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后浪的朋友》山住一君

2、“海上世界” 穿帮的演出

　　周一，我早上来到公司，看到Doris正在老板办公室跟他激烈地争执着什么，周总的脸色显得很无奈。我来到玻璃门外，准备把分析报告呈交老板看。Doris看到我来了，就停止了争执，出门冲我微笑着说了声“早安”，回到了她自己的办公室，一缕清新的发香扫过我的鼻息，飘散而去。我对Doris的认识，除了承认她很漂亮外，就只感受过她的小骄傲了。在公司，她是业务经理，从实际职能看，差不多算是公司的二把手，从来都是公事公办，对于同事工作上的失误毫不留情面地指责，但对于自己则要求更高，她常自信满满地说，没有她谈不拢的客户。偶尔也有一两个胆大的男同事会开Doris的玩笑，但每次都被怼的无话可说。我在公司则小心翼翼地尽量少招惹她，也从不敢跟她开玩笑。周总则私下里跟我说，他对Doris真是又爱惜又害怕，但只要她一心为了公司，那他也就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我进入老板办公室，小声问周总发生了什么事。老板笑了笑，摊了摊手，说公司研发部的一位同事离职了，导致公司的一个项目研发进度受阻，那个项目是Doris费了很多功夫才谈下来的，结果那边的客户在催进度，她不知道怎么答复，只有埋怨老板轻易的让那个同事走了，全然没有考虑到公司的大局。然后，周总又说，他也有自己的难处，有人想走，无外乎工资给低了，但目前的盈利状况不怎么理想，他也无力开出更高的工资，想留也留不住。其实，我知道老板并不差钱，他除了这家公司外，在宝安区福永工业园内还有一个工厂，此外他在广州也入股了一家物流公司。之所以没能留住，估计很可能是因为那个同事找到了更好的下家，人都是往高处走的。我把报告交给了他，简单介绍了报告的内容，周总一边翻阅，一边点头。我又提到自己结识阿懿的事情，周总头转向Doris的办公室看了一眼，说阿懿这小子当初确实挺有想法的，只是他当时一时顾忌太多，错失了公司转型的机会。他又问我，阿懿有没有提到他与Doris的事。我说，没有。周总感慨道，但愿这小子已经从阴影中走出来了。

　　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思考着老板的一番话，隐隐约约间感觉出周总对于未来公司的走向也不是很明确。他是属于过去时代的领航者，传统的商业观念根深蒂固，互联网对他来说是个新颖的东西，他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落后于时代潮流，因此才进入了互联网行业，先不管能赚到多少钱。我不再多想，只想着按照老板的指示去执行就好，毕竟他是久经商场的人，无论有多少风险，他都比我们这些普通员工要警觉的多。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堪称军师的女助手。我朝不远处Doris的办公室看了看，只见她在跟客户打电话，玻璃墙壁的隔音效果很好，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笔在记录，脸上时不时漏出笑容，那是一种骄傲的美，让男人有些望而却步，又甘愿臣服。她突然扭头转向我这边，使我猝不及防，匆匆将头扭开，转向自己的电脑屏幕。

　　我装作在认真修改报告的样子，眼睛只盯着电脑屏幕。不多久，那股熟悉的香气又向我袭来，但我没有转移视线。Doris敲了敲我的办公桌，就算是打了招呼。我这才抬起头，看着她，问她有何请教。Doris双手交叉在胸前，依然是一副骄傲的面孔，说想要我帮她个忙。我心想，她不会是知道了我和阿懿认识的事情了吧。我问她，什么事情。Doris显得很烦恼的样子，说她的客户坚持项目要在合同上约定的日期之前完工，但一个参与项目开发的同事走了，项目进度受到影响，离截止日期只剩不到三周，因此请求我暂时顶替他的位置。她知道我懂一些项目开发这一块的技术，但我学到的只是一点皮毛。不过我又不想扫她的兴，于是跟她说，虽然我自己无法顶替这个位置，但我可以马上请一个技术外援临时顶一下。当时，我立刻想到了阿懿，估计找个技术人员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Doris想了想，说现在招聘新人已经来不及了，就照我的意思，不过公司给外援的报酬不会太高。我说，没问题，我一个朋友就是做这一块工作的，他目前自己在开网店，偶尔也接一些外包服务。其实这是在瞎编，但我相信阿懿能帮我搞定的。而且，我也相信，他很乐意帮这个忙，甚至求之不得。

