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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走出含章殿,李恬望向升得老高的太阳,笑容苦涩。

      浑噩的出了宫城,周叔远远望见他,小跑着过来,“公子,你总算出来了,进去这般久,老奴可真是又急又怕。”

      “没事了周叔,我们回去吧。”
      “嗳,好,回去!回去!”

      马车行过皇城,李恬让周叔绕道去太常寺。顾采白今天恰在署内处理事务,李恬见到他,长长作揖。

      顾采白放下卷集,扶他:“少将军这是做什么?为何行此大礼?”
      “少卿和上卿的恩情,李恬无以为报,只能以一礼聊表谢意。”
      顾采白了然,他踱了踱步,一时不知该对李恬说些什么。

      城楼上响起报时的钟声,屋内的漏刻水声悄然。
      两人目光对视上,各有心照不宣的万千言语。

      顾采白慎重道:“少将军,前路艰险,望你不重蹈覆辙。”

      “少卿的话,李恬定当铭记于心。少卿尚在署中,不便多扰,李恬这就告辞。”
      “少将军慢走。”
      李恬走出几步,回头:“我见少卿年长我几岁,若不嫌弃,可直呼我表字宜卿。”
      “好。”
      “那,宜卿告辞。”

      卸了职,李恬以为自己会觉轻松,可当马车驶离皇城,穿梭在洛阳的喧嚣里,他心里的枷锁反而更重了。

      壮士不辞死,唯恨死无门。

      马车在李宅门口停下,周叔轻唤李恬几声,李恬没应,打开马车门,见车里的他右手托额,正打盹。

      周叔正为难要不要叫醒他,不知从哪儿传来一男子的叫声:“宜卿,我可逮着你了!”
      李恬瞬间睁开眼。

      来人是乐旷,他推开周叔,一脚踏上车,对车里李恬道:“宜卿,你可让我好等!”

      “仙舟?你如何在这儿?”仙舟是乐旷表字,李恬跟乐旷初相识时,乐旷就让李恬唤他表字。

      乐旷不由分说的抓住缰绳:“别的回头再说,我先带你去个地方!驾!”

      乐旷马鞭抽得响亮,李恬往后一倒,撞在坚硬的车壁上。外头,周叔追着喊“公子”,车轱辘转的飞快,没多久,就把周叔的喊声淹没了。

      马车门没关,乐旷一边驾车,一边道:“宜卿,你不能总把自己关在家里头,是男儿,不管遇上什么事,都要咬牙挺过去。”

      没得来李恬的回应,乐旷接着道:“宜卿,我会助你振作的。”

      穿过洛阳最热闹的街市,乐旷把李恬带到城南一条小河边。李恬没来过这儿,三月近末,岸边草木兴荣,桃花绽放,海棠打苞,河水清澈见底,水鸟倏然从河面飞过,尖喙里多了条小鱼。

      这般祥和的景色他在秦州和雁门都未曾见过。

      不远处传来笑声,李恬循声望去,见河对面有个亭子,里头坐了好些披头散发的士人,正高谈阔论,亭外是忙到脚不沾地的小厮们,或在料理吃食,或在驱赶误闯的游人……

      “上巳节祓禊你在服丧,不便叫你,今日有流觞宴,卫愔也在,我带你去看看。”乐旷道。

      亭子里有人看到他们,广袖挥动:“仙舟,快过来!”
      人已经来了,不好再推辞,也怕驳了乐旷面子,李恬妥协的随乐旷走过木桥,进去那亭子。

      那亭叫思霏亭,也不知是哪个风花雪月的诗人取的。亭里的士人不仅披头散发,还个个面傅白粉,衣着上清一色白衣白衫,更有甚者,袒胸露乳,自以为放达。

      相比之下,衣冠严整的李恬简直是个异类。
      有士人耳语李恬这场面还穿得跟面圣似的,俗,太俗。

      他们以为李恬听不见,孰不知李恬多年习武,耳力比普通人要好得多。

      在场的,除了他就是乐旷穿得齐整,因乐旷身份尊贵,没人会在席面上说他俗。

      石砌的渠水穿亭而过,激流处有三个小厮负责往水面放置酒盏和佳肴,他们手边食盒叠得老高,却没要开席的意思,许是在等谁,或许就是在等乐旷。

      乐旷挑了两个座位给自己和李恬,问旁边人道:“令期呢?怎么不见他?”
      那人指指他身后:“喏,他来了。”

      李恬跟乐旷同时转身,果见卫愔站在思霏亭外,身边只跟了一个小厮。
      卫愔没有傅粉穿白,不然李恬对他的反感将一发不可收拾。

      卫愔出现后,亭子里的士人争先去迎他,客套话五花八门。卫愔神情淡淡的,道是夜里染了风寒,因而来迟。

      众所周知,卫愔从小身子骨就弱,偏当朝时兴病美人,卫愔既是病美人又是大名士,岂能不众星捧月?

