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长[末世]》北有渔樵

6、第 6 章

　　沈卓耀闭着眼睛，他即便是看不到听不见甚至连嗅觉都失去灵敏度，仍然能够感知四周，更何况他现在仅仅是陷入了黑暗中。

　　他做戏做全套，这具拟态成人类的躯体甚至展现出了器官衰竭的假象，周围仪器响成一片，邹远上车，一路跟去了医院。

　　“医院”这个词沈卓耀曾听邹远说起过，一年四季都开着恒温系统，但有时候偏低有时候偏高，因此，当他感觉到周边温度骤降，鸡皮疙瘩都被冷空气激出来时，就知道医院到了。

　　随后似乎有人迎上来，将邹远从自己身边拉开，沈卓耀的神思漂浮着，漂浮进了一年前的秋天。

　　水晶球外的天空更加高远，地球上的生态系统面临崩溃，但它本身仍然完好，自转与公转亘古永恒，所以北半球还是分了四季，只是冬夏显得更加漫长，春秋总是匆匆而过。

　　那时候邹远还在自己身边，热情、乐观、胸怀开阔，不是而今这个对自己退避三尺的陌生人。

　　周围闪烁的光线和声音让沈卓耀又想起水晶球外，永远派不上用处的废弃车辆。
　　邹远是个修东西的好手，他刚从车底座下爬出来，身上的T恤破旧褶皱，还能闻见汽油的味道，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彻底坏了，修不了，看来今天我们只能靠双腿了。”

　　沈卓耀坐在车顶上晃着双腿，他的年纪比现在要小一点，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美人胚子已具雏形，他歪头看着邹远，“可是大哥哥，我走不动了。”

　　“……”邹远比划着沈卓耀的身形，“那我背你？你们这个族群能长这么快吗？才几个月都快赶上我了，不会衰老的也快吧？”
　　邹远伸手将沈卓耀从车顶上托举下来，“我原以为捡了颗蛋，谁知一年后还得给你送终。”

　　“我都说了，我像人类只是拟态，”沈卓耀趴到了邹远背上，享受着颠簸和温暖，“我甚至可以跟你一样大。”

　　“好好好，”邹远还是哄小孩的语气，“知道你的种族优越，超过我们人类许多倍了……话说，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蜥形纲？变色龙？”
　　“……”沈卓耀揪了把邹远的头发。

　　邹远小声说着，“疼疼疼，松手……放心吧，你才刚孵化出来，我会陪着你，直到你回归自己的族群。“

　　沈卓耀的脸色骤然间有些不好看，他放开邹远的头发，趴伏在此人的肩颈里，闷闷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好骗的人类。”

　　那天的地平线是橘黄色而脚下泥土发红，体型庞大的秃鹫在头顶盘旋，空气里充满了铁腥气，而沈卓耀只觉得邹远是个温柔且好骗的人类。

　　在医院中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沈卓耀连心跳都停止了几秒，等医生出来说，“手术很成功，病人情况总算稳定下来时，”邹远甚至一度怀疑沈卓耀不是在演戏。

　　“那我之后能进去看看吗？”邹远问，“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虽然想说暂时不要，但……”医生的表情有些古怪，“你们进化者的身体构造跟普通人不一样，他昏迷时还喊了你两声，所以我就不拦着了。至于你，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邹远苦笑，“还行，要是天下太平的话会更好。”

　　医生叹了口气，“你才十七八岁，不要有太大压力，真到了人类灭亡的时候，我们集体挣扎挣扎，说不定就有什么乱七八糟但友好的进化方向适合我们呢。”

　　邹远与这位医生有些交情，除了他是自己的主治大夫外，还因为邹远的爸爸也在这里工作，他从小有事没事就往这里跑，也算混了个脸熟。

　　那医生又道，“那我不打扰你了，有时间去你家吃饭。”

　　“好。”邹远又笑了笑。

　　医院将沈卓耀安排在了普通病房中，房间不算小，除了沈卓耀之外还有三个床位，有两个是空着的。

　　邹远来看他时，沈卓耀全身扎满了管子，但他眼睛却是清醒而明亮的，直直看着头顶，似乎在研究蜘蛛的结网行为。

　　“你这样不要紧吗？”邹远拎着临时买来的苹果。
　　水晶球中耕地不多各有规划，但幸好人口也不多，供需尚算充足，苹果贵了点，对于邹远这种供职军方又是稀缺进化者的人来说，还算吃得起。

　　他伸手捏了捏输液的管子，“这可不是单纯的生理盐水。”

　　“不要紧，”沈卓耀眨了下眼睛，“我不是人类。”

