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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   翌日我与七元君到了处庙堂,这一世乔生是庙堂方丈,我们见到他时,他已然是垂幕之年,堪堪端坐于蒲团上捻着佛珠,堂下坐着数十位和尚静坐参禅,我一时纳憾,这个七元君又是卖的什么药,一个暮年方丈如何爱恨纠缠?

      七元君高深莫测的神情将我一瞥,指了指乔生身后的佛像,我望了望,见丁宁腰上挂了个竹篓,一手扶着绳索,一手往佛像上添金,观其身形不过十二三岁的光景,一个是方丈,一个是工匠,一个是垂幕之年,一个是豆蔻年华,如何相爱?

      前车之鉴,这一世,我说什么都不能再插手了,旋即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听着佛音袅袅。

      我是个良善的半仙,却也是个没有慧根的半仙,所以不多时我就禅定了,顺带着还做了个美梦,七元君将我敲醒时殿内的和尙早已没了踪影,只剩乔生,端端的像尊佛像,这人还真是有意思,不作石碑就做佛像。

      对石弹琴委实是苦了这一世的丁宁,我见那丁宁还挂在巨型佛像上像只小蚂蚁,时不时用竹篾刮一刮,又从竹篓里挑出石灰浆住上抹,这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的顿了四个时辰,我睡了又睡醒了又醒,在复睁眼时乔生的袈裟上满是银白,不像坐在庙堂,似坐在飞雪皑皑的山中,确实生来就是块好石材,七元君禅意的道了句,“本来元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真想好好将七元君的眼睛掰开,这算尘埃嘛,这是石灰末。

      传话间,丁宁从绳索上滑了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石灰粉末,乔生亦动了动眼,而后又复变回了石像活佛,丁宁双手合十朝他一拜,然后转身出了庙堂,我看得糊涂,想要跟上去,刚要起身脚却麻得动弹不得,想来乔生当没比我好多少,定是腿麻得起不来身又碍于方丈的颜面罢了。

      观了大约十个朝夕,两人却毫无进展,我无聊得感觉头顶都要生出草来了,七元君倒是自在其中,若不是我知他身份现下就当觉得他也是这庙堂和尚中的一员了,这日子消磨得我百爪挠心,所以我决定跟七元君兵分两路,他自与乔生参禅悟道,我就跟着丁宁。

      穿过密林山路到了方茅屋,发现这一世的丁宁竟是孑孑一人,她行至茅屋前将腰间竹篓放下,洗了洗手上的尘灰,步入房内燃了烛火,我方看清这满屋满墙皆是形态各异的佛像,一笔一画若神来之笔,惟妙惟肖,人道是佛有众生相,但我看来看去这满屋满墙的佛像都生了同一副面孔,或笑或嗔,这不是乔生嘛,嗳嗳,意外收获啊。

      原来是暗恋,本来安排个方丈与工匠,老夫与少妻已经让我觉得震撼了些,还要安排个暗恋,啧啧啧,旷世之恋啊,亏得七元君想得出来。

      我摆了摆头回了庙堂,将好遇上跨门而出的乔生,我忙跟了上去,只见得乔生缓步在回廊里,行至庭院中停了下来,立身站了许久,我顺着视线望去,一片漆黑空无一物,不得其解。

      “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七元君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惊了惊望向他,七元君又道,“你看。”

      我顺着七元君的指尖望了望,视线里仍是空无一物,回眼给了七元君一计鄙视,七元君似成竹在胸,“你再看。”

      我再看过去时,视线里远远的出现一点点萤火,随着萤火的出现乔生混浊的眼色里也亮了一亮,近了看,远来是丁宁,她挑着一盏莲灯款步而来,本以为她会走到乔生面前,结果她走到石阶下就停了下来,对着台子里的铁树瞧了半晌,随后掌着莲灯离去了,那乔生端端的又站了半柱香时间才离去,一时间我有些筹措,不知是跟着丁宁好,还是跟着乔生好,七元君笑了笑,自顾自的回了庙堂住所,我犹豫许久还是跟了上去。

      又过了许许多多个日头,丁宁日复一日的画着乔生塑着佛像,乔生亦日复一日的禅坐论经,期间也没有什么大事,两人之间的交流也无非是丁宁合十相拜,乔生颔首回礼,甚至连句多的话都没有,这般下去怕是乔生老死去二人都说不上一句话,我实在着急,那日两人在佛堂相遇时,我急得一拂手将案几上的青花瓷瓶打到了地上,瓷瓶落地摔成了碎片,丁宁俯身去拾被碎片划破了手指,鲜血一涌而出滴在青釉碎片上开出了朵花,我心头一颤直道不好,忙瞥了瞥一旁的七元君,他却笑笑的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必自责了,想来不会因此逆了两人命数。

      我舒了口气,倏而望见乔生拿了方白色素绢缠在了丁宁手上,恍如那日鹭洲城边丁宁为乔生那般,只是此刻两人调了个位置,我慨叹七元君真是个有头有尾的神仙。

      那日过后乔生便日日枯坐在佛像前不吃不喝,就好像以前临渊罚我面壁一样,只是不知乔生面的是什么过。

      乔生面壁的这些时日,丁宁也再没出现在庙堂里,我觉得好奇便寻了去,观了几日发现丁宁除了日日背着竹篓去那悬崖绝壁上搬些石头,就是在窑里烧石头,生就是跟石头过不去了,那乔生也是块石头,到不如连他一起烧了算了。

      白雪皑皑落闲庭,山中无事岁月长。

      忽是一日,我方从清梦中苏醒,闻见院内有人高呼,“方丈圆寂了!”

