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不贰》拾壹不二

11、第十章

　　步入殿门，闻见鼓云和瑟箫管遗音，顿生余音绕梁三日未绝之感，行至殿内见得几个容貌姣好的小仙姑正在殿中随乐翩翩起舞，以为舅舅是带我来散散心，此时不赞更待何时，于是我鼓掌大赞道，“好！跳得好！”

　　这一赞将那几个小仙娥惊了一下，纷纷停下舞姿与我二人款款福身，“见过泗水神君，见过仙上。”

　　“几位仙子不必多礼。”舅舅抖了抖袖摆颇是正经道，“此番前来，是有事相求。”

　　“神君请讲。”为首的仙娥俯身揖手，“我等定鞠躬尽瘁。”

　　舅舅会心一笑道，“几位仙子莫要紧张，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我这外甥媳想学习学习这曼妙舞姿，不知几位仙子可否教授一二。”

　　我顿时一怵，实在不记得我何时有说过或者有表达过想习舞的想法，我茫然的望了望舅舅，又望了望那仙娥。

　　“这好办，不知仙上想学的是哪一种？”

　　那仙娥到是爽快，我却怅然得很，我这四肢不调的身体连平日里使个术法手势都要打个结如何习得婀娜舞姿，不可不可，遂我脚底抹油准备开遛，舅舅却将我直直推到那仙娥面前，干脆道，“天帝喜欢哪种，就学哪种。”

　　是以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在同手同脚的搔首弄姿，临渊那厮真是恶趣味，喜欢的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舞姿，又是拧头又是扭腰的，我本就僵硬的四肢拧了一天下来俞加的僵硬了，舅舅的脸也俞发的僵硬，最后捂着脑门子出了殿门，走时说了句，“你们且先跳着，我去去就来。”

　　舅舅还是那个不靠谱的舅舅，将我推入火坑自己却独享清闲去了，这般看来赤华神尊嫌弃也不是没有原由。

　　舅舅一走，我也放松了些，漫不经心的扭着腰，忽而又起了好奇之心，低着声音问教我的那位仙娥，“天帝当真喜欢这种舞姿？”

　　那仙娥将手一停，“回仙上，天帝他不曾说过，但每每有典礼聚会都让我们跳这曲，故我等以为天帝当是喜欢的。”

　　果真是个恶趣味的天帝。

　　我颇是嫌弃的将手一挥继续扭，那仙娥回过头问我，“不知仙上是神君哪一位外甥的夫人？”

　　舅舅哪还有别的外甥，不就只临渊一个，但是这话只能心里想想，况且我也不是他的夫人，不能说不能说，我随意扯了个名头道与那仙娥，“哦，是沧南西的本家，远房的远房的。”

　　那仙娥也算单纯并无多问，接着又是一个时辰的搔首弄姿，我扭得腰酸背痛舅舅才回来，于是我又扭了一遍，舅舅捋了捋没有胡须的下巴颇是欣慰道，“这般看来也有些模样了，不错不错。”

　　听到舅舅赞许，我周身一轻如释重负，生怕舅舅一时兴起让我再扭一遍忙拉起他就往外走，出来时已经是月上梢头，舅舅说他还有事要回沧南便匆匆离开了，临走时还送了我套衣裳，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一定要穿上给临渊献舞，我嫌弃的将衣裳收了起来，回了太微宫。

　　回到寝宫将衣裳丢在一旁，倒在床榻上锤背捏手，听门侍说临渊还没回来，我琢磨着定是又与那妖神观星河去了，心头一阵阵的不爽利，遂起身将舅舅送的衣裳试了试，是套轻衫羽衣，是好看的，就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琢磨来琢磨去发现原来是肩袖透明了些，裙摆也短了些，两条腿赤条条在外边晃着，我拽着裙角往下拉了拉，上面又遮不住了，委实头疼。

　　上上下下扯了许久，刚想换回去，外头响起门侍洪亮的报门声，“恭迎陛下回宫！”这是我早时与那门侍招呼好的，让他在天帝回来时报门声洪亮些彰显天帝威严。

　　不管了，就这样罢，我急急的冲了出去，唤了朵云腾到了院中树头上，估着临渊进来的时间，飘然落下，这下将刚刚进门的临渊吓了一跳，险些一掌劈了过来，同样惊讶的还有随后进来的妖神，我不禁头皮一紧，怵了半晌，罢了罢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跳。