      卫愔解开斗篷递与小厮,从容的坐到李恬身侧,浅笑道:“李少将军,愔风寒未愈,此处无风,可否允我同席?”

      李恬这处有道屏风,挡住了风向,卫愔忌风,确实该坐这儿。
      李恬没意见,道了声无碍。

      张罗这场流觞宴的主人看清大概,迅速指挥小厮放下四壁帘子,不让卫愔再受寒气。尽管今日的是个少风的大晴天。
      “开席!”主人吩咐道。

      美酒佳肴顺流而下,乐旷取了酒给李恬,李恬无心同他们饮酒,婉拒:“我尚在服丧期,不能饮酒。”

      乐旷反应过来,自责的拍了下额头:“你看我这记性!宜卿,真对不住。”

      李恬跟京城士子不同,他熟读儒典,儒家把仁孝礼义看得很重,服丧期不娱乐不饮酒是铁律。乐旷就当他是在守这条铁律。

      “不过你跟李大将军是叔侄关系,你心意到了,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不会计较那么多。”李恬不饮,乐旷兀自把酒喝了。

      “叔父视我为亲子,我无法辜负他,今天早上已跟陛下请旨,为叔父守孝三年,所以,这酒我是真喝不得。”

      乐旷口里的酒差点喷出来,惊叫道:“什么?守孝三年?”
      他这一叫,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连卫愔都朝李恬看了看。

      李恬不在意,但应了声“嗯”。

      乐旷给主人使了个眼色,主人会意,热络招呼宾客吃酒,且叫小厮取笔墨来,士人的席面自要行风雅之事,书法、谈玄、论道,就是风雅事。

      乐旷压低声音:“如今天下,北有戎狄,南有反民流寇,西有拥兵自重的藩王,你守孝,一守就守三年,何人去对付他们?”

      “仙舟,朝廷不是只有我一个将军。”

      “那些人都是酒囊饭袋,怎可与你相提并论?当年要派他们去雁门,这洛阳指不定都让胡人给踏平了。”

      李恬扫过在场的人,好几个是将门之后,看他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样子,别说打仗,吃饭都恨不得要人喂。

      “仙舟,听你方才的意思,已经没有人会守三年孝期了吗?”
      乐旷隔空与人对饮,饮尽后道:“有啊,跟你同席的人就是。”
      李恬大吃一惊,他以为卫愔是最不可能这么做的人。

      当面议论人,乐旷音量低的不能再低:“你当他为何来洛阳?他孝期刚过,卫侍郎有心看顾他,才叫他来的洛阳。”

      李恬将信将疑,目光不由向卫愔飘去。一士人向卫愔请教《逍遥游》中的玄理,卫愔解读起庄子,神采飞扬,病容全无。

      “这席面上的人都是为他来的,若同他交好,便不会被天下士人怠慢。宜卿,待会儿我引荐你们认识,如何?”

      “仙舟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是士人,引荐就不必了。”
      乐旷还欲劝说,李恬以茶代酒敬他,将话题转移开。

      庄周《逍遥游》超脱物外,是儒家入世之说的反面,士人追捧老庄,孔孟免不了受奚落。席上有人道:“少时读四书,满篇功名利禄,叫人心烦意乱,读了庄子,方觉豁然开朗,万事皆云烟,我辈岂能为名利所缚?”

      附应者击杯敲盘,有怪责主人不备琴瑟的,卫愔善音律,此时此刻,要是能听他弹奏一曲,死而无憾。

      主人家道无碍无碍,他马车上就有把琴,当即让小厮去取。

      眼看这流觞宴越吃越久,李恬坐立难安,他融不进这帮人,再者,他还有事要办,遂起身告辞,满座宾客本就不待见他,因是乐旷带他来才没被挤兑,见他主动告辞,求之不得。

      “李少将军,我送你。”
      说话的人,是卫愔。
      举座莫名,却都跟着卫愔一同起身。

      这是卫愔来洛阳后,第一回“送客”,之前踏破卫家门槛的拜访者,无论地位高低,谁都没享受过这等礼遇。众人纷纷揣度李恬除了能打之外,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卫公子病体未愈,还是止步吧,我马车就在河对面,走几步便到。”李恬谢过卫愔,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识抬举,装腔作势,这是众士人对李恬的一致看法。
      卫愔喝着酒,目光尾随李恬背影,他走得很快,像是后头有恶犬在追。

      主人家的小厮将琴取来,卫愔不试琴音径自拨弦,曲音低沉悠远,如水流一般潺潺流淌。

      方坐上马车的李恬听到琴声,回头看了看,草木掩映的春意里,不见其人但闻其声。

      醉生梦死。
      李恬捞起缰绳:“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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