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长[末世]》北有渔樵

21、第 21 章

　　茉莉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她在救援队中大小也算个队长，何况上层做的决定会不会因为现在的情况发生改变，还是未知数，她得赶紧着手救援和反馈。
　　倘若这一片区域不可避免要被舍弃，至少防护网收束前，活着的人得送进安全地带。

　　她做事雷厉风行，当下将邹远托付给沈卓耀就直接离开了。

　　邹远是在黄昏时分醒过来的。
　　防护网大部分的功能都已经下线，当然也模拟不出日夜交替时最后的辉煌，但那颗属于地球的恒星在层层阴影和雾霾之后，还有一点点的光辉，将地平线的尽头渲染成了极薄的淡橘色。

　　邹远这一觉睡得心满意足，但醒过来时头却仍然有点疼，他睁着眼睛躺在快艇上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出句，“刚刚的海啸并非我做梦是吗？”

　　沈卓耀的声音也非常清晰地回答他，“不是。”

　　“……”头更疼了。

　　不仅如此，邹远睡着的那段时间中，梦境纷至沓来，有些自然光怪陆离，有些却趋近于现实，譬如他看见方永生挣脱了枷锁。

　　邹远不是很清楚方永生被惩罚的原因，但组织向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既然拿镣铐锁住了方永生，限制他的活动范围，那就说明这副镣铐牢固无比，方永生是其中囚徒，绝对逃不出去。

　　当时洪水势头正盛，各人自顾不暇，邹远不敢确定自己是真的看见方永生逃脱，还是仅仅日有所思故而夜有所梦，毕竟方永生也是他的偶像之一，谁也不想自己的偶像是个被囚禁的犯人。

　　“哎，问你个事情，”邹远戳了戳沈卓耀，“洪水渗入监狱时，你有看见方教授去哪儿了吗？”

　　沈卓耀微微蹙眉，“没看见，不过他绝对不在水底。”

　　沈卓耀为了救邹远，曾游出水面后又下潜了一次，并且是以鲛人的状态，无论是速度还是五感，都比人类在水中来得强大，但沈卓耀很确定自己没有看见方永生。

　　此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你们哪一位叫邹远。”水面上飘来一个木盆，木盆中坐着的小男孩才四五岁的样子，只要有风一来，吹得木盆飘飘荡荡，就让人跟着心惊胆颤。
　　那小男孩又问了句，“你们哪一位叫邹远？”

　　邹远举了个手，“我。”

　　“有位叔叔托我将这个交给你。”小男孩道，“叔叔还说，后会有期。”

　　交给邹远的东西是一本日记，用油纸包着，上面工整写着方永生的名字，还写了“to 邹远”的字样。

　　沈卓耀看了一眼，便去问那送信人，“将这东西交给你的叔叔长什么模样……”他忽然打断了自己的话，伸手去抓木盆上的小男孩。
　　木盆随后倾倒，扣在水面上，那白白净净的小孩子却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邹远问。
　　“刚刚那只幼崽是监狱中的囚徒，”沈卓耀摸着手腕，“这一块儿有很明显的磨损痕迹，他的皮肤也是不见天日的苍白。”

　　只有手铐的宽度能在腕子上造成一样的痕迹。

　　方永生的日记本很厚，但即便如此，他还一页多用，能写八到九天的工作和生活。
　　一来，他真的有写日记的习惯，将自己半生刻画纸上；二来，他在监狱的时候确实很闲。

　　这本日记略有残缺，比较靠后的部分被人为撕走了，看样子，方永生只是为了满足邹远这个学生的好奇心，并不打算泄露所有隐私。

　　首先是扉页的一句话，字迹有些模糊，显然是刚刚写上的，还沾着水渍，“抱歉欺骗了你，这本笔记就当是礼物，谢谢你救我出樊笼，我们以后必然会再见面的。”

　　再往后翻就是日记，第一章的日期在十几年前，语气非常的自豪和开心，说得是，“今天，我被选中进了项目组，人类的未来在等着我。”

　　第一百三十二章，“项目终于取得了成就，我们想在人类身上进行基因启示，这样做违背道德，但地球已经残破不堪，人类要活着就得自谋生路。”

　　第一百四十章，“终于有人报名参与了实验，如果成功，我们将会称其为进化者，而这些勇敢的人就是初代进化者。”

　　第二百零八章，“不对，不对……有哪里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方永生都被“不对”这两个字所困扰，疯魔了般写了几百天，直到第五百一十章，“初代进化者的最后一员也死了，死在水晶球外，她还怀着孕。她将会作为英雄被所有人怀念，但她其实是死于我们的实验，并非外面的威胁，我很愧疚。”

　　短短一年半的时间里，方永生已经从个心怀壮志的青年逐渐满怀沧桑，字里行间都是挥之不去的沮丧和悲哀。

　　邹远抬起头，“原来方永生也参与过这项研究，他所说‘最后一位初代进化者’，应该就是汪鹏飞的妻子。”