　　Doris眼睛里透露出感激的神情，这种神情我在阿懿的眼睛里也曾看到过。或许，真正相爱过的人，才会有这种如此相似的地方。不过，Doris的神色突然又变了，转为认真的表情，她说大家都是在为公司做事，不要指望她能报答我什么，顶多请我吃一顿饭。我目送着她转身离开，女人的骄傲真是无可救药。

　　下班后，我给阿懿打了电话，提到请技术外援的事情。并且，我希望阿懿能够按照我编的剧本演，他找的人装成是我的朋友。电话里，阿懿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他说今天晚上就可以帮我安排好人，明天过来公司报到。我说，这未免有些操之过急，怕穿帮。他想了想，说那就改成后天到公司。我说好，心想身处社会阶层高的人，确实不差人脉资源。

　　到了第三天，阿懿安排的人过来了，叫做阿欣，学的是华南理工大学计算机专业，今年刚刚毕业，正在找工作。私下里，阿懿已经吩咐过他装成我朋友的事，因此他见到我就跟我很热情的打招呼，似乎老朋友久别重逢一般。一开始，我对阿欣的能力有些怀疑，应届毕业生没有什么工作经验，不知道能否胜任这份工作。随后，我看了一下他的简历，上面写着他在学校期间就参与过类似的项目开发，自己还和同学开发过一个APP小应用，目前下载用户已突破了1万。于是，我不再怀疑，给阿懿发去信息，谢谢他推荐的人才。阿懿回复，说阿欣是他大学的学弟，阿懿曾经给他的APP项目注资，能力方面绝对不用质疑。我想，只怕我们公司的空间太小，怕装不下他这只鸿鹄。

　　我先将阿欣带到Doris的办公室，Doris翻阅了他的简历，露出满意的微笑。随后，我又将他领见给老板，周总问了他几个问题，阿欣很流畅地做出回答，老板满意地点了点头，让我将他安排到项目开发办公室。开发部的同事很快就跟阿欣打成一片，阿欣也很快就融入到项目开发工作紧张而又枯燥的氛围中，Doris客户的项目开发速度又恢复了。Doris经常找阿欣请教一些问题，其实也是传达客户提出来的新要求，阿欣都给出了满意的解决方案。Doris的心情变好了很多，时不时找我说话，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她说这个项目完成后，会请我和全体开发部的同事到南山区海上世界吃大餐。我暗地里给阿懿发出信息，告诉他Doris目前的状态，阿懿回复说，只要她开心就好。

　　过了两周多时间，项目提前完工，客户对研发成果很满意，老板对Doris也是称赞有加。Doris是个很明事理的女人，她对老板说，要感谢项目部的同事，任劳任怨，加班加点，老板应该给他们加工资才行。说到做到，她请大家周六到海上世界聚餐。然后，她又跟阿欣说，希望他能留下来，继续为公司效力。周总也希望阿欣能留下，阿欣委婉地说，自己是个自由职业者，不怎么适应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Doris也不勉强，因为她也知道，凭着阿欣的能力，他可以找到更好的平台。阿欣私下跟我说，他过来公司做外援只是报答当年阿懿学长对自己的帮助，做完这个项目后，他就准备离开。