　　临渊似笑非笑的看着，妖神一脸不屑的瞥着，我心中大苦，什么破舞怎么这么长，跳了半曲那妖神不甘示弱似的拂着衣摆飞了过来，一举手一投足尽是媚态，左右我是比不上的，人是生来媚骨，我却生来就四肢不协调，我倔强且僵硬的扭着，估计姿态确实丑陋，还未跳完，临渊一拂袖道，“别跳了，如此笨拙之姿在妖神面前班门弄斧也不怕丢了我太微宫的颜面。”

　　我指尖僵在半空，胸口倏地一紧就再也跳不下去了，我将手一收转身就走，将将走了两步，临渊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回来。”

　　刚才责斥我丢了太微宫的颜面，现在又叫我回去作甚，回去继续丢脸不成，但他是天帝又不能不从命，所以我折了个中，站在原地不动不回头，立了片刻忽觉周身一热，低头瞧见临渊的外衣不知何时披到了我身上，旋即耳边又响起临渊的声音，“本就羸弱还穿成这样，若是生病了……”

　　后半句不知是他没说还是我没听见，总之我十分狼狈的回了寝宫，一进门就将羽衣换了下去胡乱的往地上一扔，什么投其所好全是胡说八道，辛辛苦苦扭了一整天还遭人鄙夷，还不如与他读本法华经来得轻巧。

　　腰酸背痛疲惫至极，沾上床榻就沉沉入睡了，醒来时昨夜被我扔了一地的羽衣竟整整齐齐的摆在枕边，属实是奇怪。

　　想到昨日我又觉得丢脸起来，临渊说的也没错，那妖神婀娜多姿，我还硬生生的要和人一较高低，真是不自量力，所以午膳也没脸出去吃了，在房里躲到申时才出去，简单的吃了几口就带着盅雕出了门，许多日子不带它出来了，它很是愉快，一蹦一跳的不像鸟类像只荷塘里的青蛙。

　　出了宫门没多久又遇到了七元君，他很是热络的与我招呼，我实在提不起兴志，敷衍的回了一笑，七元君道，“不二仙子可有探得天帝真心？”

　　“没有。”他哪有真心，石心还差不多。

　　“凡间有句话叫酒后吐真言。”七元君顿了顿压低嗓音道，“我这有壶见香倒，不二仙子不妨一试。”

　　我摆摆手，“临渊他不饮酒。”

　　七元君高深一笑，“此酒无色亦无味，初入时无感，待闻其香已是沉醉故而称作见香倒。”

　　“这么厉害？”我叹了叹。

　　“自然，这可是少阳神君珍藏了千年的沉酿，要不是上次帮忙菩提历劫他也不肯割爱相赠，如此说来你也有功，我便将它转赠与你。”语罢将那酒壶递到我手中，这般说来我也不是平白受恩，遂心安理得的将酒壶收了下，“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七元君。”

　　“不二仙子客气，还愿仙子早些与天帝喜结连理开枝散叶，如此常仪也算功德一件。”七元君拱手与我作揖。

　　收了见香倒我不自觉欢喜了起来与盅雕一蹦一跳的回了太微宫，接下来就是怎么匡着临渊饮下见香倒了，思来想去演练了许多遍，倒在饭菜里？不行，万一这酒沾了油腥不灵了怎么办。趁他睡着给他灌进去？不行，他有灵光护体，怕是还没靠近我就得受个重伤。

　　要不参在茶里？好主意，我实在聪慧过人，于是乎我愉快的煮起了茶叶，煮好后又将茶水倒掉半壶，渗了半壶子见香倒进去，想着临渊是天帝定有过人之处，遂将剩下的见香倒全数倒了进入，兴高采烈的托着茶壶去了临渊书房。

　　到了书房门前，我收了收仪态，让自己显得端正些，然后轻轻扣响了房门，模模糊糊的听到一声，“进来。”

