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辈子的公主》莫衣

16、另一种生活

　　高二的那年，我休了学。我完全没有办法再读书。

　　失去双亲的我，被接回了奶奶家，过上了完全不一样的生活。爬树，捉泥鳅，满身都晒得油光光的。

　　韩墨知道我的状态，特意来乡下找我，我当时正在田梗上把玩着手中的辣椒树，麻麻的，辣辣的，但我很麻木。

　　"是谁，在枫市向我保证，向我承诺，说要好好读书，你忘了和周正章的约定吗？！"他恼怒拉我起身，铁青着脸色，眼底压制着怒意，可那丝痛意却灼得我心里犯酸。

　　我突然便抱着他哭，撕心裂肺，丧礼来第一次哭"为什么，我不想每次我落魄时，都是你在我身边，我要小章子，韩墨，你真令人讨厌，你知不知道！”

　　他也不说话，只是紧紧的抱着我，不断蹭着我的头。

　　"韩墨，是我的错，我是胆小鬼，我不愿面对现实，整个镇上的人都在说，是因为我爸得罪了人才....韩墨，你记不记得，那次游泳馆出事....”

　　"记得。”

　　"我骗了爸妈，骗了小章子，也骗了你，甚至一直一直，想骗我自己，那天在水里，我看到，真的有看到一个人影，我害怕，韩墨，我害怕得不敢说，是我的错，爸妈这么爱我，疼我，如果我说了，他们一定不会..."我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我拼命的摇着他，"韩墨，你骂我吧，责怪我吧，求求你。”

　　"一白，我能理解你，我相信你爸妈也一定可以。”

　　我挣开他跑回去，鞋面浸了雪水，说不出的难受，就好像此时泡在冰雪中的心一样，淹得我透不过气。

　　奶奶热情的招呼他吃饭，我低头坐在角落，碗里堆满了菜。

　　"小韩啊，你爸要去枫市上任了，你又在枫市读书，以后会少回来吧。”

　　"是的。也没有什么理由回来了。"他说着边看着我，我只顾埋头吃饭。

　　"你这是不放心我家一白吧，没事儿，难得你这孩子记挂她，我会好好看着她的。"奶奶递了汤给我。

　　韩墨放下筷子，扫扫一桌的人，严肃道："一白休学的事，你们也由着她吗？”

　　"这事我们也征求过她的意见，现在外头那么乱，我们也不敢放她一个人在漫城县上学....”

　　我腾地站起身："是我不要读的！”

　　大婶一下就笑了，转头就朝韩墨道："你看看，其实我就说，女孩子读太多书没有什么意思，读得进还好，她刚遭遇这种事，去学校不是浪费吗？”

　　"蓝伯伯在世，也不想一白这么可惜的休学，一白还不懂事，但你们该为她打算啊。”

　　其它人都不出声了，我踢翻凳子就跑了出去，我压抑极了，韩墨没有跟出来。

　　到天黑我才回去，他已经走了。

　　奶奶给我一垒信："这是你大叔今天早上刚拿回来的，看看有没有要紧的，赶紧和朋友交待，说换了地址了，还有，最上头是小韩给你留的，找了你很久，硬是没看到人影。”

　　我一接过就扭身回了房，念珠正在房间写作业，没声没息的，她马上让了书桌给我，足了十来封信，全是小章子寄的，我摊开一看，便越想哭，但又不愿意当着念珠和还在外头说话的叔婶哭。

　　我们在微光下对望，她好奇的看小章子的信，我趴在桌面："念珠，人生好像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我甚至不知道我还留下来做什么。”

　　她似懂非懂，反倒兴趣勃勃看信："白姐姐，小章子哥哥让你给他回电话。”

　　"小章子，你能回来吗？"电话一通，我便哽咽，又很任性，可明知道现在已经不由得我了。

　　"一白！你可终于给我电话了，怎么回事，你家电话停用了啊!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抛来，还是一样毛燥。

　　"你爸妈没有告诉你吗？”

　　"没呢，什么事？！我打了好几个电话回去，急得都快想回来了!”

　　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向快言快语的我，竟然头一次，将话头给缩了回去。

　　"没事儿，我在我奶奶家呢。”

　　"你确定真没事儿?有没有缺钱花，我又给你汇了些过去了，你收到没有，可千万别亏待了自己啊！"他急得团团转的感觉。

　　我抹抹眼睛，心里有阵阵暖流划过，我可真想他回来，只有他才会像我爸妈一样宠我，顺我。

　　"一白，我已经给你备好新年礼物了，家里今年冷吗？”

　　我呵着冷气，屋檐下还飘下硕大的雪花："小章子，冷，可真冷，我冷得快要哭了，手今年怕要长冻疮呢。”

　　他扑哧一声笑了，我这会便听到有人叫他。

　　"小章子，是曼丽吗？”

　　"是她，晚上学校有活动呢。”

　　"那你挂了吧，我有事就给你电话了。”

　　"等一下...”

