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长[末世]》北有渔樵

7、第 7 章

　　邹远在离医院不到两公里的地方有个小家，他还没有成年，甚至没有从高中毕业，还不到独立的时候，所以这个家三室两厅，邹远只住了其中一个房间。

　　他到家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但房子里仍然黑灯瞎火，他的父母还没有回来。
　　毕竟白天出了这么大的事，防空警报拉了两次，大部分的居民都避难去了，倘若不是有沈卓耀这么个活菩萨在场，邹远都不敢保证自己能活着回来。

　　想到沈卓耀，邹远将自己直接扔进了沙发里，并试图以此来憋死自己，他满脑子都是那位转校生，不仅如此，沈卓耀的脸每在他的眼前浮现一次，邹远就毛骨悚然一次。
　　面对那只实力碾压的大鸟，他都没这么惊慌过。

　　寂静中呆了一会儿，邹远才伸手将自己从沙发垫中扒拉出来，他照常打开电视，随后进厨房，想给自己弄点晚饭吃。

　　电视中正在播放白天学校被进攻的新闻，不过只拍到了聚集的萤火虫和乌泱泱的船蛆，防护罩开启向内的屏蔽模式后，画面就陷入了一片祥和的蓝色中。

　　伴随着煎炸烹煮的声音，主持人正在说，“多谢我们的进化者，也多谢我们的巡防部队，居民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目前所有人正有序离开避难所。”

　　不过，就这些避难的居民而言，似乎什么大事都没发生，白白困在狭小阴暗的地方困了五六个小时，有几个脾气不好的直接怼上了采访镜头，扬言进化者都是废物，处理几个小虫子还要拉防空警报。

　　邹远隔着门听见电视里吵得厉害，于是拿着汤勺过来看了一眼，直播镜头正扫到一位英姿飒爽的军官身上，她满脸和善的微笑，却忽然将手边篮筐里的虫尸往叫嚣的人群前一泼，带头的几个沾上了黏糊糊的血肉，一下子就懵住了。

　　那军官道，“老娘的儿子就是进化者，你再说一句，老娘就把你揉成狗屎！”
　　然后骂骂咧咧中被手下拖走了。

　　“……”邹远无声地笑了笑，决定改变计划做顿好的，安慰安慰他刚刚上了电视，骂了一通脏话的亲娘。

　　温润的水汽夹杂着煨鸡汤的香味，旁边的铁锅刚下了油，邹远无意识地抄了盘猪肝……他是不喜欢吃这东西的，但内心总有个声音教唆着，“猪肝补血，他吐了那么多是要补一补。”

　　等到了出锅时，邹远皱眉烦躁地敲了敲灶台，正打算将菜全部倒进垃圾桶里，电视里却又开始播，“基地资源紧张，请爱惜粮食”的公益广告。

　　“……算了，”邹远想着，“就当拿过去哄哄他，说不定真能从他口中撬出点东西。”

　　邹远对自己软磨硬泡的功力还是有信心的，否则他们的小队长，也不至于屡屡看到邹远就头疼。

　　邻近九点饭才上桌，邹远全当吃了顿夜宵，他收拾完又看了看时间，预估父母怕是今晚回不来了，于是拿上保温盒，分了一部分鸡汤出来，加上半碗抄猪肝，决定再去一趟医院。

　　水晶球内总是有种虚假的和平，防护罩甚至还会模拟繁星与皓月当空的夜晚，从邹远家到医院有两条悬浮列车线路，列车车型非常古朴，绿色的铁皮，还有可以开关的车头灯……

　　曾经有民众抗议这两个车头灯的存在，认为是对能源的浪费，但这事在生死存亡之前显得微不足道，响应的声音太少，所以很快不了了之。

　　邹远刚好坐上了末班车，车厢中人不多，大部分都低着头打瞌睡，每当邹远将自己置于这样的空间中，就被巨大的安全感所包容。
　　就好像这世界离朝不保夕有很长一段距离，人类也没有被困在一个个孤岛般的水晶球中。

　　毕竟眼前的日子都还平淡无奇。

　　医院灯还亮着，邹远轻车熟路地走到病房中。
　　他刚露个脸就直觉这里的氛围不对劲，从他背后忽然袭来一股巨力，邹远有机会能躲开，但他及时察觉到沈卓耀的气息，双手将怀里饭盒一抱，旋即被拽进了黑暗中。

　　“嘘，”沈卓耀在他耳边轻声道，“房间里有其他人。”

　　小棠本就是这间病房的常客，沈卓耀相对她而言都是过路人，因此他两心知肚明，这句话的意思是除了小棠之外，还有第三者的存在。

　　邹远的虹膜在黑暗中重新被点燃，青蓝色的颜色收缩着，在小棠的病床前，他看见了五个全副武装的人。
　　这五个人全都穿着白大褂，带有白手套，却不是这家医院的医生，看装扮更像是实验室中的研究员，还是经常处理危险品的那种，随后，邹远的目光落到了小棠的身上——

