大乱。
三方大军血战数天，赵贲跟杜飞膺杀红了眼也没取得朱冲首级。取得朱冲首级的是跟随他多年的副将，副将砍下他头颅后，又在他身上砍了三十六刀，朱冲烂成一团的尸体在江边浅滩泡了一夜，赵贲找到他时，血都流干了。
赵贲立在江边，泡过朱冲的江水拍打着他双脚，凌乱的发丝和邋遢的胡渣衬得他那两道长长的疤痕都不骇人了。
“来人，把他埋了吧！”
随着这一句话，朱冲的时代落幕了。
杜飞膺听到朱冲被手下杀了的消息后，仰天长笑，他终于拔了这眼中钉肉中刺，从前在朱冲那儿受过的气全出了，可笑过之后，他心头涌上一股悲戚。多年对峙，他以为先死的人会是自己。
朱冲英勇一世，竟也有穷途末路的一天，这天下，当真世事难料。
“来人！拿酒来！”
他夺取荆州后，朱冲没给他一天好日子过，往前推，他还是丧家犬时，朱冲就看不起他，连去江东讨饭的都不准，如今人死了，恩恩怨怨一笔勾销。
杜飞膺在长江里洒下一大坛酒，就当是祭奠了这多年死敌。
同一消息递进洛阳后，举朝上下都松了口气。统一天下最大的威胁没了。
信饮居里，卫愔眺望西南，紧绷的最后一根弦松了，从今以后，再没人能阻挠李恬的梦想，他所求的国泰民安只剩下时间问题。
而他，只想马上见到他的李恬。
卫愔走下信饮居的楼梯，对守在门口的重规道：“叫上呈星和怀明，我们去巴蜀。”
兵临成都的李恬，没有着急攻城，一是他相信公孙龄守不了多久，时间一到，他自会率众投降，二是派去找顾采白的人回来了。
来人道顾采白隐居青城山，他们找到顾采白居所时家中只有一小道，顾采白本人进山采药已有一月。
李恬当即把手头事务全权交给顾羡，连夜进青城山。清晨时分，一行人来到青城山下，拴好马匹，徒步上山。
山中风光秀丽，虫鸣鸟叫不绝于耳，葱葱郁郁好似当年的微山。
微山啊，他猎的那头小鹿该长出角来了吧？等回到洛阳，就抽空去观潭园看看它吧。
脑中想着观潭园的鹿，上山途中，李恬不禁留心起石阶两旁的树丛，孩子气的认定，要是能见着一头小鹿，当天就能见到顾采白。
直到他们来到顾采白的山居门口，别说是鹿，他连只兔子都没见到。
带路的下属敲了敲柴门，门内传来脚步声，李恬的心跟着揪紧，门开了，里面站着的人不是顾采白，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见到李恬愣了一下，叫道：“你是那个‘宜卿’？”
李恬也认出了他，他是顾采白的爱徒。
少年往后看了一眼，“原来是你在找师父啊！”
“一别数年，小童可好？”
小童长成了少年，仍不改俏皮本色，他眨眨眼，“山里什么都好，就是没现成肉包子吃，少将军从城里来，怎么也带不几个肉包子来？师父他可想肉包子了。”
李恬忍不住笑，他回头对下属说：“听到了吗？去买些肉包子来。”
下属委屈巴巴：“大将军，好歹让属下喝口水吧……”
少年跳了出来：“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舀水。”
少年舀了一大瓢水，又装了两个水囊，快快乐乐的分给要去买肉包子的那位。李恬掏光身上的钱，一并给了那下属：“若有烧鸡烧鸭什么的，一并买来。”
少年快乐的想转圈。
然而问起顾采白，仍未归来。
李恬铁了心要见顾采白，派一个下属回去报信后，便在山中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小半个月，肉包子和烧鸡跟着买了小半个月，李恬身上的钱用光了，就从下属那儿借，眼看下属们的钱快被他榨干了，有人从外头推开了柴门。
是顾采白回来了。
最先发现顾采白的还是他的徒弟，少年快速吞下最后一口肉包子，像小兔子似的跑到门口，乖巧的帮顾采白提药篓：“师父，李少将军……啊不对，李大将军来了。”
顾采白一怔。
李恬跟着走了过来，多年不见，顾采白丝毫不见老，虽着布衣，尤挡不住通身的谪仙气。
李恬一如既往的作揖：“顾兄。”
顾采白脱下斗笠：“宜卿？你怎么来了？”
李恬道明来意，顾采听是请他去洛阳给卫愔治病，平静道：“尘世万般迂回，终绕不开这因果。”
李恬不明，问：“顾兄此话何意？”
顾采白遣退徒弟，让他叫上李恬带来的人一起去晒药材。剩下李恬，他道：“宜卿，我们进去说吧。
在山居道房里，李恬找到了过去的感觉，这熟悉的感觉告诉他，顾采白将与他说的，仍与壑清术有关。
“宜卿的眼神告诉我，宜卿很不安。”
“因为我有很不好的预感，顾兄，你要说的，是跟令期有关吗？”
“没错。”顾采白掀开袍裾，坐上蒲团：“宜卿请坐。”
李恬跟着在蒲团上坐下，顾采白道：“宜卿所挂念的亦是我所挂念，然我并无逆天而行之能，恐帮不了宜卿。”
李恬两手抓紧蒲团边沿：“只是帮令期调理身体，怎是逆天而行呢？”
顾采白不急不躁，“宜卿莫急，且听我说完。”
“好……顾兄请讲。”
“宜卿可还记得当年那一场壑清术？”
“永生难忘。”
“壑清幻境里，宜卿战死襄武后，其实还有后续。我跟师父当时也很惊讶，宜卿已经死了，幻境怎么还在继续呢？直到结束，我们才弄明白，原来宜卿的死并不是结束。”
李恬被他说懵了，什么结束？什么没结束？到底是怎么回事？
“宜卿之所以没能守住襄武，是时任秦州刺史刘万孺弃城后，将襄武困境告诉了羌人首领陈昶。秦州全境陷落后，卫彦推卫愔上位，卫愔力挽狂澜解了秦雍之困。战后，卫家强势崛起，卫愔很快成为当朝第一权臣，他施政暴虐，对当年涉及襄武一战的人大开杀戒，刘万孺被做成人彘，刘万齐被乱石砸死，乐氏一族，无论男女老幼，全部诛杀，昏君公孙茂被枭首示众，首级悬信饮居高楼长达三个月……”
李恬震惊不已，顾采白继续道：“卫家对失控的卫愔毫无办法，满朝文武，几乎被他杀了个遍，直到他三十五岁因心力衰竭而死，天下才恢复安宁。他死时，什么后事都没交代，只说，给你报完仇了。”
李恬因惊骇而睁圆的眼睛里湿漉漉的，他想到卫愔说过的一句话：我并没有对苍生的慈悲之心，你，才是我的慈悲之心。
“师父当初宁死也要救宜卿，一来是怜惜李家，二来是希望宜卿日后能牵制住卫愔，免苍生受苦，不曾想，师父救了宜卿，卫愔却不是那个卫愔了。这些年里，我四处游历，终于想明白了，或许宜卿就是卫愔的仁爱之心，宜卿不在了，卫愔便失去了这颗心。”
李恬泫然泪下。
曾经他说他看清了卫愔的心，卫愔说没有，但他愿意拿出一辈子的时间让他慢慢看。
这一次，他真正看清了卫愔的心。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第 8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