　　我轻手轻脚的踱了进去，将茶壶放下，“天帝日理万机辛苦了，不二泡了壶茶给天帝以解疲乏。”

　　临渊将狼毫笔放到笔架上，淡淡道，“今日如此殷勤，泡的是什么茶？”

　　我娴熟的为临渊斟茶，淡定且冷静道，“哦，是七元君送的，说是千年难得。”语毕将茶瓯递到临渊手中。

　　临渊执起茶瓯眉头一皱，“你与常仪何时如此熟络了？”

　　我盯着临渊手的茶瓯心不在焉的答道，“七元君是个极好的神仙。”顿了顿又说道，“天帝赶紧尝尝此茶有何难得之处。”

　　临渊起身冷冷一笑，“既然你这么想知道，不如你自己尝尝。”语毕将茶水倒入口中，将我一拉，我整个人被迫贴了上去，旋即他嘴唇贴到我唇上将口里的茶水全数哺到我嘴里，我仰着脖子，那无色无味的见香倒全数流进胃中，一滴不剩，完毕临渊将我一放，唇齿脱离的那刻我倏地闻见阵阵醇香，接下来脑子就像灌了铅水一般的沉重，我甩了甩头，眼前出现了七八个临渊，十多只眼睛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我晃了晃手，“变这么多出来干什么？我又不贪心就要一个！”

　　七八个临渊一齐笑了起来，虽是养眼，但一下这么多还是有点选择困难了。

　　我捏了捏其中一个的脸道，“你不乖，我苦练了一整天的舞，你连看都不看，不要你！”

　　我抚了抚旁边一个的眼睫道，“你不乖，你带妖神看星星看月亮，不要你！”

　　我又顺手摸了摸另一个的胸道，“你也不乖，成日里跟妖神私混，不要你！”

　　挑了半天选了个笑容还算憨态的拉到身旁，抬手将他按在肩头，“就你了，你乖乖的本仙定会好好好疼你。”

　　“不二，你醉了。”肩头的人在说话。

　　“别吵，我没醉，我这么喜欢你，你得乖点。”我拍了拍肩头人的发顶。

　　“有多喜欢？”肩头的人问。

　　“很喜欢！非常喜欢！”我伸手将肩头人的脸捧了起来，“所以你不能再找妖神了，你要是再找妖神我便不喜欢你了！”说完两眼一黑就朝那人倒了过去。

　　倒下前隐隐约约听得一字，“好。”

　　第二天日落时分，我才昏昏沉沉的醒了过来，头疼脑热，我拍了拍脑门，昨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却怎么都忆不起来，只记得临渊将见香倒全数哺给了我，后面的事全无记忆，想得头疼，忽而听到屏风后有人窃窃私语。

　　“哎，听说天帝要娶妖神，不二才大醉了一场。”
　　“哎，没想到不二平日里没心没肺的竟如此痴情。”
　　“哎……”

　　一声叹息后再没了动静，而我仿佛听到胸口里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一个妖怪的声音不停的在我耳边响起，天帝要娶妖神，天帝要娶妖神，临渊要娶妖神，临渊要娶妖神……

　　这个妖怪在我耳边念了一夜，我亦辗转了一夜，破晓时，我做了个非常重要的决定。

　　一个改变了我一生的决定。

　　一个将我至于万劫不复的决定。

　　后来的我时时为了这个决定悔恨万分，寸断肝肠，不若不见，不若不问。

　　估摸着临渊再有一会妖神就要来请早安了，我急急的蹬上鞋子去了临渊房间，敲了半天门才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正是临渊，他早已梳洗完毕，挺拔身姿立在门里，我望了望他，他亦望望我，我先开了口，“我有话要说。”

　　临渊长眉一挑，神色虽是疑惑还是将我放了进去，他将门合上，负手睨着眼将我上上下下划拉了一遍，“说吧，何事？”

　　我捏了捏手指，又挺了挺背脊，尽量让自己显得有底气一些，清了清喉咙正声道，“听闻你要娶那妖神曦悦可是真的？临渊你可喜欢于我？”

　　临渊眉头一皱，沉着面色道，“坊间传闻当不得真。”

