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 7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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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前李恬带白霞庄的小侍从阿直来洛阳拜访顾采白，见过顾采白后，阿直一边快乐的啃着羊腿，一边问他，洛阳是神仙住的地方吗？
当时回答阿直的不是他，是对街层层叠叠、四肢无一齐全的乞食者。
李恬今天带素弗故地重游，相同的一条街，已经不见了可怜的乞食者，地面上残存着陈旧的血迹，还在诉说着过往的惨痛。
李恬慢慢半蹲下//身，手指抚摸着斑驳的血迹，那一年的所见，从指尖苏醒，警示着他，生与死，安乐与动荡，两者间的距离，比纸还薄。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还有人记得那些死去的人么？
他的眼眶不知不觉变得湿润，素弗跟他蹲到一起，学他的样子去摸地上的血迹，“大将军，这是你认识的人吗？”
“是我记得的人。”李恬把手深深按下去，五指完全打开，与地上的血色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这一贴，鼻子眼睛像食了酸梅，把他的视野分裂成无数朦胧的水珠。
“素弗，你想要拥有一种本领吗？一种把不必死的人拉回他们家人身边的本领。”
“我要！”素弗大声喊出来，“有了这项本领，我就能救回奶奶了吧！”
李恬轻轻摇了摇头：“死去的人不会复生，但是你可以让许多孩子不必成为‘你’。”
这一次，素弗听懂了，他目光中流露出坚定，学着李恬的样子，掌心向下，紧紧的贴合住地上的血，“我懂了，我会听大将军的话，成为像大将军一样强大的人，保护像我一样的孩子。”
李恬的大手盖住他的小手：“而我，会保护你们所有人。”
周循跟李恬的副将找了过来，道中枢议事，请他速去议阁。李恬让他们先行，自己把素弗送回皇宫，再去议阁。
到宫城门口，黄门令跟一众内监已等候多时，李恬把素弗从马上抱下来，素弗抓住他的袖子，头伸到李恬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到的音量道：“大将军，我也会保护你的。”
李恬欣然一笑，“好，我等着。”
把素弗放到地上，李恬重新上马，向议阁行去。
经过大半年的往来磨合，杜飞膺同意联盟，此次议事，便是商议具体布防和进攻线路。
进入正厅前，李恬见到一个人，一个故人。
现任徐州刺史赵贲。
“少将军。”赵贲向他行了个拱手礼。
李恬又惊又喜，两手托住他胳膊，紧紧攥住：“赵将军！你怎么来了？这些年，你们都还好吗？”
赵贲同样浸在重逢的喜悦里，“此次伐蜀，末将奉命牵制朱冲，也算是跟少将军并肩作战了。”
“太好了！”后方有赵贲在，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兴奋慢慢平复，李恬这才发现，赵贲脸上多了两道长长的疤，一处离眼睛只差一丁点儿，一处横亘了半张脸。
赵贲摸摸脸上的疤，满不在乎的笑道：“不是什么致命伤，就是丑了点，好在我夫人也不嫌弃。”
李恬握了握他的肩膀，千言万语全在这一握里了。
“走吧！别让大家等久了。”
伐蜀路线，大军主力兵分两路，从雍州和荆州两面夹击，赵贲所率领的徐州兵跟杜飞膺的荆州兵分别往江东推进，以防朱冲背后偷袭。
说到朱冲，李恬忍不住看向赵贲脸上的疤，那伤痕十有八九是朱冲的手笔，接着他又想到建邺大街上，朱冲的重甲军当街诛杀朝臣，恫吓百姓的景象。
他攥紧手指，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让朱冲血债血偿。
“赵将军，此次与杜飞膺联合，只为牵制朱冲，不论敌人势头是盛是衰你都不可擅自行动，切记。”卫愔道。
兵事上，卫愔很少发表意见，而赵贲也不是鲁莽的性子，李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单独提点赵贲。
坐在他旁边的卫悕小声道：“赵老将军临终前旧伤复发，受了好一波罪，那些旧伤就是朱冲的手笔。”
李恬望向赵贲的目光深了些。顾采白说过，叔父临终前，也是新伤带动旧伤，最后医无可医。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过程，这过程一旦漫长了，就是生不如死的折磨了。
“这些年里，赵贲不止一次上书请伐江东，都被兄长压了下来，他心底里恨朱冲恨得牙痒痒，也不知兄长什么时候给他这机会。”
而被点名的赵贲郑重其事的道了声是。
