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又生》雉色

4、婚宴

　　千枝子只告诉了连城一个地名，洛水。
　　我以为这是极不划算的买卖。不知道连城拿了什么东西和千枝子交换，总是极珍贵的事物，却只得了洛水二字。难道陆温良就一定会出现在洛水吗？难道他出现在洛水，就一定会在洛水停留吗？他具体什么时候会来？来时停留多久？来这里做什么？
　　这一切我们都不得而知。
　　逮人全靠摸瞎。
　　我殷切地希望陆温良一辈子都不要来，洛水人杰地灵，钟灵毓秀，我完全不介意在此处等他一辈子。

　　连城很相信千枝子，毕竟牺牲了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不想信也来不及了，跪着也要把人等到。
　　于是我们在洛水找了家客栈，只要了一间房，二楼背水的地方，推开窗户远看，是小桥流水，烟火人家。窗下范围是客栈的后院，院中挨着客房的墙壁边上有一株苦情树，正是花开的时节，风一吹，粉绒绒的花就会从窗口飘进来，伸手也能够着几朵。
　　连城每日就在房里打坐，而叫我出去打听消息。我是觉得没这个必要，陆温良来就是来，不来我也打听不着什么。但连城总爱给我找些事做，不叫我闲着。

　　陆千锤仍旧跟过来了，他就喜欢在院中那苦情树下睡觉。
　　也不知他怎么跟客栈主人说的，以他那副尊容，居然让主人答应他临时在客栈里照顾客人的马。除了没有工钱，食宿全包。我和连城的马也在其中，陆千锤对它们尤其看护，除了喂食，还额外赠送刷毛洗澡讲故事的服务。
　　马有没有听懂他的故事我不知道，反正我听懂了，还听得津津有味，并乐在其中。

　　俗话说送佛送到西，我好人做到底，帮陆千锤找了大夫看他的脸，我垫付的医药费。
　　当然是要还的。
　　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这等三流杀手攒银子也是相当艰难。

　　陆千锤没有镜子用，找不准烂疮的位置，我便替他涂抹药膏，并且帮他熬药。全当是回报他讲的故事。
　　他在罗晓山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知道不少江湖上的糟心八卦。比如哪个帮主的老婆跟别人跑了，又或者哪个庄主的儿子练功练成了傻子云云。

　　也讲过不少灭门惨案，他问我知不知道其中缘故。
　　我哪里知道？
　　上头说什么，我便做什么，我只知道这个。

　　他说的灭门惨案里面，十个有九个我都参与过。当时我身在修罗场是一幅模样，现在听他跟我讲这些，我又是一幅模样——事不关己，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事实上，也确实是别人的故事，死的不是我，杀人的也……不算是我。

　　我没数过日子，但看陆千锤脸上的烂疮都结痂了，想来我们在洛水已经停留有十来日了。
　　陆温良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连城只叫我多打听打听，然后便是等。我头一回知道连城竟如此有耐性。
　　不过这任务无期，难度系数又大，连城应也知着急不来。可我又觉得她内心是相当着急的，这几日她打坐都不静心，时常望着窗外的苦情花发呆。
　　对此我唯有叹息，她想快些结束了回去见齐桀，可若她回得去，也不能长久呆在齐桀身边。
　　人死而终，任务是永无止境的。

　　这日风和日丽天清气朗，我坐在洛水郊外的破烂茶摊吹风喝茶，远远地就看见一队红红火火的人行来。因着这颜色，我觉得燥热的天愈发燥热起来。旁桌的人此时就恰到好处地谈论起了这个即将进入洛水的嫁娶队伍。
　　新娘是左家庄二娘子，左静女。新郎是洛水一霸的天残门少主，君细雪。

　　“天残门娶媳妇？”陆千锤喂着马，眼中熠熠生辉：“娘子，咱能去蹭一杯喜酒吗？好些日子没吃顿好的了。”

　　我纠正他：“锁。”

　　陆千锤讪笑两下，喏喏唤道：“锁娘子。”

　　陆千锤笑得像个憨憨。
　　这些天相处下来，我已经认定那日他问我俩是否认识，纯属无心之举。他大概真觉得我面熟。总之我不觉得他面熟。面不面熟这件事，起码也得等他脸好了我才能知道。烂成那个样子，亲娘来了也认不出。

　　“出息！”我鄙视地看了陆千锤一眼，仿佛对他这种吃一顿好的就能打发的行为很不齿。他被我嘲讽了也不怒不羞，只是认真地喂马，彼时我竟从他眼中看到了温柔这一神色。且单看他的眼睛，我忽然感受到一丝熟悉。直至他又露出那种憨笑，令我不得不收回视线。
　　我抬头望了望连城所在的那个窗口，闷闷道：“不知给多少礼钱才能进去大吃大喝。”
　　我也没出息，我也想吃顿好的。

　　跟陆千锤闲聊了几句后，我把从茶馆里听来的悉数说与了连城听，不想连城今日破天荒地出了门，已经知道这事了。然后她老神在在的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请柬来。
　　她把请柬递给我，我打开一看，正是天残门和左家庄的婚帖。

　　我合上请柬，狐疑地问她：“打哪儿来的？”