      钟楼里的钟足足撞了一日,第二日拂晓丁宁跌跌撞撞的来了,仿是个虔诚的信徒在乔生灵前跪了足足三日,我想她应当是极悲了,可是却没见她流下一滴泪,只痴痴的跪着,直至庙里的和尚将乔生坐于函中她才离去。

      我以为这一世就此结束了,七元君却说是时辰未到,无奈我只好与他继续留在庙堂里,这一呆就是三年,三年间丁宁日日都来却从不进殿,只精心看护那棵铁树,那日庙堂里的几位高僧聚了起来,念了经敲了木鱼,冗长的仪式后他们将函中的乔生抬了出来,我大惊,只因乔生寂了三年出函时竟然肉身不坏,一如那时圆寂时的模样。

      再后来丁宁花了数月时间为乔生塑了金身,金身塑成的那日庙里的钟又撞了一日,所有人都如临大喜,只是丁宁,目色正如那日跳崖前的决绝,我知道丁宁是命不久矣。

      丁宁跃入炉火的那日,庙堂门口的铁树开了花,颜色似鲜血一般,炉火烧了整整一日,而后烧出了个釉灰红彩的瓷瓶,七元君将瓷瓶安放于乔生的金身像手中,离开时我窥见了瓶内几行小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同生时,日日与君好。

      出庙门的时候七元君感慨万端,我却好像有些明白了,其实乔生早已心系丁宁,许是在庙堂葺佛时,许是在院中铁树前,许是那日为丁宁缠上白绢时,亦或是更早的时候,奈何这空门身份,奈何这鸿沟年华,今生只此,今世咫尺,只盼来生,只盼来世。

      回去路上我没忍住好奇心问了七元君,七元君颇是感慨,一则为乔生弃了千年修行,二则为两人旷世情缘,七元君说万物皆有情,漫天神佛亦有情,不道别离不觉其苦,不近生死不知情深,不知不觉间爱已入骨情侵百骸,铭心刻骨。

      抵达南天门正是日入时分,七元君先行去了少阳神君殿复命,我则一人独行回太微宫,九重天上短短一日,凡间却已匆匆几十载,究竟情之何物,竟能让乔生放弃飞升的机会去做个蝼蚁一般的凡人,这么想着想着竟又走进了那日的朱木林中,兜兜转转了许久才找了个出口,刚要出去听到几个小仙姑正窃窃私议,我叹,九重天还是这个九重天,遂想另寻个路口出去,将要离去,却听到一段让我心情十分不爽利的对话。

      “刚刚瞧见没,天帝带着妖神在观星河。”
      “瞧见啦,我又不瞎。”
      “我猜天帝不日便会迎娶妖神了。”
      “我神族与妖族缔结盟约,那蠢蠢欲动的魔族自会安份些。”

      哼,情爱一物如此珍贵竟让这班仙娥论成了交换工具,想到此处我不觉冷哼出声,“是你们太不信任天帝,还是天帝已经如此不济,需要靠妖族撑腰了?”

      语毕方才还窃窃私议的两个小仙娥已然跪到地上,连连讨饶,“我等见识浅薄,仙上莫怪,天帝英明神武当然不需要倚仗妖族,还望仙上大人大量放过我等。”

      我摆了摆手,两人鸟兽散去,两人一走我就后悔了,这样贸然开口不定又会被议成什么样,算了,且让他们议去吧,如此想着走着,竟鬼使神差的走到了星河边上,远远的就望见临渊,一如辰时离开时的装束,想是一下朝便来了此处,正想上前,忽见一袭红衣在他身旁,两人并肩而立,唉,竟然忘记刚刚那两个仙娥说的天帝正带着妖神观星赏月了,将将听仙娥说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这下亲眼所见目之所及,心头突然就沉下去了一块,丢了神似的回了太微宫,辗转一夜到天明时才睡下。

      醒来时已经是午膳时间,临渊没来,听侍者说是与妖神论事去了,我一听顿时没了胃口,独自一人出了宫,行行步步到了星河边上,白日里是见不到星月的,我望着明晃晃的太阳发呆,这一呆就是一下午,一直到日落月上满天星辰,从前不觉得,现在望着满目星辰真真觉得宛若仙境,也确是仙境,只不过这样的仙境我只能自己观赏,而临渊却是跟妖神同赏,倏忽间我觉得心头沉下去的那块缺了,风簌簌的往里灌着,空荡且冰凉。

      一连几日都没能见到临渊,那红妆妖艳的妖神到是时时出现在我眼前,一身红衣甚是扎眼,每每路过我眼前时都要高傲的仰一仰头颅,我当然不会示弱,每每也都回以眼神,只是见她日日都进出临渊殿中,我竟越来越没有底气了,最后只能愤愤的将门一甩回了房中,说来奇怪,我门都摔坏了几副也没见临渊前来责罚,我想他是不是真的弃了我这块朽木投了妖神怀抱了。

      那日妖神又进了临渊殿中,我气愤的摔烂了不知是第几副门然后出了宫去,一时心中郁闷便去了穹顶散心,将巧遇见同样散心的七元君,多日不见七元君还是一样,谦恭有礼,他揖手与我道,“不二仙子别来无恙。”

      我道,“有恙。”

      “哦?不知不二仙子此番是思乡情切还是另有其他?”