会散，众人稀稀拉拉离席，卫愔坐着不动，并给李恬递了个眼神，李恬便也不动，赵贲原想邀李恬一起，被卫悕勾住肩，哥两好的拉走了。等人都走光了，李恬起身去拉卫愔，卫愔看了看他的手，道：“杜飞膺同意联盟，提的最后一个条件是，你必须由荆州入蜀。”
最适合李恬的线路是雍州一线，从雍州走不会碰上朱冲，也不必跟杜飞膺斡旋，这也是卫愔要让李恬走的路线。
“我计划要走的也是荆州这这一线。”李恬的手没有收回，仍悬在半空等着卫愔。
卫愔埋头笑了笑。他就知道李恬不会走他安排的雍州线。明明那一条线更稳妥。
大概正是因为稳妥，他才想留给别人吧。
卫愔扣住李恬的手，起身：“杜飞膺身边有个谋士，叫田望雨，他是我安排的人。”
起身时上身绷得太紧，头撞了一下李恬，一刹那间，殷见桥说过的话蹦了出来——“他对你，或许跟你对他是一样的”。
听殷见桥说时，他就抑制不住的兴奋，现如今，他们的手正相扣着，他身体里压抑了十几年的东西就像野兽似的嘶嚎，让他战栗和害怕。
“令期……”李恬感受到他的变化，他自己也因这微妙的变化而逐渐干涸。他想着，卫愔这般包容他，处处为他着想，他若把自己那难以启齿的情感告诉他，他一定不会怪他……
“令期……我……我对你，我……”嘴唇变得烫，像是有火炉在底下炙烤。
“宜卿，没关系。”卫愔的手指从他指缝间一一抽离，“我们回去吧。”
他先走了出去，来到门口，风吹走了他身上的热气，他回过头，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宜卿不跟我一起回去么？”
李恬跟了上来，什么话都没说。
晚上回到家，周叔把近来搜罗到的闺阁女子一一说与他听，周循在旁帮腔，周叔说到谁，他不管听没听过，上来就是一顿夸，美丽大方、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知道的词全给用上了。
两人说的口干舌燥，李恬硬是没半点想要深入了解的意思，等到全都说完了，周叔跟周循睁圆了眼睛等他发话，他缓缓道：“周叔，不用再物色了，我现在无意娶妻。”
周叔跟周循面面相觑，什么叫无意娶妻？
您岁数真的不小了啊！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二十出头的少将军了啊！
周循在老爹的眼神授意下，跟李恬天花乱坠的说着娶妻的好处，有了妻儿就有了牵挂，有了牵挂就有了家，有了家与敌人作战时就会拼命想着活下来。
事实上，周循说的这些，李恬都有。他有牵挂，他有拼命想要活下来念头，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
他的心有些痛。
痛过后，他仍不改口：“周叔，我不想耽误和辜负任何一个女子。”
周叔跟周循都止住了话。他们以为李恬是怕自己的妻子成自己的母亲，而事实上周循的妻子也正在成为李恬的母亲。
周循不想再帮着老父亲劝李恬了，劝再多有什么用？不如直接打晕了送进洞房，洞房过后，什么都成了。
就是没人敢这么做。
转眼到了出征之日，周循跟雍州的范承周走秦雍一路，李恬跟顾羡走荆州一路，群臣送大军出城，卫愔则一直把李恬送到伊水。
大军依次渡河，慢慢远去，卫愔顿觉心口缺了一块，那缺口随着李恬的走远而变大，等到完全看不见了，他的心就像被挖空了。
为什么这一生有这么多次的离别？
眼前一片晕眩，骑在马上的卫愔摇摇晃晃，牵着缰绳的手软的跟面团一样，身后的卫悕大惊：“兄长！”
重规连忙将卫愔托住，卫愔这才没栽下马。
“兄长下回还是别骑马了！”卫悕话中带着责备，卫愔笑着道没事。
他把马转过来：“回去把师兄请来，我们这边也该行动了。”
“何必急于这一时？兄长连日劳累，还是好生休息几天吧！”
“不行，对方可是朱冲。”
卫悕不肯动，卫愔背对他道：“广雅，事到如今，我们都回不了头了。”
卫悕紧握住缰绳的手指节发白，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兄长卫愔无声的矗立在他前方，等待着他。
刚踏上这条路的时候，他义无反顾，甚至是乐在其中的，可有一天，他心目中的顶梁柱出现了裂痕，那裂痕一天比一天大，最好的工匠穷尽了智慧也修不好它，他才反应过来，现在和将来得到的一切，都是过去的人用生命做代价换来的。
而这部分人，必须是卫家子孙里最最出众的，兄长如此，谢翊如此，伯父如此，祖父如此……
卫悕深深吸了一口气，“兄长，当年我要是争气一点儿，你是不是就不用服五石散了？”
“傻瓜，不是你就是我，有什么区别？”
家族要的是一个迎合当下风气的顶级名士，这名士是卫愔还是卫悕，都无所谓，只要他是卫家人就行。
“广雅，我很庆幸是我。”
正因为是他，李恬才出现在他生命里。
卫悕明白他的意思，他驾着马儿跟上卫愔：“兄长，不管别人如何想，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第 7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