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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人生的崩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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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我睡了一天,迷迷糊糊的,感觉好点了,已经是晚上。
外面还是白茫茫的一片,我再也呆不下了,起身热了韩墨给我准备的饭菜便一边吃一边等韩墨。
想想他真是不够意思,匆匆把我喊来了,自己却忙得不得了,根本忘了说要带我去枫城大学参加活动,我连一个新朋友都没认识。
小院里的雪积了半寸厚,一尘不染的,我最爱在平坦无痕的雪里踩下自己的的脚印,我爸总说我这是强迫症,内心里总是太多破坏的欲望。
每年我不止将大院里头自己家门前那块踩得到处都是,连承义曼丽他们家也无一幸免。
一到下雪,我就起得特别早,刚开始,承义的妈妈就被我这样吓到过几回,以为晚上有贼到她们家探过路呢。
我躲在柱后笑,然后跟我妈偷偷说:"妈,你说承义他们家是不是藏着不少好东西呀,这是不是叫做贼心虚呀。”
妈妈扑哧一笑,转身敲我一勺:"这孩子,话别乱说。”
我双手插在衣服口袋,在院里作青蛙跳,还一边想着晚上得给我妈打个电话。
院门一响,我忙奔了上去,韩墨穿长长的纯黑风衣正匆匆进来,便这样被我吓了一跳,也不晓得想什么,这么出神。
我被他拽进屋,他自己二话不说,先灌了二杯开水,随后往狼籍的桌面一扫:"怎么全给吃光了,不给我留点?”
"你怎么这样对待客人啊,人家可是一天没吃东西!"我义愤填膺,就是受不了每次他质疑责问的语气。
他又露出一笑,这一笑不打紧,我忙地起身,凑近道:"韩墨!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他摸摸自己的脸:"没事儿,就一晚没睡。”
我心里过意不去,起身就往厨房走:"行了,你别动,我蓝一白最不喜欢欠人的了,把你饭吃了,我现在马上给你做去。”
他也不阻拦,至少客套问一声"一白,你会做饭吗?”
我进了厨房,他已经转过头看向外面何时已经飘起的大雪入神,手里头握着滚烫的开水,正冉冉冒着热气,与他嘴里呼出的气息相撞,安静极了。
我哪里会做饭,把冷饭拿出来炒,又打了个蛋,把厨房弄得一团糟,啪啪的响,我就怕弄不熟,蛋会腥,直到感觉有点焦味,焦味中又带点香,才敢端出去。
"你快点吃,我不敢保证味道。”
他听话用勺子大大挖了一勺,神情未变放入口中:"一白,你第一次做饭吧。”
"不好吃吗?"我紧张的趴在桌上看着他。
"不会,挺好吃的。"他喂我一口。
我开心的点点头:"真的很好吃诶!”
他便开始埋头吃,我沉浸在自己是天才厨师的美梦里,他突然道:"一白,我们就这样一起生活,好不好?”
我作惊恐状逃开去:"韩墨,你的跳跃式思维可太吓人了!”
我以为他会笑,可他只静静看着我,目光幽幽的,静静的,我心这一下突然有种憋气,停止的感觉,心里很不好受。
我在往后很多的日子里,一直在想,这是什么眼神,浓得人心里发酸,可又淡得让你无处可抓,后来才知道,这是同情。
*
我执著要打电话,拉着僵尸般的韩墨去了附近公用电话亭,可响了好久,家里都没人接。
"一白,让我来背你走吧。”
"干嘛要背我。你今晚怪怪的哦。"我一边踢着雪,一边道。
"来吧。”
他已经弓下身,好像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很多事要做,却好像束手无措一样,韩墨原来也会束手无措。
我嘟着嘴不甘愿的爬了上去:"我说你爸干嘛不让我爸升官,老是做得罪人的事儿,还这么忙,县政府里头那么多的部门,都很悠闲啊,我看今晚肯定是我妈不放心我爸,接他去了。”
我感觉他背一僵:"政策也有轻有重,职位不同罢了,做哪个不是一样。”
我懒得与他争执。
反正从小到大,我就没有在口头上占过他便宜。
"不晓得小章子那边怎么样呢?美国这个时候也会下雪吗?”
"不知道。”
切,你当然不知道,谁要你回答了。
*
周日,韩墨终于带我好好逛了一下枫城大学,好多的大哥哥,大姐姐,学校好大,绿树成荫,一到春夏,肯定非常的漂亮,有大的图书馆,大操场,还有娱乐室,大家脸色好轻松,根本不像我们二中,个个像老太婆似的,愁眉苦脸,一幅没有未来的衰样。
"韩墨,我真想马上就来读,可是我的成绩,考过来好难的。"我心情百味交加,只乖一个学期了,我能赶上吗?