      我默了默,不知如何说起,七元君道,“我猜是相思成疾。”

      我不置一否,七元君又道,“听闻近日天帝观星象有异,恐是魔族异动,是以近日公事繁忙偶有回宫,不二仙子可是为此而忧?”

      原来真是公事,那我岂不是庸人自扰,可是我看那妖神不像是议公事,到像是谈情说爱,我嗫喏,“不知是何公事须要秉烛长谈,我看是公器私用吧。”

      七元君倏忽一笑,“不二仙子可是吃醋了?”

      “我吃菜吃肉就是不吃醋!”我辩驳。

      七元君噗嗤一笑,“那我问你,妖神与天帝秉烛,你是何感?”

      我道,“胸闷气短。”

      七元君道,“那天帝与妖神并间而行,你是何感?”

      我答,“寝食难安。”

      七元君又问,“我再问你,若是天帝娶了妖神,你是何感?”

      这下将我问住了,那日听闻临渊要娶妖神我已然失了往日仪态,若是临渊当真娶了妖神我会如何?

      我摇摇头道,“不知。”

      七元君粲然一笑,“不二仙子可还记得乔生与丁宁?”

      我点点头,“记得。”

      七元君将衣摆一拂站到云端,“乔生爱丁宁,所以他一心仅存丁宁,而丁宁亦是如此,两心相依是以为情,你心存天帝,却恐天帝心有不一,故而心感苦闷。”

      我思忖半晌好像如此,又好像不是,但我确实是心中苦闷。

      “我观天帝其行确是有意,只不过天帝之心唯有不二仙子自己探明,旁人无左矣。”

      辞了七元君回了太微宫,不出所料,妖神又在,两人在殿门低耳私语,见我路过恍若无物,我在两人面前转了几个来回,也没见哪一个得空搭理,遂愤袖而去,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临走时我竟瞥见临渊面上一抹邪媚的笑。

      回了寝宫我又废了一扇门,工侍立即将门修好了,估计是随时待命着,我见门修好了又拍了扇窗,工侍又连忙将窗修好,没了办法,我只好拿枕头被褥出气,折腾了一夜,第二日天色微朦我顶着黑眼圈出了宫门,这些日子每到辰时那妖神便要来太微宫里转上一转请个安,未免碍眼我只能先走为敬。

      晨阳朝露,我在瑶池边上丢石子,忽然响起几声叹息,我惊了一惊,难不成这九重天上还能混个魍魉进来,青天白日平地出声定不是泛泛之辈,想着先溜之大吉,那叹息声又响了起来,唉……

      我慌了神,“你是谁!”

      “哎……外甥媳居然将舅舅给忘得一干二净,我心痛矣……”一袭青衫锦袍应声而出。

      我惊喜道,“舅舅!”

      “乖,外甥媳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可是晨起送渊儿上朝?”没等我回答他欣然自问自答起来,“我渊儿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老夫甚感欣慰。”

      我没有说话,将头一垂坐到池边,往常我肯定是会辩上一辩的,今日确实没有心情,我怅怅然的继续往瑶池里丢石子。

      舅舅见我情绪不高,也坐了下来,“怎么不高兴了?可是渊儿惹你不开心了?”

      连面都见不着怎么惹我,我喃喃自语,“我倒是希望他能惹惹我。”

      “外甥媳此话是何意?”

      我思虑片刻,不知从哪说起,踌躇间也学着舅舅刚刚的语气长长的叹了一声。

      舅舅见我叹气忽而似心领神会一般,“可是吵架了?”

      “不算吵架吧……”我迷瞪瞪的回道,“只是他不理我罢了……”

      舅舅语重心长道,“我这外甥让他那古董叔父教得木纳隐忍,有事大都埋在心里,此番你可以稍稍主动一些,定能化干戈为玉帛。”

      我道,“怎么主动?”

      舅舅拾了块石子丢进池子里,“投其所好!”

      我思楮临渊好像没有什么爱好,硬要说个一二,读书修行尚能勉勉强强算个爱好,我摆摆手,“舅舅的意思是让我陪他读书修行?”

      舅舅道,“非也非也,渊儿他虽是天帝,但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儿,此番你要投的应是男子所好。”说罢将我手一携,“外甥媳你随我来。”

      舅舅携着我一路疾行,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多时到了处别宫,玉石牌匾上写着,毓秀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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