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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   其实我并不喜欢水,不管从古至今的文人墨客用或细腻或恢宏的文字把它打扮成什么模样,我都不会为之所动。除了靠它活命,它永远和美好搭不上分毫,因为在我的记忆里那个看似柔弱无害的东西,曾是我夜不能寐的恶梦。

      我八岁那年,初冬的某一天,在文黛家开的染房后院,被一群喜欢恶做剧的玩伴,齐心协力地丢进了漂洗布匹的大池子里。水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包围我的身体,无孔不入,无所不及。就算我再徒劳地挥动手臂也逃脱不了那若有若无的纠缠。被人七手八脚从水池里捞上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麻痹了,所幸心口窝还有一口热气。

      我被送回家,母亲里三层外三层细心的把我包成粽子,却阻止不了来势汹汹的高烧。当郎中被急三火四的拉进院子,我已经开始抽搐了。也许是天不亡我吧,郎中在我身上种下了数枚银针,终于从阴曹地府暂时抢回了这条小命。

      最出奇冒泡的还属我那孜孜不倦,勤奋好学的老爹,在我生死攸关的时刻还能发现中华医学的博大精深。儿子还半死不活躺在床上,他就两眼冒着光,缠着郎中一定要收下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徒弟。还把自己的远香书斋翻了个底朝天,找出几本医书,就对着我这个奄奄一息的实验品下了黑手。最后还是母亲爆发出了世代相传的本能,坚持把我送进了教会医院,我这才逃过一劫。

      从这以后我开始对水有了种难以言说的畏惧,除了渴得不行,才喝上一口,我甚至连脸都不肯洗。直到半年之后才渐渐恢复正常,但依然对水敬而远之。可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克星,我在缅甸悲惨地遇到了死啦死啦。至于今后的日子,我每次不经意想起的时候,都会由衷地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我竟然从一默默无闻的炮灰出息成精锐们眼中的祸害,这是全拜他所赐。不过我得谢他,那回我们溃败回南天门,从鹅毛都沉底的怒江顺排而下捡了条小命后,我发现我真的不怕水了,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水呀,我有种再世为人的庆幸。

      我坐在竹排上,脑子里习惯的胡思乱想,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也许是飘在水上的缘故吧。猛然间,我有种踏入黄泉的错觉。我们在黑暗里穿行,在冒着寒气的水面飘流,倾其一世,弃尽所有,涉过弱水,渡过忘川,我们即将接受最终的审判。

      脊背蹿上来的凉风,让我努力摆脱这种可怕的想象。就在这时水声越来越大,从潺潺清流,开始逐渐湍急起来,死啦死啦让撑排的人尽量放低速度,可竹排还是顺着水流快速向前移动。死啦死啦猛地转回身,大声冲紧跟在我们后面的竹排喊,“师座,让你的人把排停下,在原地等着。”
      我们一共组装了两只大排,两位长官达成共识很默契地各带一队,原本后面的排紧紧跟在们的排尾,如今死啦死啦这种要分道扬镳的做法,当然引起了虞啸卿的质疑,“你想干什么?”“我们先去探探路,然后再来接师座。”

      死啦死啦自作主张,却遭到了坚决的反对,“不允。”“师座……”我那团长不死心地想继续劝鉴,后面却传来虞啸卿丝毫不容商量的声音,“你给我听着,别以为只有你自己久经战阵,老子也是从湖南一路拼出来的,杀得人不比你少……”说到这,他顿了一顿继续说,“你也说过,我们大家现在命都拴在一起了,不管什么路都要一起闯的。”死啦死啦沉默了,我们也沉默,除了越来越急的水声……

      沉默的黑暗中,死啦死啦突然笑了,“师座说得太对,说得太好了,卑职佩服。不过,我们还没打算去死,这条小命我们看着还挺顺眼的……”虞啸卿不奈烦他的拐弯没角,一声怒喝,“说重点!”“退后十米。”死啦死啦简洁明了。“五米,不准再讨价还价了。”

      虞啸卿绝不跟他废话,当即断了死啦死啦的后路。“五米,就五米,从现在开始。”死啦死啦虽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但也只能妥协,虞大少也爽快,“允了。”在他们一来一往的过招后,我们的竹排从最初由厘米计算的距离渐渐拉大。又行出六七米的样子,撑排的李大个儿,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似地叫了起来,“团座,水流不对,好像前面有分叉。”

      我慌忙把火把向前伸了伸,可火把的光照范围有限,前面依然黑乎乎的看不出个所以然。死啦死啦沉着声音问,“你可以确定吗?”李大个儿蹲下身把手伸进了水里,片刻之后肯定的回答,“团座,我完全可以确定,前面的河道会分成两个不同的方向,我们走哪一条?”