　　也不知是说的喜欢我当不得真，还是他要娶妖神当不得真，还是说两者都不是真，左右思量下未得其果，突然想起这天上的神仙说话大抵都是迂回婉转，我直道“我确实衷情于你的，倘若你也喜欢于我，那你娶妖神就不甚妥当。”

　　“为何？”他蹙眉问我。

　　我捏紧了衣角，竹筒到豆一般的说，“我这人吧，向来都是只一不二，即是喜欢于我，那便……”

　　“那便如何？”他嘴角微微一提，语气似有些期待。

　　我利落的答道，“那便断断不能与那妖神有何瓜葛。”

　　一时间空气如冻结一般，他沉静了半晌也未吐个字出来，想来我是自作多情了，顾作轻松的扬了扬手准备离去，行至门边，他在身后开了口。

　　“好。”顿了片刻又道，“这天上地下，我此生只钟情于你，要娶的自然也是你，你可愿意？”

　　繁花似锦流萤飞转，轻舟泛湖微光粼粼，我想这大概就是乔生甘愿复之一生所求吧，这一刻我竟然也感同身受，纵然是做个蝼蚁凡人，纵然是历尽苦处，纵然是万劫不复，得此一诺，此生足矣，此世足矣。

　　我心头似百花盛放，那些沉下去的缺了的一时间尽数归了原位，又不想表现得过于激烈遂沉着声音道，“如此，甚好！”

　　临渊眸色粼粼，执手将我揽入怀中，语气温柔浅浅的在我耳边低语，“你终是长大了。”

　　我确实是长大了，个头也高了，他搂着我，我竟能将头巧巧的枕在他颈窝上了，一齐长大的还有胸口里跳动的心脏，只是它长得不太稳定，总是他一靠近就忽然膨胀，猛烈的跳动，一个不留神就要从我胸口一跃而出，他一离开就缩作一团，那几日见他与妖神在一起时，它就缩得像要从我胸口消失一般，紧得我胸口生疼。

　　我的成长大约是离不开临渊了，即便是我想离开，我的心脏应当不会允许，它还要倚仗着临渊，有他在它才能好好的安稳的跳动。

　　临渊静静的拥了我许久，至到门侍敲响门他才将我放开，抬手抚了抚我的发顶，“以后不准在旁人面前跳舞了。”语罢又捏了捏我的下巴，“轻衫羽衣也不准穿给旁人看！”

　　最后这句说得语气颇重，我寒了寒，不穿便不不穿，反正我也不喜欢，上也遮不住，下也遮不住，我赶紧点了头，生怕回得晚了。

　　临渊得我回复，神轻气爽状向门边走去，走了一半又回过头来问，“是谁给的你轻衫羽衣？”

　　我据实以答，“是舅舅给的。”

　　临渊鼻息一嗤，“舅舅还真是有心。”

　　我糊涂了，也不知他这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实在难以琢磨，只好怯怯的跟了上去。

　　门开一瞬间，我先是看到妖神满目欢喜既而又神色哀伤，旋即又变得惊疑不定，一时间四季轮番在她面上过了一遭，高深得很。

　　顷刻间妖神将四季收回，敛了敛神福身道，“曦悦拜见天帝。”然后又厉色将我扫了一扫，我顿时打了个寒颤，往临渊身后挪了两步。

　　临渊轻轻一咳，那妖神才收回眼色，媚声道，“近日族里事务多了些，所以曦悦今日来得迟了。”说完又是款款一个娇软的福身。

　　我站在临渊身后捻了捻指尖临摹了一下，实在是没有媚骨，捻了两下手指都抽了起来。

　　临渊负手道，“妖神族内事务繁杂，劳累辛苦，以后就免了请安之礼吧。”

　　妖神娇嗔，“曦悦不累……”

　　“妖神不必逞强，既已迁居九重天就不必再拘泥妖族礼数，随意些。”语毕一脚迈了出去，我忙跟上前，那妖神吃了闭门羹神色很是不悦，垂着眼那娇媚的脸蛋忽而就黑成了炭。

　　要不怎么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呢，我瞧这妖神四季轮播五色变幻的脸色多半不好养，当然我也不好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