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念》桃李羡鱼

78、第 78 章

　　李恬离开家门后，卫愔让重规去沧浪林把殷见桥抓来，要是沧浪林没人，就把洛阳下九流的地方翻个遍，总能找到他。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重规把殷见桥带来了，殷见桥忿忿不平：“我在信饮居屁股还没坐热呢！你家重规就硬把我‘请’来，卫愔，你太粗暴了！”

　　卫愔装模作样的责备重规：“蘼芜君是太常寺上卿，下回，切不可粗暴对待。”
　　“是，公子。”

　　重规退到门外，殷见桥对着他背影哼了一声，回过头来，卫愔给他倒了一杯茶，他端起茶，又对卫愔哼了一声。

　　“茶煮的不错。”殷见桥把喝空的杯子往前推了推，“再来一勺。”
　　卫愔好脾气的帮他把茶水添满，殷见桥却像见了鬼似的不敢接。
　　卫愔转性了？
　　“你怎么了？有好事发生？”
　　“蘼芜君看不出来我在感谢你吗？”
　　“完全看不出来。所以，你为什么要感谢我？”
　　“感谢你在宜卿跟前为我‘美言’。”
　　“……那你‘感谢’的也太晚了吧……”
　　“感谢不在早晚，在心意。”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现在可以走了吗？”
　　“不可以。”
　　“……”

　　卫愔以眼神示意殷见桥把他的“心意”喝光，殷见桥不敢不从，用近于舔舐的速度喝着第二杯茶，这一喝，喝出了别的味道，是山参。
　　大补啊！

　　很明显这山参茶不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仔细闻一闻，这屋子里有沉积的药材味，最浓的便是山参。看来卫愔有好好补养自己。

　　“蘼芜君，令侄真的在蜀地么？”卫愔冷不丁道。
　　早知道他找自己来没好事，殷见桥言之凿凿：“真的在。”

　　卫愔显得很失望，殷见桥猜到他又在跟自己闹别扭，勉强说了句宽慰的话：“宜卿找采白是给你诊治的，你那么介意做什么？”

　　“顾采白走前，跟宜卿说他为我卜过一卦，是大凶。”

　　“凶卦？哈哈哈，卫愔，你不是相信天命的人啊，不对，好端端的，采白为什么要为你卜卦？”
　　殷见桥总算问到了点上，这也正是卫愔最在意的，顾采白跟他不仅毫无交情，还有几分不愉快，为什么要为他卜卦呢？

　　“难道……不对啊，不应该啊……”殷见桥自言自语着。
　　卫愔敲敲案面：“到底是什么‘不对’、‘不应该’？”

　　殷见桥吞了吞口水，表情里没了玩世不恭，正经的不像他本人，“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们阆风派有一道秘术，叫‘壑清’吗？”

　　壑清，清心、目之沟壑，听着高妙，其实是道邪术，他自然记得。
　　“我师兄对宜卿施过这术，他的命就是因此丢掉的，以我对他们师徒的了解，‘壑清’里发生的事，采白一定都看到了。”

　　“你是说，顾采白并没有为我卜过卦，他所谓的凶卦，是‘壑清’里发生的事？”
　　“没错。”
　　“有一点说不通，既然是‘壑清’里发生的，宜卿为什么没有看见。”
　　“只有一个可能，师兄跟采白没有让宜卿看见。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可能性不大。”

　　卫愔在意的不是整件事的可能性，而是在壑清里，李恬看见的究竟是什么？他至今仍清晰的记得，杨剡死后，李恬郁郁寡欢，所有的心思都在如何解救秦州之困上。

　　难道李恬所看到的，跟秦州有关么？
　　他突然有点想见一见顾采白了。

　　“说起来，卫愔你对宜卿在壑清里看见了什么不好奇吗？”殷见桥难得跟他想到一处，其实是他自己十分好奇。

　　“好奇。”
　　“那不如去问问宜卿？”
　　“宜卿想说的话，很早就说了，到现在都没说，那就是不想说。”
　　“他不想说，你便不问么？”
　　“嗯。”

　　殷见桥觉得自己要呼吸不畅了。在这人的世界里，李恬可以为所欲为，旁人则不可越雷池半步。
　　要不是外面站着重规，他真想跳起来打他一顿。动手不行，那就动眼，殷见桥狠狠朝卫愔翻了两白眼。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宜卿对你的在乎也已经不是单纯的知己之情，他对你，或许跟你对他是一样的。”

　　卫愔的嘴角在一点点上扬，最后他控制不住了，索性嗤嗤笑出了声，肩膀抖抖颤颤，像狂肆的波浪。这副嘴脸活像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少年，被天仙瞧了一下，就以为自己也成仙了，马上就能跟天仙双宿双飞了。

　　殷见桥白眼翻得都快看不见眼球了。
　　卫愔平复了一些，眼波却还在不停的转，“我知道，我能感觉到。”
　　你能感觉到，你搁这儿装什么装？炫耀么？
　　“我很高兴，但是我不能让宜卿发现我的心。”
　　“？？？”殷见桥傻眼，怪里怪气道：“卫尚书，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么？”

　　“没错，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但宜卿是要统一天下、流芳百世的人，我不会让后人品评宜卿时，歌颂完他的功业，转头就笑他是个‘断袖将军’。”

　　“……”殷见桥觉得自己可以夺过史官的笔，给卫愔好好立个传了。

　　卫愔的好心情仍在延续，接下来全程带着和颜悦色的笑容，连说话强调都变温柔了，“蘼芜君，我还要拜托你件事，朱昊在南阳，开战后，烦请你送他去江东。”

　　见鬼了，卫愔居然跟他说“拜托你”了。
　　他都这么说了，他能不答应吗？

　　因荆州来了消息，李恬今天没去军中，从中枢议阁出来，他去往宫中看望素弗，素弗刚下学，一听大将军求见，小鸟儿似的飞了出去。

　　“大将军！”素弗一头冲进李恬怀里。
　　李恬接住他，稍稍抱离地面，比上次重了些，很好。“今天臣带陛下出宫看看，怎么样？”
　　“出宫？！”素弗眼里冒出一堆星星，“太好了！”
　　“那臣先带陛下去换身衣服好么？”

　　“好！”素弗牵住李恬的手，两个人走在皇宫长长的甬道上，素弗毫不避讳的跟李恬说着自己的小心事：“大将军，我能不能不穿这些衣服呀？它们好沉，袖子又长；大将军，我能不能跟你去军营呀？我想像你一样成为将军，去雁门的家乡；大将军……大将军……”

　　李恬极有耐心的听着他的碎碎念，他每念一句，李恬就回一句。
　　出了宫城，素弗停止了碎碎念，转问李恬：“大将军，我们要去哪里呀？”
　　李恬摸摸他的头：“带你去见你的子民。”
　　“啊？”
　　“陛下，宫中的老师平时都教你些什么？”
　　“他们教我圣贤书，可是我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大将军你叫我陛下。”
　　“那没人的时候，我叫你素弗怎么样？”
　　“嗯！”
　　“素弗，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都称你为‘陛下’吗？”
　　“因为……因为我是皇帝？可是我为什么会是皇帝呢？”

　　他本不必成为皇帝，命运选择了他做权力的棋子。李恬没法告诉他真相，但他也不希望素弗在宫墙里稀里糊涂的过完一生。

　　“素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在问我的父亲，我为什么要成为将军？他告诉我，走进军营，就会得到答案，你为什么会是皇帝，进入百姓中，你也会得到答案。”

　　素弗似懂非懂：“那我就去找，大将军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当然。”他握紧素弗的手，“我会帮素弗一起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