　　连城指了指桌上的茶水，我赶忙走过去给她倒了一杯，她喝完茶，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难得的笑容：“花钱买的。”

　　谁吃饱了没事干会卖请柬？
　　我摆明了不信，连城的神色开始不自在：“就……打街角抢的。”

　　我一脸震惊：“抢谁的？天残门可是名门大派，请的客人该都是有头有脸的，你也真不怕招祸端。”
　　我是真觉得，她怎么能抢呢？
　　应该用偷的。

　　连城一贯心高气傲，我便是大声一点朝她说话，她就要摆脸子给我看。现下我稍稍这么指责一番，她的好心情就垮掉了，一把抢过我手里的请柬往床上一甩，脸一板，眼皮子底下尽是不耐烦：“那你不去行了吧。”

　　我几时说我不去了。明抢风险大她不知道吗？我不过给她分析其中利害，好做下一步打算，免得被人找上门来，到时陆温良没见着，也还没栽在齐桀手里，就先交代在外人手上了。

　　我的人很窝囊，我的脾气却不窝囊。
　　我抬手就给她……变了一根马草，变脸比翻书还快，我笑道：“去，陆千锤也去。”
　　我想我没有脾气，自然也谈不上窝囊。

　　连城全然不知我方才险些一巴掌扇死她的举动，纳闷地看一眼我手里的马草：“他去做什么？”

　　我扔了草，淡道：“混吃混喝。”

　　连城神色不愉，我又漫不经心道了一句：“兴许，婚礼场上人多眼杂的，他就把自个给丢了。”

　　次日连城就拿着请柬，带着我和陆千锤往天残门去了。进门的时候差点穿帮，管家横看竖看，指着请柬上的李富贵，看着身段窈窕的连城疑惑道：“李家富贵是位娘子？”

　　连城挑眉：“怎么？富贵这么好的两个字，女子就不配用得了？”

　　管家虽还是纠结，倒也放我们进去了。

　　我以为是李富贵这人不大出名，管家不认识，所以才让我们钻了这个空子。不料进门坐定后，陆千锤一幅怎么也想不通的样子问我：“你们是李家的人？”

　　我没有否认：“你想说什么？”

　　陆千锤却否认了我：“李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了，连仆从都是穿金戴银的，连城娘子我不清楚，你肯定不是。”

　　我：“……”

　　我扫了他一眼：“那你还问。”

　　不过这一问后，我便知道了李富贵是那个最不缺钱的李家的人。既然李家这么出名，这李富贵……
　　陆千锤似是看出我的疑惑，他及时解答：“李家这位郎君，少有人见。他和天残门的君少主是好友，所以才会来的罢。”

　　原来如此。
　　我整个人已经不太好了。

　　李富贵和君细雪是好友，换句话说，他的请柬丢了也能靠人际关系进来。他若是进来，我和连城就玩脱了。我焦虑地挠头，告诉连城得低调一点，躲在角落里观察就好了，不必要时刻不要露面。

　　就是说，必要时刻再出手。这个必要时刻，自然是陆温良出现的时刻。

　　从连城把请柬给我看的那刻起，我就知道千枝子告诉她的不止洛水二字。重要的是洛水里的这场婚事。连城防着我，她怕我搅局。我只觉得连城神经过于敏感。不过细想一下，我还真干得出为了不让陆温良出现，去打劫新娘子的事情。

　　至于陆温良出现的原因，大概是左静女的嫁妆。

　　在场各位，约莫只有我和连城知道陆温良可能要来的事情，其他人不关注陆温良，自然不会像我俩一样特地打听他的消息。但我猜，这赴宴的宾客中，没有不馋左静女嫁妆的。他们与陆温良相比，少的就只有那一点贼胆。
　　我甚至恶毒地认为天残门和左家庄联姻就是一场阴谋，目的是光明正大的馋左家庄给左静女准备的嫁妆。
　　馋的原因自然不是缺钱。
　　左静女是带着碧灵三件套嫁过来的。
　　碧灵三件套：碧灵剑法、碧灵剑、碧灵丹。前两项很好理解，后一项就稍微有些玄乎，据说那碧灵丹光是吃下去就能涨十年功力。白送十年功，我都馋得很。

　　吉时一到，新娘子就从门口一步步走进来了。我和连城没有上前观礼，只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静待时机。回头时我发现陆千锤不见了，大概是在别处吃喝，也不知他还会不会回来找我们。
　　最好不回来。

　　忽然人群就炸了。

　　连城忙提剑上前，我快步跟上。人多而杂，我们挤了半天才勉强凑了个好位置。眼前这一幕可谓是精彩绝伦：左静女手里握着的长剑直取君细雪的心窝，剑喝了血，剑身居然开始呈现碧绿色，而君细雪心口的血迹也逐渐发黑。

　　嗯？发黑？什么鬼？剑上有毒？

　　我完全看不懂这是个什么发展、什么路数。我望了一圈，发现在场的和我一样懵逼的人不计其数，最后又望回来，重新看向厅堂中央的两位新人。

　　这一看，我只觉得相当惊悚。

　　君细雪，他怎么和陆温良长着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