　　我停下手。

　　"喂，喂，是一白嘛，圣诞快乐啊，今天我们好开心啊，晚上我们会玩通宵，不跟你说了啊，很多同学等着我们呢，亲爱的，拜拜！”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便挂了。

　　是曼丽。

　　圣诞？我抬头看黑暗幽静的街头，我和念珠站在当中，不远处传来狗叫，格外的寂静，冷得彻骨。

　　"念珠，国外的今天一定是灯火通明，音乐震天的响，还有很多人派送礼物，大家都上了街头，唱歌跳舞，穿着奇装异服，一定非常热闹，漂亮，是不是，所有的树上都灯光闪闪，火鸡飘香...”

　　"白姐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念珠仰望着我。

　　我笑道："去年小章跟我说的啊。”

　　"可是我们这里什么也没有啊。"念珠到处的望，呵着手叹了口气。

　　"是啊，什么都没有。”

　　头一次，我觉得我与小章子隔得这么远。

　　第二天，我就从书堆里翻出和小章子办的银行卡，拉着念珠便上街帮她置办衣服，又给她买了辆新自行车，还抱回来一堆零食。

　　桌面那封韩墨的信还静静摆在那里，我粗鲁的撕开。

　　"一白，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怪我，从小我就跟你说，我不喜欢你爸妈，说你爸是坏人，你爸出事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可是我真担心你，你一直一帆风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下可该怎么办？”

　　"你爸出事那天，我已经接你回枫市，当天晚上，我又接到何司机电话，说情况不好，晚上匆匆赶了回来，你爸只跟我说，不要让你看到他们当时的模样，说怕你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们已经知道，自己支撑不下去了，可还担心你，你现在这样自暴自弃，怎么对得起他们？”

　　"你的人生只有自己能负责了，红岩镇不合适你，可恨的是，我如今还差两年才大学毕业，不能为你做出承诺，现在客观情况，我也不能管你太多，我总还是要为你避嫌的，一白，你要努力，这段时间你先好好调整，我不逼你，今天我们已经举家搬往枫市，正像我说的，我回来的理由已经很牵强，一白，你必须自立，周正章远在国外，与我一样，自身难保，现在，你想想，你还剩下什么？”

　　我默默收了信。

　　心中一片苍凉。

　　我蓝一白的人生，原来什么都不是。

　　都走了。

　　这一年的春节，无疑是我快二十的的人生里，过得最艰难的一年。

　　我照样挥霍，带念珠玩。

　　更多的时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奶奶她们早已经不再管我，见我不闹事，除了脾气差一点，由不得人说外，其它还好，便相安无事。

　　小章子的父母都来看过我一次。

　　漫城县县政府每年过年过节的慰问，从来不会少了我和奶奶，偶尔韩墨会回来一次，我已经麻木，双眼呆滞，说我读不下去。

　　身上已经堆积了太多的同情，关怀，便好像无数的灯影打在你身上，太多人关注，关注到甚至脱离了现实，你便只像在舞台上演戏的演员，早已经失去了自我。

　　"韩墨，我已经不再需要多你一个人的同情了。以后，请别再来。”

　　当时我正跟着奶奶在河边开垦一小片荒地，捏着一只小蚯蚓，玩得不亦乐乎。

　　他站在那里，看了我很久很久，我无意去猜测他的心情。

　　蚯蚓被我截成三段，还在动，奶奶跟我说，它们不会死，钻进土里，又会变得很长。

　　可我不是蚯蚓。

　　第二次见到韩墨，他给我带了很多复习书，我正在稻田里和念珠一起学着插秧，正当接过，我提脚一看，一条水狙正牢牢粘在我小腿上尽情的吸血，一点知觉都没有，我吓得一股脑把书全扔了，而韩墨则吓得一脸雪白，看我慢慢掐起那条已经十足肥大的水狙，递到他眼前晃悠，他猛地挥开，举起手，对着我仰起的脸，却仍然没有挥下去，他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不会再来。

　　第二年的圣诞，小章子执意要回来与我一起过生日。

　　"一白，20岁，我一定陪你一起过。”

　　我拉着已经长及腰的长发，道："你能回来再说吧。”

　　这年生日我收到他十为贵重的礼物，头一次，我没有觉得开心，这份礼物，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滋味。

　　"一白，你等我，我一定会出人头地来接你的！”

　　"你爸妈一定跟你说了很多道理吧。”

　　他的声音也头一次，有了忧愁妥协的味道。

　　"一白，现实与我们的想象，总有差距的。”

　　"我知道你做过努力就够了。"我挂了电话。

　　我早便比他清楚，个人是多么的渺小。

　　我们毕竟还只是一群翅膀未长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