      死啦死啦仔细想了想,然后问,“哪边的水流弱一些?”李大个儿又故技重施,从这边伸手下去,又走到排的另一端,好一会儿才重新回到我们身边,有点儿为难地说,“应该是在右边,但是水流的方式很怪,我没遇到过,不敢确定。”

      死啦死啦拍了拍他的肩,“那就往右边靠吧,尽量溜着边儿走。”他既然做出了决定,接下来就需要我们坚决的执行,我们的竹排慢慢地靠向右侧洞壁,后面的竹排有样学样,和我们保持着一致,死啦死啦满意地吹了声口哨,笑得贼兮兮地。

      我们习惯于给自己创造希望,却总在得意忘形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其实早就被明码标价,随时有被阎王收编的可能。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老祖宗如果有双天眼能看到今天的我们,一定会把这句话藏在书堆之下羞于取出。在我们身上福兮祸兮还不都是一样,我们总在面对最深刻的绝望……

      我们的竹排虽然小心翼翼地划行在右侧洞壁,想躲避开意想不到状况,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老天做不到的。无论我们再怎么往右边贴,竹排却不听话地向左偏,一股抗拒不了的力量把我们向前牵引,竹排无助地被固定在中心偏左的地方。借着火把的光亮我们看到原本平静的水面,慢慢翻卷开水花,肆无忌惮地在我们脚下张狂。

      李大个儿和另外三个撑排的人一翻手忙脚乱之后,只能苦着脸对死啦死啦摇了摇头。容不得多想,死啦死啦立刻转回身,“后面的听着,现在就靠在右边停住,不准再前进,不想害死我们就别再跟过来。”

      他说得再明白不过,虞啸卿无法拒绝,这么多人的性命由不得他义气用事。后面的竹排在死啦死啦满意地笑容里,不情不愿地靠在洞的右侧缓缓停下。死啦死啦立刻转过头,双眼紧紧盯着前方,他的嘴却没闲着,他的声音冷静得出奇。

      “怕吗?别说不啊,这个时候说怕也没人会把你当成孬种,都趴下,靠紧点儿,互相拉着,不想变成水鬼就抓紧了,都给我卯足劲儿活着,阴曹地府不缺你们几个凑数的,谁敢死在这儿,做了鬼也别说认识我们,没那么笨的。”我趴在竹排之上,耳边有风掠过,我伸出手紧紧抓着死啦死啦的脚脖子,蹲在地上的死啦死啦目不斜视,只是用手拍了拍我的头盔。

      拐点很快就出现在火光的范围之内,死啦死啦却腾地站起了身,从另一边撑排的手中抢过竹竿,把火把塞到那位的手里,扭头看着李大个儿,“你怎么看?”李大个儿的脸看起来很悲壮,“两种可能,要么我们撞上前面的洞壁,要么顺流而下。”

      死啦死啦又笑了,“这么说就是一死一活啊,要么撞上去排毁人亡,要么顺流而下,伺机而逃。你会怎么选?”被死啦死啦这么一问,李大个儿茫然着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位也不需要他回答,“要不要打个赌。”他笑得居心叵测,我抬起了头,“你是不是觉着用牙啃不过瘾,想着用头撞啊,但我要提醒你这得拿命去垫。”

      他用手里竹杆点着我的头盔,“没人问你,闭上那张损嘴,不管用头撞还是拿命垫,你是我三米之内都得跟着,普天之下谁都可以选,就你没机会。”我们是被他捡回来当劈柴烧的,劈柴就得有劈柴的自觉,我愤愤地闭上了嘴巴。

      他用不着和我们商量,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不管是死是活,我们都得跟着上,困在河里同一张树叶上的小蚂蚁,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李大个儿目瞪口呆地看着死啦死啦,他似乎从我们的对话中听出了些端倪,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语不成句地问,“团,团座,你,你不会,真的是,想……”

      死啦死啦笑得有些邪恶,“事儿不是用想的,是做出来的,我们要走另一条路,就只有这一个办法,否则被牵着掉了头我们就再没机会了。”明知故犯,是死啦死啦的一贯风格,这使得他成了别人意识里冥顽不灵的眼中钉,肉中刺,连带着我们也不遭待见。但我们从未觉得不妥,并且很适应这样的日子,所以我们一直走着一条别人眼中的不归路,从而进化为不合群的异类。今天我们依然如此,明知不该想,却依然还在想,明知不该去,却必须还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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