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奈何晚来迟》安矣

5、第「肆」章

　　「干荷叶」

　　自入了冬，平安京的天便少有甚为晴朗的时候，云层沉沉压着，像是粘了灰的颜色使得人心也遮了层薄幕，压抑着轻易不得欢颜。这不是什么令人欢喜的天气。

　　今日下了雪，飘飘洒洒的白色雪片覆满整座山头，将那原本的枯色装点一新，若身穿白无垢的柔婉新娘。这是云外镜很喜欢……不，也称不得喜欢，只能说是常穿的颜色。

　　结界不会阻挡风雪前行的脚步。云外镜脱去木屐，褪下足袋，赤裸着双脚踩在冰凉晶莹的雪上，莹白的玉足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丝丝凉意顺延肌肤的纹路与筋脉的走势飞快流窜到四肢百骸。很冷，却使思维足够清晰。

　　于是当玉藻前推门出来，就见到白色的妖怪女孩站在一片素白之中，手中镜子反射光华，使她的身影若隐若现。玉藻前几乎要看不见她了。

　　“———小镜子！”玉藻前心下一惊，快步走上前拉住她，颤抖的心却在看清她的时候蓦地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

　　云外镜已在雪中站了不短的时间，远看还没有什么，待走得近了，才发现她的头发衣服俱已被雪水浸湿了，又被冷风一激，早就冻得僵硬。玉藻前再去摸她的手，也是冷得像冰，更别提她还赤足踩在雪里，将脚冻出不正常的红。

　　“你在做什么？！”他似是被气得狠了，周身妖气翻滚不停，只不过碍于云外镜站得过近的距离而有所收敛，但依旧锋利如刃。

　　云外镜歪歪头，不明白玉藻前为何会生气，一脸迷茫。但她总归还是能分得清玉藻前在气自己的所作所为，虽不明白自己有什么错处，不过她想着，生气的人，哄一哄，应该就好了吧？

　　于是她抽出被玉藻前握住的手，双手持镜将镜面翻转向上，轻道：“阿藻看。”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二人脚下的地面瞬时变化为光滑的镜面，飘落而下的雪花停止了下落的趋势。云外镜将手向上一挥，雪花自下而上升入空中，轨迹依旧如下落时般悠扬而无迹可循，仿若天地被整个翻转，只他二人无头无尾地伫立在原地，恒久不变。

　　玉藻前一眼便看出来，这是镜像，只是单单针对了一件事物，借由精准的控制将事物投射到现实世界。他心中的火未消，却又觉得想笑，笑眼前的小姑娘那不知从何处学来的显而易见的哄小孩心思。虽然对方未付诸于口，可他分明就能从对方没什么表情的小脸儿上看出那种“好了我已经哄过你了，你就不要再生气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在气什么”的意思。

　　但他终究还记得该先将小姑娘带回屋。他不想对云外镜发火，又怕云外镜再做出这种事来，于是他按耐下火气，故意做出一副恶声恶气的模样来吓唬她，又装作不甚在意这为自己而生的奇美景象的样子来。

　　“看什么，你在雪里站多久了，也不知道回去？”玉藻前拂去云外镜身上的雪花，顿了顿，声音猛然拔高，“竟然还光着脚！”

　　“不冷。”云外镜动了动，活动下有些僵硬的脚腕。她被突然扬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嘴唇嗫嚅动了两下，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半晌也只说出这两个字，便由着发火的那人将自己抱进屋里。

　　周围的镜像没了主人的控制后便瞬时破碎了。

　　沐浴的一应物品自有小妖负责准备。云外镜披了衣沐浴出来，发梢还滴着水。

　　屋内温暖如春，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温暖的室内温度使云外镜周身蒸腾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倒是真的似云外之镜了。

　　幽昙的香气在干燥的空气中翻滚得浓郁。玉藻前已脱下外袍，正莫名有些不耐地扯着衣领，见她这幅打扮一愣，随即笑笑招手让她过去。

　　“小镜子倒是对我放心，嗯？”他让云外镜坐在自己身前，拿了锦布为她拭发，修长白晢且骨骼匀停的手指在发间穿插游走，似龙游曲沼，竟分不清哪个更白了。

　　云外镜有些迷茫地透过身前镜子看玉藻前扯过自己一缕头发卷在指尖轻吻，原本清透的眸子烟水缭绕：“我要担心什么？”

　　玉藻前被她单纯无辜的话语逗笑，心中妥帖极了，那抹烦躁不知何时也已消影无踪：“不用担心。我对你那么好，小镜子自然不要担心。”

　　他放下手中锦布，垂下头专心开始梳理头发，细密的蓖齿将丰厚的头发一层层理顺，却蓦然听见一句话，让他的心里登时就有些微的发凉。

　　“哪里好？”

　　梳齿扯住纠结的发团，他抓紧梳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轻颤反问：“我抱你回来，关心你为你准备沐浴，又替你擦头梳发，这难道还不够好？”

　　玉藻前觉得有些冷了，这真的是……

　　云外镜想了想：“但阿藻让我喝酒。”

　　这话说得认真，却陡然让玉藻前的心重又落回了肚子里，这一上一下的反复情绪让他背上竟沁出了一层薄汗。

　　手下缠绕的发团也被理顺，他梳了几下，放下那缕头发，复又拿起另一缕梳理，边梳边为云外镜一件件数，誓要让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记起自己的好处来。

　　一件又一件细数着，玉藻前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竟记得如此清楚。

　　——他本不该是这样耐得住平淡的人。

　　云外镜认真听着，听到最后倒也认为他说得有理，于是点头肯定道：“阿藻对我很好。”

　　赞同的话语让玉藻前悄悄提着的那口气消散了，高兴暖茸的情绪将心中的凉意冲刷，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就乖了，小镜子可真招人喜欢。”玉藻前道。

　　“……为什么喜欢？因为我乖？”

　　“对。我们家小镜子这么漂亮这么乖，自然该很多人喜欢的。”

　　云外镜将视线移向镜中映照着的自己的面庞：“我……很漂亮？”从没有人说她漂亮，她也根本不知道什么才算作漂亮。

　　“自然。”玉藻前将梳子放下，探身凑过去轻轻用鼻尖蹭她鬓角，随后也转过头看向镜子，指道，“你看，这鼻子、这眼睛、这小嘴……”

　　他的手轻轻从那瓣缺了两分血色的唇上划过：“这般，可不就招人喜欢。”

　　云外镜的视线随着他的叙述一点点观察着自己的样貌，第一次如此仔细，然后她便对上了一双流淌着笑意温柔的鎏金色妖瞳。

　　镜中二人一个如春梅绽雪、霞映池塘，一个若松生幽谷、月射寒江，分明是日月争辉，倒也合日月无双。

　　似是狐族天性的魅惑风流，那双妖瞳像是带着钩子，一下下勾着云外镜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然后云外镜突然道：“阿藻也漂亮。”

　　玉藻前一愣，说不得心中酸酸软软的思绪万千，只觉得眼前小人儿令人又爱又恨，爱极她的乖巧，又恨极她的无情，爱不够恨不够，终归是恨小于爱，爱大于恨，于是只能看着护着疼着爱着。

　　他将脸埋进云外镜丰厚的头发中，嗅着那幽深的昙香，只觉得要是一直这么陪着伴着，冰总是能被捂化的。

　　玉藻前闷闷道：“男子可不能用漂亮来形容。”

　　他没看到，云外镜身前的镜子无声漫上一圈水样波纹，转眼之间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