　　“……”邹远旁敲侧击的猜测就这么被无情拆穿，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你为什么不坐近一点，”沉默了一会儿沈卓耀又道，“我不会害你。”

　　病房中用帘子隔开两张床，因此整个空间虽然不小，但属于沈卓耀的范围却不大，邹远规规矩矩坐到了与他呈对角线的地方，几乎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他将手里的苹果放下来，“我只是来看看你，既然没事我就该……”

　　“我不是人类，”沈卓耀忽然打断了邹远，“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周围的空气又冷了下来，邹远的目光低了下去看着床脚。
　　这医院已经有些年头了，虽说消毒清理都是日常，但还是会有药水或血迹渗进地板缝隙中，使其与周边的颜色产生差别。

　　邹远怀疑医院是故意的，沈卓耀现在躺着的这个位置，他半个多月前也躺过。

　　“你知不知道你有个习惯，”沈卓耀又开口道，“一旦有问题你决定逃避或拒绝回答，眼神就会向下飘。”

　　“……”沈卓耀每次开口说话，都让邹远觉得此人跟自己一定有很深的牵连。

　　“水晶球是人类的收容所，但在这里同样生活着许多其它物种，否则人类也活不下去。”邹远还是决定回答沈卓耀的问题，省得之后更加纠缠不清。
　　他继续道，“同样的，每个水晶球中容纳人口五千多万，五千多万人不能保证各个都是好人，所以时常也有暴力事件发生……巡防军就是针对水晶球内部暴力事件而存在的。”

　　“因此，你是人还是其它什么生物我都不关心，只在乎你是否具有威胁性。”

　　这句话又让沈卓耀恍惚了一下，眼前这个邹远跟一年前的他重合，在这个理念上，邹远从来没有改变过。

　　说好要保持距离，但邹远发现自己总是不知不觉间就跟沈卓耀搭上了话，并且越说越长，原定一分钟的探望时间，这都快五分钟了。
　　他站起来，“我走了。”

　　“等等！”沈卓耀喊住他，“你想知道那一年里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邹远的脚底急刹车，但嘴上却道，“我想知道也没什么用吧，你之前可是说这些事不能告诉我。”

　　“我虽然不能说，可是两个人相处久了，难免会露出破绽，”沈卓耀呈大字型瘫在病床上，厚颜无耻道，“你尝试将我扒干净了，还怕扒不出一星半点的线索？”

　　“你应该看过守则，”邹远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进化者属边防系统，在水晶球内有绝对权力，我随时可以逮捕你。”

　　“以什么罪名呢？”沈卓耀无辜，“救了你？”

　　“骚扰我。”邹远的脸色拉下来，“你养伤吧，我回家了。”
　　他对自己失去的这段记忆确实耿耿于怀，邹远自从昏迷中醒来，就总觉得自己变了，心里面像是沉甸甸压了些什么东西，偶尔会有忘记呼吸的感觉，直到肺部开始胀疼，他才会反应过来。

　　如果这段记忆无法恢复，邹远的余生都会背负这种感觉，甚至因此而死，所以他顿了顿又道，“明天，我会再来看你。”

　　病房的门在邹远的身后被关上，闹了这么久，天已经黑了，这一层的病房是专门用来收容进化者的，因此人不多，走廊空荡荡的，苍白的灯映在墙上，有种沉在死亡与喧闹边缘的静谧感。

　　墙角处蹲着一个小姑娘，她是进化者却又不是进化者，年纪实在太小了，不过八九岁的样子，细弱的脚踝上还带着一截镣铐。

　　在东方片区第五省中有明文规定，进化者的年纪不能小于十五，不能大于二十五，太小的孩子有无数种进化的可能性，对组织和军方而言都太难控制，好几次造成大规模破坏；年纪太大这种可能性又遭到了限制，有些人甚至暴露在污染和辐射下只能缩短寿命，没有其它任何影响。

　　这条明文之下，是数年失败的结果，也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小棠，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邹远半蹲在小姑娘身边。
　　他住院的时候跟这小姑娘做过邻居，沈卓耀旁边的病床就是她的。

　　“不敢进去，”小棠抬起了下巴，“我有点怕那个人。”
　　这小姑娘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金黄色，竖着的眼睑向两侧分开，比起理性，她更倾向于野兽的直觉，下意识的趋利避害，“只有你在的时候，他才会收敛一点。”

　　邹远叹了口气，“但是你不能离开病房太久，否则组织的人就会找过来……你放心，里面那个人除了自卫，不会伤害你。”
　　说完，邹远敲了敲病房门，里面便清晰传来沈卓耀的声音，“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