　　不过几个小时不见，小棠的进化程度更高，她的双臂极度钙化，血肉被一层外骨骼所包裹，沉沉压在床上，而小孩子脆弱的内骨骼显然承受不了这样的重担，因此她睡着的姿势很不正常。
　　当穿白衣的人将她从床上抱起来时，邹远才发现小姑娘的双臂包括颈椎已经全部折断了。

　　小棠感觉不到痛苦，她的眼睛依然闭着，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地盖在五官上，她被放进了旁边小小的棺材里。

　　沈卓耀仍然捂着邹远的嘴，他又轻声道，“人已经死了，进化失败，就算你今天在，也无法阻止，毕竟她早该死了……你们人类是很了不起，可地球孕育生命亿万年，如何相提并论？”

　　“我明白。”邹远比想像中的平静很多，这一点不仅沈卓耀没有想到，就连邹远自己也没想到。

　　黑暗中的五个白衣人带着棺材很快离开了病房，邹远跟沈卓耀却仍然窝在狭小的跻身之处待了会儿，谁也不说话，好像怕打碎此时心照不宣的宁静，直到邹远的脚有些发麻，他才主动爬了出来。

　　病房中的灯被重新打开，邹远将手里的饭盒递到沈卓耀眼前，“给你的。”

　　沈卓耀穿着件宽大的病号服，他似乎不懂得如何好好穿衣服，领子拉到了锁骨之下，整个人呈现一种细瓷般的白皙。
　　“果然不是人类。”邹远心想着。

　　沈卓耀看了饭盒一会儿却没有伸手去接，他问，“那些人，那些刚刚离开的人，是干什么的？”

　　“我以前没有告诉过你吗？”邹远将饭盒打开，里面的饭菜还有些温度。

　　沈卓耀摇摇头，“没有，你很少提起这些不开心的事。”
　　邹远的动作一顿。

　　“水晶球的防护罩技术来源于一个组织，以前也叫做集团或公司，就连外面那颗悬着的核卫星也是组织的手笔，不过尝试失败，人类又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邹远道，“水晶球建立之后，组织与军方合作，负责研究人类进化方向以及各种技术开发……他们总部设立在中央片区，但触手却伸到了人类活动的每个角落。”

　　“那些就是组织的人？”沈卓耀又问。
　　“初级的清理人员。”邹远叹了口气，“有些进化者的尸骨具有研究价值，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他们也会将我收殓。”

　　“你不会死。”沈卓耀再次强调，“有我在，你不会死。”他的眉眼猝然拉平，当中透出锐利的锋芒，让邹远又想起了白天的场景……

　　沈卓耀站在防护罩上，双脚踩着蔚蓝的假象，头顶血雨瓢泼而下，灰褐色的鸟羽随风盘旋着，而那只怪物巨大的尸体呈弧形，半簇拥着意气风发的少年。
　　那时候，邹远感觉到了窒息般的危险，但他身体里还有股本能的冲动，一股为沈卓耀欢呼的冲动。

　　邹远怀疑自己精神分裂，沈卓耀就是病因。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沈卓耀拿着筷子，已经开始在饭盒里面挑挑拣拣了，“猪肝？你不爱吃这个，专门为我做的？”

　　以邹远的观察力很快就看出，沈卓耀明显也是不喜欢猪肝的，他便忽然挑了挑眉委屈道，“补血的，你多吃点，可别辜负我一番心意。”然后盯着沈卓耀，看样子恨不得端起盘子，将这一碗都给他倒进嘴里去。

　　“……”沈卓耀默默放下筷子，“我们还是说说温棠吧。”

　　小棠姓温，只是她早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就连名字都很少被人提起，更何况是这个不常见的姓氏。

　　“她今天让我将这个交给你。”沈卓耀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小女孩的头绳，大红色的，上面还趴着两个小小的瓢虫。
　　随后，沈卓耀又道，“她还让我谢谢你的陪伴。”

　　头绳是新的，用了不到三十天。

　　“小棠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其实她不必谢谢我。”邹远说着，还是将头绳收下了。
　　这原本就是他买给小棠的，现在倒成了一样纪念品。

　　水晶球内平平淡淡的生活下掩藏着所有人都惧怕的现实，进化的预兆就像是抽签般在所有人的基因中蠢蠢欲动，幸运如小棠，能多活几个月，不幸者会在第二天被发现死于荒僻角落中。

　　人类……拥有智慧的高等生物，终于成了自然界的顽固余孽，再也跟不上演化进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