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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曙色 ...

  •   隔了两秒,米尔斯轻声反问:“您为什么要这么问我?”
      塔勒没有回答,而是马上抛出了新的问题:“你对我怎么看?”
      “您是指身份、工作、个人形象,还是刚才在迈尔桑德家的发言?”
      “别跟我兜圈子。我对你们MI6的真正目的没有兴趣,但这不意味着我看不出你跟在我身边究竟是想得到什么。”塔勒的语气不算友善,但米尔斯知道他没有生气——倒不如说,这位性情古怪的专家平时就是如此。
      “对不起,无可奉告。”
      “我就猜到会是这样。”塔勒冷哼一声。“如果我做了什么让军方不高兴的事,说了什么议会不满意的话,你应该转头就会报告给自己的上司吧。”
      ——比起顺便盯住和英国当局不太对付的塔勒教授,监视迈尔桑德家才是我的主要任务。米尔斯在脑海中纠正,嘴上倒是沉默不语。
      塔勒不理会米尔斯的沉默,正如出发前懒得和母公司理论“为什么非要带上个军方安插的假助手”。他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任回忆的洪流席卷周身,仿佛跟在身后的米尔斯就是块营地里随处可见的石桩:
      “我父亲曾经是军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人,在伦敦大轰炸中丢了一条腿,那时我才六岁。他常常告诉我,现代战争是什么样的,他所做的和战争有怎样的关系。和你们不同,我在对战争的恐惧中长大,这种恐惧又逐渐转变为对武力的渴望。我一直认为,像父亲那样制造武器是一项伟大的工作,因为这能在战场上杀死敌人,能让我们这些无辜的受害者不再苟且于废墟之中。再后来,热战变成了冷战,我们自己的国土似乎恢复了宁静;可在国民看不到的地方,却有人拿着我们的钱和武器、接受我们的指令相互厮杀,直至绿洲变为焦土,胜者又扛着他国的旗帜臣服于新的统治者——这就是我们帝国的‘光荣’。”
      米尔斯意识到,塔勒教授并不是一个单纯的书呆子——他的反思精神可能会害了自己。
      “苏联解体时,和小时候看见父亲鲜血淋漓的模样不同,我感到了另一种恐惧:如果苏联亡了,又有谁能制衡另一个半球蠢蠢欲动的野心呢?他们说那是排除异己、践踏个体的‘红色恐怖’,对抗恐怖的我们是天然正义的;但在历史的另一面,我们的祖先——几个世纪前那些船坚炮利、自诩传播先进文明的殖民者们,其所作所为和纳粹没有本质区别,甚至更加可怕,就连帝国的衰落也无法洗清刻在骨血里的罪恶。最可怕的是,许多人根本没意识到那些似乎与我们无关的行径是一种罪恶。”
      塔勒在路灯下停住了脚步,发黄的灯光使他显得苍老许多。他缓缓说道:“话说回来,也许我走上这条道路的出发点就是错误的,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和战争扯上关系的人,包括我自己。过去用毒药和子弹从别人手中夺来的利益,总有一天必将加倍偿还,否认这点是对历史和公义的侮辱。”
      语罢,塔勒回过头,用神情无言地问米尔斯:听到这些话,你打算怎么做?
      米尔斯看起来毫无波澜。“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他平静地回答。
      塔勒自嘲地笑笑,不知是释然还是失望。他仰起头,面向沉沉夜幕里未经硝烟和雾霭玷污的繁星,不禁感叹:“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夜空了。”
      米尔斯顺着塔勒的视线抬头望去,眼里尽是来自宇宙、跨越了距离和时间的夺目光辉。
      他突然说道:“您刚才问我怎么看迈尔桑德父子。我不会说他们是‘好人’或‘恶棍’,但他们或许真的在探索战争之外的另一条道路。”
      “那个姓迈尔桑德的小崽子说不定已经知道你不是我学生了。”塔勒调侃道。
      米尔斯低下头,敷衍般给出回应:“再说吧,我不太在意。”