　　所有的事就像忽然间形成了闭环。

　　邹远又将日记本往后翻了几页。
　　第五百三十三章，“判决书下来了，核心人员将要留下所有机密文件接受惩罚，惩罚不算重，大部分都是限制活动范围，我被遣回东方片区。”

　　从这一章往后，就有很多被撕毁的页数，直到邹远看见“时机已到”四个大字，后面的内容已经全部丢失。
　　日记本翻到最后，邹远才缓缓呼出一口气，他的头疼更加严重，但也弄清楚了来龙去脉——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方永生为了获得自由布下的局，自己与沈卓耀不过是无意闯入的棋子，多则锦上添花，无也不伤大局。

　　按时间上算，方永生在他的日记本上写下“时机已到”四个字后不过一天，汪鹏飞就在暗网上发出了寻人启事，这里面兴许有人明示暗示，让汪鹏飞在这么多年后才想共叙天伦。

　　一个深居简出的人，养一个不见天日的婴儿，而这个婴儿就是方永生埋下的定时炸弹。
　　后来邹远跟沈卓耀牵扯其中被方永生的眼线察觉，这才安排到了监狱里接受检测……洪水一起，天崩地裂，谁也顾不上方永生，没有邹远，在这完整的计划中，方永生也逃得掉，只是得额外多花点力气。

　　邹远只是偶得，方永生却抓住了这次机会和这个人。

　　直到这里，邹远都能想明白，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方永生汲汲营营，要让一个婴儿进入水晶球，又为什么能够精准控制洪水与海啸的时间，更能左右上层决定，让自己和沈卓耀进入监狱？

　　但现在还有个问题让邹远更加担心——
　　如果方永生真是阴谋者，以埃文公事公办的实心眼一定跟他纠缠不休，所以说不好埃文现在就以身殉职了。

　　“去找找，”邹远从快艇上坐了起来，“救援队肯定会将受伤和幸存的人安排在医院附近，如果那里还找不到他，就说明埃文真的出事了。”

　　埃文虽然古板固执死心眼，还是组织的眼线，但人并不坏，进化者们性格迥异惹是生非的时候，也多亏埃文在后面疏通关系打圆场。
　　就算这些交情都不论，埃文也是最后一个接触方永生的人，他说不定还知道更多的秘密。

　　医院的主楼是高层建筑，只被水淹到了腰部位置，上面还有不少的收容空间，另外巡防军搭建浮桥的速度很快，在医院周围又组建了一圈百十米宽的广场。

　　这广场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沸反盈天，都是些活生生会叫疼叫累的人，就连在这里的医生和护士被惹恼了都有些脾气；另一部分却肃穆安静，裹尸袋一层叠着一层，中间留了条可供行走的小路，还有新的尸体在往这里运。

　　进化者是胡作非为的典范，在没有调令的情况下，每个城市都拿出一部分的人手陆续到达，开始救援，同时他们的行为又是有组织有计划的……

　　属于第五省的水晶球已经到了存亡关键，进化者各个都是艰难环境中打磨出来的苍天大树，他们绝大部分都很年轻，心里也掂量过，参与救援就相当于同时承担两个区域的安全问题，责任重大，但……推卸不得。

　　沈卓耀跟在邹远身后，他又恢复了那种旁观者的姿态，无论看见什么人间疾苦，眼神中更多的都是观察和审视。

　　广场上混乱不堪，幸好有志愿者负责登记姓名，邹远稍微询问了一圈，就知道埃文不在这里。
　　随后，他又走向了广场的另一面。

　　水晶球中除了人类，还包括很多其它物种，这次也跟着一起受了灾。
　　乌鸦扇着沉甸甸的翅膀在停尸场上盘旋，洪水已经侵吞了它们的栖息地和食物，邹远甚至怀疑再饿上一天，这些鸟类就要冲出防护网，去谋求其它生路了。

　　停尸场上也有一个简单的名录，不过死人自己不会开口说话，所以只有身份信息在手边的进行了登记，绝大多数仍然在等亲属认领。

　　邹远的人缘很好，到处都有他的同事或朋友，大家帮着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埃文，就好像方永生走的时候顺便将埃文也带走了。

　　这也是沈卓耀的疑问，他不大明白邹远执着于找人的原因，倘若方永生真的布下一局大棋，埃文就极有可能也在局中，还是协助他的人等之一，丢了就丢了，没什么了不起。

　　然而邹远却摇了摇头，“不行，我总觉得这件事还没完，方永生就算想跑，何必搞这么大的阵仗，以他的本事悄悄离开藏匿起来，恐怕谁也找不到……并且我相信埃文，无论他的信念是什么，都不会以万千生命为代价。”

　　说着，邹远忽然吸了一口气，拽着沈卓耀就掉转了一个方向，“广场里收容的人都是轻伤，埃文如果还活着，他一定会在医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