　　周六晚上的的海上世界人潮如织，明华轮餐厅上灯火辉煌，音乐喷泉引来游人一阵阵的欢呼声。我们来到喷泉广场旁边的一家复古餐厅，门口两侧点着十八世纪欧洲的瓦斯灯，餐厅的名称用的是哥特字体，餐厅内的装饰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饭桌上，Doris说吃完饭之后，再请大家到KTV玩，她已经订好了包厢，大家欢呼着，说不醉不归。Doris点的是Mojito，她给大家一一敬酒致谢，脸上渐渐泛红，使她看上去更加动人。那是一种混合着成熟与青春气息的美（原谅我贫乏的想象力，我找不到其他的词句来描绘）。公司的同事也一个个开始感谢Doris，多亏了她拿下了那么多项目，公司才顺利运营下去，不然他们这些人就只有另谋高处了。Doris说，大家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少了谁都不行，希望大家能够跟着公司共渡难关，乘风破浪。大家一同举杯，互相加油。阿欣虽然不算是公司的正式员工，但他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但阿懿吩咐过他，说他不能在公司久待，以免会被拆穿。因此，他的情绪也就仅限于此。阿欣也给大家一一敬酒，说很荣幸这段时间与大家并肩作战，很庆幸自己认识了这么一帮朋友。大家都劝说阿欣留下来，但阿欣说自己准备下个月去上海，那边有一家猎头企业看中了他。我私下里问阿欣，他什么时候被猎头看中了。他小声跟我说，是阿懿帮他找的工作。我们相视而笑。

　　吃完了饭，大家来到KTV。一首接着一首，大家唱得很有激情。轮到Doris，她点了首田馥甄的《你就不要想起我》，我的脑海中瞬间想象着她和阿懿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呢。Doris的歌声纯净，又夹杂着些许慵懒，听她唱歌就像在听一个人在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唱着唱着，她眼中似乎泛起泪光，但昏暗的房间里，同事们都有说有笑地闹着，估计没有人留意到，但我留意到了。阿欣点了一首逃跑计划的《因为理想》，那是一首朝气蓬勃的歌，很符合他的年纪。

　　Doris的电话响起，是她妈妈打来的，但是等她去接的时候，手机提示电量不足，自动关机了。Doris埋怨了几句，说以后再也不买苹果手机，电池容量太小，关键时间关机。她跟坐在一旁的我借手机，我还沉浸在阿欣那充满青春气息的歌声中，随即把手机给了她。Doris拿过我的手机，从包厢出去回电话。麦克风传递到我的手中，我点了一首薛之谦的《演员》。其实，我觉得自己也像个蹩脚的演员。

　　一曲已毕，我拿起一罐啤酒，一饮而尽。阿欣跟我聊起了他以后的计划，他是95后的，对于未来的发展趋势有着自己新颖的判断。我笑着说，他属于最有希望的一代，80后已经在老去。阿欣替我开了一罐啤酒，笑着安慰我说，现在80、90这两代人的机会都还没到来，人总有老去的那一天，机会总会来的。他说的话有些朦朦胧胧，深思过后，又有些发凉的感觉。是啊，人总有老去的那一天，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我祝福他，希望他在上海能够闯出一片天。他说谢谢，人只要有理想，就不害怕，也不焦虑。我回味着他的话，久久不能平静。我想，他还没有经受过社会的历练，所以才能说出如此简单又朴实的话来。

　　Doris从外面回到包厢，把手机还给我，然后问大家要不要再点一些吃的零食。不知不觉，已经快晚上十一点，有人说不用了，时间不早了，还是回去休息。又有人附和，说这些天加班加的太累，真想回家睡他个天昏地暗。于是，大家就散场了，有人打着哈欠，有人已经睡眼朦胧，一个个离去。

　　我也感到异常疲倦，啤酒不是个好玩意，喝太多，肚子里有些难受。此时已没有地铁了，我准备叫一个滴滴。Doris就住在附近，她问我回去要多久。我说大概一个小时。她说，我可以叫阿懿来接我，不是吗。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穿帮了。我掏出自己的手机，看到一条已阅读的短信，是阿懿发来的，写着“今天是她生日，替我祝她生日快乐。”我的脑海瞬间混沌一片，不知道说什么好。Doris很平静，她说，也替她谢谢他的祝福。Doris说，她的生日从未泄露过公司任何人，她也不喜欢很多人给她庆生，那样会让她觉得很尴尬。

　　我依然不知所措地沉默着。Doris用她那种熟悉的骄傲的眼神看着我，问我想回去呢，还是想听她和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