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又生》雉色

3、追杀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几句本该用在像我和连城这样的杀手上的诗句，用在陆温良身上也毫不违和，甚至更要适合。

　　皎月山庄庄主陆温良，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传言他武功造诣极高，具体有多高我和连城已经领教过一二了，就一句话，打不过。若是再添一句，便是死都打不过。我们与他交手的时候，他连个武器都没有拿，且过招过得相当轻松，想必也是没有使出全力的。

　　陆温良踪迹难寻，本是个孤芳自赏的人，却屡屡败坏我诡宗门好事，且不论他是有意无意，就冲这次他抢了金丹，齐桀也容不下他了。只是齐桀让我和连城这两个被抢了金丹的手下败将去刺杀陆温良，他到底是何居心呢！

　　战战兢兢出了诡月殿，我和连城回到诡宗门杀手们住的无心殿。
　　连城作为诡宗门第一杀手，在无心殿里有一个独立的小院落，我送她回去后，又帮她去诡医殿领了此行去映月谷被陆温良所伤的伤药，把大夫的嘱咐和药剂的用法说给连城听完后，再回到我自己的小房间。

　　我虽与连城是搭档，但她住的院子，我却是不能染指的。
　　诡宗门只有两个杀手可以有自己独立的院落，其中一个是连城，另一个反正不是我。我只能住大杂院，男女混住，也混睡，关系乱得很。我因连城庇护，得以在这乱糟糟的院子里面安居一隅。
　　也碍着连城的面子，院子里的人都唤我一声锁娘子。
　　倒不是因为我姓锁，没人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他们这般唤我，乃是因为我的武器是一条带镰刀的锁链。至于为什么没唤我镰刀娘子，约摸是有些拗口的缘故吧。

　　齐桀并没有说什么时候要陆温良的人头，连城便也不急于一时，她伤得有些重，只在映月谷等云缙回来的时候休息了几天，没有找大夫也没有上药，且抓云缙时又牵扯了伤口，导致伤势反反复复，如今回到了诡宗门，自是得好好养几天。

　　总归我是不急的，且不说陆温良难杀，单单想找到他的人和他碰上一面，便是难上加难。映月谷那夜，他若是不说自己叫陆温良，我和连城能认出个鬼哦。
　　大概这也是齐桀让我和连城做这个任务的原因，我们好歹见过陆温良一面。

　　这个任务实在是遥遥无期。
　　只要齐桀一日没想起来讨要任务，我便打算赖在诡宗门，日日不出门。

　　可我却算漏了一点，连城喜欢齐桀。
　　喜欢到山无棱，天地合，命都可以……唔，命大概还是要的。总之，齐桀叫她往东，她绝不会往西。就是叫她摘天上的星星，她也要想个办法窜上天。
　　可这生在地上的如何上得了天？这不是做了人类想成仙么。
　　痴心妄想。
　　大概等哪天她真窜上天了，保不准齐桀就会喜欢她了。

　　所以，纵使我有千万般可以赖在诡宗门混吃等死的理由，也敌不过连城的一颗大龄怀春少女心。
　　连城不想叫齐桀失望。
　　想来约摸是齐桀的眼珠子在连城身上打了个转，才随口吩咐了个没有截止日期的任务。对此我思来想去，猜测齐桀真正用意怕不是想让连城死在陆温良刀下。

　　连城不能死。

　　半个月后，连城的伤里里外外都好透了，她只提了个剑，迫不及待要出门。我跟在她后面，帮她收拾了一些简单的行李，我俩便离开了诡宗门。

　　出了门才发现，江湖上哪里都有陆温良的消息，传言和谣言一起满天飞，难辨真假。这直接导致我和连城就像两只乱撞的无头苍蝇，有目的也像没目的。

　　不管连城有没有目的，反正我是有的，而且相当明确。但凡陆温良喜欢的，我便讨厌；凡他可能去往的地方，我便不去。

　　连城从不自己出去打听消息，她惯来喜爱使唤我，所以我才能将以上理念切实地执行到极致。别说连城碰不上陆温良，就算是碰上了，我也能给她吹耳边风，把黑的说成白的，把陆温良说成良温陆。
　　我要叫她此生都别想遇上陆温良。

　　如此一来，连城就不会死在陆温良刀下了。至于齐桀，就让他在诡宗门等着吧，他死了连城都不会死。

　　但我小瞧连城了，她也不全然是个只会使唤人的懒人，有时也会动动她那快生锈的脑子。

　　连续几个月没有碰着陆温良，没有听到除我之外的人提过一丁点关于陆温良的消息，连城已经不相信我了。她趁我不注意，用迷药将我迷了个三天三夜，趁这期间，她去罗晓山见了一次千枝子。