不过我马上又信心百倍,保证道:"我一定会努力的,我答应小章子了,这里我又喜欢,韩墨,你说我能行吗?”
"有信心就够了。"他淡淡道。
"啊...."我失望,他不该是这样的啊,他不是应该比我更加激动吗,从那么小他就希望我考进来了。
到了半下午,他一点也没有送我回家的意向,我就开始急了,扯着他就往小院跑,没有哪一个时刻我这么想回漫城县,想回学校,想好好坐在我的小房间看书:"快点啦,刚才我已经为自己制定了许多的计划,我要努力!”
他哭笑不得:"你别说风就是雨的。”
我们收拾好出来,已近榜晚,下雪天气,一向保守的韩墨又不敢开车,无奈只好去车站,枫市啥没有,就是人多,韩墨心神不宁的模样,几乎都是我拽着他在走,他好几次停下脚步望着我欲说还休的模样,我恨得牙痒痒。
远远的我便看到去漫城县的车刚好开出站,忙叫着等下,气喘吁吁的奔上去,眼看就快要追到了,身后传来哐铛一声,我回头一看,韩墨正被一个大胖子连人带车的压在身后,一张脸疼得雪白,这叫什么事啊,我欲哭无泪,跺跺脚,提着包又跑了回去。
一番忙活,去医院,挂号,排队....
大胖子力气大,负责拿东西跟前跟后,又架着韩墨走,医生说是骨折,他整条右腿梆得像个木乃伊,脸上青一声,红一声,看起来真是惨不忍睹,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认命的提着饭盒去医院食堂打饭去了。
真是倒霉啊,我一边等饭,一边敲得铁饭盒咚咚的响。
打好饭,又打了个电话回家,还是没人接,怕饭冷了,咚咚往楼上跑。
"我刚让护士帮你打电话回学校请假了。”
我垂头丧气道:"大冬天的,爸妈到底去哪儿了,出来好几天了,还没跟他们说上一句话呢。”
他后来还是没把这事告诉他爸妈,自己行动完全不能自理,我万般不甘愿,还是得留下来照顾他。
我蓝一白也不是不讲情义的人,他虽然对我管制,到底很多事还是为我着想的,这样一想,做起事来,倒是真心实意。
扶他回家那天,已经过了一个礼拜了。
我想我爸妈还真耐得住性子,还是对韩墨太过于放心。
*
韩墨到底年轻,身体又棒,昨天还厌厌躺着看书,今天一早倒是精神了,还能在屋里小走,到下午还和我在附近转了转,买了一堆吃的回来,吃罢饭,我们正看电视呢,院外有几声喇叭,我还没起身他已经率先出去了。
"你是病人呢,还跑这么快!”
"你呆着,我看看去。”
不一会,他就进来了,叫我收拾东西,说有车接我们回漫城县。
我一边摆弄一边道:"我回去就行了,你不是耽误很长的课了吗?”
"我陪你。”
一路气氛很沉重,我倒是很轻松,看到韩墨没事了,我连日来的紧张一下子松懈了。
"一白,睡会。"他揽过我的头。
我微一挣扎,便也靠着他睡了。
"何司机,空调开大点。"我隐隐听到他交待。
*
感觉车子好像停下来了,我便起来,一看,是韩墨他们家楼下,他朝我安慰一笑,向司机交待道:"我们在楼下等着,你让他们下来吧。”
我骨碌转着眼睛,满脸疑惑。
"睡得好吗?”
他声音柔得似水,让我小心肝一颤一颤的。
只好无语的点点头。
刘书记下来了,先弯身到车里和我打招呼,这是他最后一年当书记吧,听说马上要调到枫市去了。
我爸虽然说没升官,他也挺稳当了,当书记也当了这么多年。
只是这突来的殷勤让我不安,韩阿姨说我陪我们坐一辆车,韩墨不让。
车子启动。
"这干嘛呢。"我一直没机会说话,笑得嘴都僵了。
"直接去红岩镇。"他好像隐了一半的话。
我一想,红岩镇是我奶奶家呢,便没多想,只道:"你爸妈也顺路啊,其实你没有必要送我去,我直接回大院得了。”
他蹭着我的头,呼吸又沉又重,听到何司机也跟着叹了口气,回头望了我们一眼,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我猛地道:"韩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这么说?”
我迷茫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就看着我不说话,我突然捂着胸,他忙问怎么了。
我咬着唇摇摇头:"不晓得,心里睹得慌,有点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搅着我。”
"一白....”