      除了轻微失眠,在“拉卡之剑”营地度过的第一夜平平无奇。
      大马士革时间六点半,米尔斯就着窗外雇佣军早训的号角醒来。在缺乏娱乐活动的时代和地区,领佣金的职业士兵们的自律有三分之一是迫不得已。从床上爬起时,他自没有帘子的窗口看见了地平线上的曙色。
      洗漱完毕,米尔斯敲响了塔勒教授的房门,并如预期得到“除了午餐和茶点,下午两点前不要打扰我”的消沉回答。临时“助手”叹了口气,决定在营地里随处逛逛。
      入职前接受训练时,教官曾告诉米尔斯:在潜伏任务中,过度的表演和掩饰往往会适得其反,“自然而然地存在”才是更高效安全的手段。
      但如果对方一早就知悉自己的身份,或者从一开始就只是一枚弃子,以上经验就不那么管用了。在这种情况下,“本色出演”和“掩盖自我”的结果没有任何区别。
      米尔斯深知眼前这潭水不是一般的深,从弗兰克的奇怪举动到迈尔桑德家奇妙的氛围,就算自己的身份马上被揭穿,米尔斯也不会太意外。弗兰克对他的浓厚兴趣既是获取情报的契机,也是陷入险境的危机。
      不过,米尔斯还不打算放弃这个任务,但驱使他继续行动的不是忠诚和热情,而是恪尽职守的职业精神罢了。前一夜塔勒所说的话对他并非毫无触动,不过此时此刻,米尔斯更想知道弗兰克与他的父亲究竟在筹划什么。

      米尔斯刚下楼,就看见一辆左舵敞篷吉普车横在眼前,没戴墨镜的弗兰克坐在车前盖上,正用削得很短的铅笔在巴掌大小的记事本上画着什么。
      见米尔斯停在远处,弗兰克把记事本连同铅笔塞进迷彩外套的口袋里,从车盖上跳了下来,冲米尔斯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啊,米尔斯,希望你昨晚睡得还好。我父亲等会就要离开营地,接下来的几天都会由我处理这里的事务。塔勒教授呢?”
      面对弗兰克过长的早间问候,米尔斯简单地回应:“我还好。教授在房里休息,他下午才会开工,我们预先安排的日程也是这样的。”
      弗兰克点头:“那就好,我只是担心老人家水土不服。”
      “确实,这是他第一次来中东地区。”
      “英国经常下雨,这儿可不一样。”
      “我不知道这算是叙利亚的优点还是缺点。”米尔斯的视线移向弗兰克身后的方向盘。“所以你这是……?”
      弗兰克拉开车门,摆出一个邀请的手势:“今天公司没有外勤任务,日常训练也已经安排好了,所以我有足够的闲暇时间带你到附近镇上逛逛。我自认为很适合当导游,即便是不长草的地方也能吹出花来。”
      无视对方的自夸,米尔斯偏了下脑袋:“为什么是我?我只是塔勒教授的助手和学生,应该没有这么高规格的待遇。”
      “那你是真的对我很不满了?”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米尔斯轻轻摇了摇头,还是把手搭上了车门把手。
      弗兰克咧开嘴,笑道:“看来你还是愿意和雇佣军二把手兼军阀家二少爷套近乎。”
      无论是不是真的动了气,被言语捉弄的英国人只觉得脑门青筋直跳:“你再这样我不上车了啊。”
      “是我的错,我再也不开这种玩笑了。”弗兰克笑着连声道歉,绕到车的另一旁翻身跳进了驾驶座。“对了,我车上还放了几个阔剑地雷,请小心点儿。”他轻描淡写道,语气和“车上放了几箱红茶”没什么两样。
      米尔斯默默收回了迈出一半的腿。
      “等等,我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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