　　罗晓山的千枝子上知天，下知地，通过去，晓未来。曾经我一度以为她是个喜欢八卦的八婆，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个喜欢算卦的神婆。三枚古钱往上一抛，落地时就没有她勘破不了的秘密。
　　具体是不是真这么神我不清楚，我只清楚这共享秘密的代价，也是很刁钻。
　　言而总之，连城问出了确实的陆温良的消息。

　　等三日迷药劲头过去，我在连城的马背上醒来的时候，我们正和一个胡子拉碴的驼背丑人同行。那是真的丑，脸上生了许多烂疮，烂疮流脓不止还生恶臭，甚至还爬了蛆。于是我才从昏迷了的三天三夜中醒来，就又接着吐了三天三夜。

　　连城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不比我犯恶心得少。我起先以为这人就是从千枝子嘴里套出来的陆温良，因为以连城的性子，是断然不可能和这等恶臭之人同行的。后来我问过了连城才知道，这人是她从罗晓山中带出来的。连城无意中救了他一命，他便一直跟着连城，不管连城怎么挥赶、打骂，他都不走。最令人想不通的是，无论连城怎么绕路甩开他，他都能自己找回来。

　　连城说他是癞□□想吃天鹅肉，所以才死皮赖脸跟着她。我偶尔会回头看他两眼，看来看去，我得出了个结论：连城说得对。

　　天气越来越闷热，跟在我们后面的小驼背身上的味也越来越大，连城拿他没办法，差点一剑再把他捅死，却是被我拦了下来。

　　我闭气以抗衡恶臭之味，朝这个小驼背靠近，我蹲下身去问他：“你叫什么？”

　　小驼背微微愣怔，看我的眼神直勾勾的，嘴里流出了一滩口水，口水和脓水并作一股，简直恶心至极不忍直视。他似乎没听清楚我的话，用力张大嘴巴：“啊？”

　　一大波口臭向我袭来，我觉得我死了。

　　我不知销魂的是他的口气还是他脸上烂疮的腐臭之气，总之我被熏得有些发晕，但闭气的时间也到了，我只能吸着他身上那股销魂味，大声问他：“你叫什么？”

　　他咧着嘴笑了笑，超级大声地回答我：“我叫陆千锤。”
　　虽鼻歪眼斜，吐字倒是清晰，若是去了他身上的味，不看他的脸，单听他的声音，还以为在和仙人说话。

　　他又笑，脸上的烂疮随着他发笑的肌理动了起来，看得我一阵头晕眼花，我亦超级大声地与他对吼：“说话不用这么大声，我听得见！”

　　然后我给他立了个规定，跟着我们可以，得离三丈之远，做不到就一剑捅死之。
　　自此一路平和。

　　这下连城终于轻松了，只要不在她眼皮子底下转悠，不让她在那股子腐臭味里熏陶，连城管他去死。
　　我本也是不想管的，早些年的悲悯早就消磨殆尽了，我亦算是个冷血无情之人。实在是因为天气愈发炎热，隔了三丈远我还能闻到他身上的味，连城因此脾气不断，我不想日子过得太遭罪，才帮他的。
　　绝不是见他可怜。

　　路途到了下一个镇子，我买了盐水给他清洗伤口，过程中难免要用手碰到他糜烂的脸。耀眼阳光之下，他坐在地上，我蹲在他身前，他笑意盈盈：“娘子不嫌恶心？”

　　我面无表情回复他：“恶心。”

　　他笑容一顿，似是没料到我会这样直白，顿过之后，却又重新笑了起来，笑容比先前更甚，他看我良久，忽地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娘子，你长得真好看，我们是不是见过？”

　　这句式是江湖上惯用的撩妹套路，上来就拉一波关系蹭亲切度。我原以为陆千锤这人和他的外表看起来一样弱小可怜无助老实，不曾想他也有这些花花肠子。
　　又其实，我认为他只会对连城下手。
　　毕竟以连城的长相，在江湖上不说排第一，前三是稳了的。除了在映月谷突然见到的云缙，这些年我还没见过可以比得上连城的美貌的人。
　　唔，陆温良应该也算一个。

　　陆千锤放着盯了许久的连城不管，突然对我套路，只会让我觉得他这么些天经过自省，强烈意识到自己配不上连城，便放低了要求来招惹我。
　　我并不会觉得他知进退，我只会认为他在侮辱我。
　　虽然这侮辱也算的上是名副其实——我及不上连城的一根眉毛好看。

　　我也是有傲气的。
　　我对着陆千锤冷笑一声，动作不复温柔，将盐水悉数泼到他脸上。听他因疼痛哼哼，我一手抓着他的下颚，一手搓着他的烂疮，讽刺道：“你的脸若是还能长得好，我们或许还可能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