"韩墨,你告诉她吧,这样瞒着也不是办法,说不定将来还会怪你。”
我只觉得心里绞得越来越厉害,透不过气。
韩墨只紧紧搂紧我,什么话也没说。
我几乎是被他夹出车门的,这一时,哀伤的乐声飘来,在静夜里格外的突兀。
死人了。
我和爸爸回来过几次,还下过几次村,知道这是死人才放的哀乐,县里倒不大放的。
刘书记和韩阿姨领头走在前头,奶奶家门前已经站了满地的人等着他们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场面,看到对面那些我见得并不多的亲人,我突然的静下来了,格外的静。很不可思议。
那些平时并不多来往的叔叔,伯伯,阿姨,舅舅,舅妈,表哥,表弟,表妹,都过来或抱或拉着我,哭哭泣泣,我轮流着被他们一个个抱过去,呆呆的,但我还是很平稳的上台阶,跨过门槛,大厅里,满是钱纸的味道,齐齐放着两口黑紫棺材,爸妈的照片笑意盈盈的立在中间的大桌上,近在眼前,我不由得急走了二步,有人便马上从后扶住了我。
"小白,跪下啊,傻了?!"我听到我奶奶的声音。
听起来,她话里不开心。
我迷茫的看向韩墨,他朝我点点头。
为什么要跪,我不要跪,跪了我爸会说我的。
从小到大,他不管怎么打我,教训我,从来不让我跪。
还有妈妈,她最看不惯别人凶我,奶奶也不行,好几次都因为我和奶奶闹不愉快,所以,我很少回红岩镇,这里又很落后,交通又不便利,一路坑坑洼洼,家里其它人都是附近的农民,家里就我爸一人有出息,读了书出来。
"这几天你去哪里了?!亏你爸对你这么好?事事由着你,要什么给什么,你爸在医院可是活活痛了一个礼拜,就嚷着你这个宝贝女儿,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你倒好,入了棺才回来...."奶奶到底还是哭了,指着我骂,这时一家里的其它人都哭了,整个屋子嗡嗡的,也许都压抑了太久。
"韩墨,带我走,我要回大院,我爸妈在家等我呢?"我不喜欢这一屋子的所谓亲人,他们都没有喜欢过我,因为我是女孩。
爸妈怕我受委屈,也很少带我回来,一年也就春节拜年来一次。
"别任性,一白。"韩墨拉住我。
我执著道:"我不是任性,真的,韩墨,我爸妈真的在家等我。”
奶奶尖叫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去哪里!”
韩阿姨便抱着我哭,可是我却一点也没有哭,我为什么要哭呢,摆两张我爸妈的照片就要我听他们摆布吗?
"好了,这孩子还没缓过神来,今天有点晚了,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刘书记一说,众人都不说话了。
我被搂着站到一旁,看到进来几个和尚,便对坐了两排,旁若无人开始念经。
刘书记往他们面前的钵里放了一个红包,他们才睁开眼,点头表示谢意,更认真念叨。
"白姐姐,你饿吗?要不要吃饭?"小叔家的大女儿念珠偷偷拉我。
我摇头,但对她笑了一下,她比我惨多了,这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她。
厨房灯亮了,姑姑叔叔们都聚在那里,热烈的讨论着什么,这时已经完全不在意我的存在了。
我看向外面,韩墨正送他爸妈走,自己又走了回来,腿还是有点破。
"韩墨,我想和小章子说话。”
他二话没说,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黑黑的砖头递给我。
我知道这是电话,接在手里,看穿了它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怎么了?”
我抬起头:"我没他电话,都是他打来给我的。”
他收了电话,带我去厨房,一屋子人都站起来。
"奶奶,一白睡哪间房?"他礼貌道。
"念珠,去带路!"奶奶一指,反过来又对我们一笑。
"韩.....韩..”
我们又回过头。
婶子走了过来:"你今晚我们另外安排了...”
"不用。"韩墨简洁道。
婶子哦了一声,点点头,一脸猜不透的表情。
"一白,你让我担心了。”
一关上门,韩墨把上拉住我说。
"韩墨,我不想飞了,不想走了,我就在漫城县乖乖呆着,哪里都不去。"我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他抿着唇点头。
我突然张大着嘴,一闭一合的,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眼泪却终于满溢,所有的郁结都痛在喉间,所有的感触都在胸、喉、脑,其它器官都静止,但我真想哭,真想说话,只知道张着唇哑着喉看着韩墨,直到他眼圈慢慢转红。
我们再看不清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