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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   他们是天造的对头,地设的冤家。争端无外乎是虞啸卿不甘心被当成摆设,一向雷厉风行惯了自然想亲力亲为的大展一番拳脚。死啦死啦当然也没傻到敢把这位爷豁出去的份儿上,极力按着不让他得瑟。冲突自然在所难免,一来二去吵翻天,只能用鸡飞狗跳来解决问题。他们循环往复,我们习以为常。我无意深究他们的烂账,毕竟眼下还有更棘手的问题在等着。

      我把自己当成一块苔藓紧紧粘附在洞壁上,千百年来深不见光的清寒让每个细胞都在颤抖。但是我却忍着没动,死啦死啦的话搅得人心慌意乱,我打了结的脑袋需要冷静一下。当整个身体都开始冷却,我突然觉察到了一丝不寻常。今天外面格外的安静,安静得让你觉得这个山中除了我们再无他人,跟前几天的密集巡查相比,这种反常让人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我尽量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数着在我面前飞过的苍蝇以便打发掉无聊的时光。可内心的忐忑却不减反增,让我坐立难安。源头不仅仅是这种没依据的感觉,更因为死啦死啦和虞啸卿自打窝在一起盘算他们的军机大事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甚至连声音都没有。他们两个吵架看多了,这样静寂得悄无声息倒是破天荒,让人怎么想怎么诡异。

      后来他们回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黑如锅底。虞啸卿似乎很累的样子,倒头就睡,死啦死啦则拿着一张纸趴在地上画来画去。我偷偷瞄了几眼,应该是一张地图,却又让我不敢确定,因为图没这么画的。上面弯弯曲曲,断断续续的线条,像一条条大蚯蚓,卧在纸上。

      “这是什么呀,怪麻人的?”我终于忍不住凑上去发问。死啦死啦美滋滋地,边往纸上填着蚯蚓,边说,“好东西。”“这从哪弄的。”我继续追问,可他却不再理睬我,咬着笔,侧着脑袋想了想,又埋头画他的大蚯蚓。等他觉得画的差不多了,小心翼翼把纸折起放好,这才回过头问我今天外面情形如何。我一五一十地交代,他默默地听着,并且皱起了眉,看来他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

      转过天,郑义被派出去侦察,回来后说日本人似乎已经撤了,一路上都没有见到半个人影。他和虞啸卿商量了一下后决定,事不宜迟,尽快上山。金乌西沉,我们全体踏上了未知的旅程。多年之后,我偶尔在梦中被惊醒,当那天的场景滑过眼前,我终于理解了死啦死啦,在这场战争中,没人输得起。

      天色未晚,西归的太阳还没有在山背藏好脸,我们便匆匆上路了。一路上真的像郑义说的那样,日本人一夜之间就消失殆尽,直立行走的只有我们。我的右眼皮不停在跳,跳得心烦意乱,我只能紧紧跟死啦死啦身后,唯有如此才能让我有片刻安心。

      死啦死啦今天也有些心浮气躁,这倒是少见。没办法,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唤醒了人灵魂深处的恐惧,我的心跟着暮色一起低沉。上山的路与其说是路,其实就是一条羊肠小道,被人走多了踏出了本来的面目。没了日军的巡查,死啦死啦却更加小心,带着我们仅是一点点地向前蹭。虞啸卿一直板着脸,面色凝重,看来他也有和我们同样的担心。

      郑义带着人,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死啦死啦一直提醒他们压住速度,可走着走着那位就又跳踉忘了。当走过我们藏武器的地方时,我习惯地去看,却被死啦死啦揪着耳朵扭回头,这个时候我们需要专心,我懂。

      该发生的事情,却总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发生,让人措手不及。走出没多远,突然轰地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我们的惊惧不言而喻,一股气浪扑面而来,我们本能的就地卧倒。烟尘中,我听到身旁的死啦死啦声嘶力竭地喊着,“撤,快撤,别乱跑,踩着自己脚印回来。”

      但还是晚了,一个排头兵自作聪明地迈向路边的草丛,以为离开了山道就能逃出生天,没成想却一脚踩进了鬼门关。他根本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印象就成了一团血雾和漫天尘土。郑义带着另外三个兵,起初还想把后面那个拉回来,却来不及了。直到死啦死啦喊了第二次,他们才战战兢兢、一步一挪地退回来。

      我看到他的一瞬间,兀自吓了一跳。残片在他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槽,飞溅出的液体还没凝固,在他身上荡漾着浓重的血腥味,让整个人看起来面目狰狞。其他三个也吓得不轻,或多或少都受了伤,所幸也不过是被残片划伤了胳膊和腿,至少没有性命之忧。当日本人还在窝里享受晚餐的时候,我们在无人的山道上损失了两个同袍。

      死啦死啦第一个晃荡着站起,冷冷地盯着暮色中的前方。我们不是第一次看见支离破碎的尸体,可这一次却让我们出离愤怒。死啦死啦的眼睛在夕阳的残辉里,闪着血红的光芒,从他脸上看不出表情,但周身散发的戾气却让我不寒而栗。

      他在笑,却是零下几十度的极寒,仅仅是把笑容冰冻在唇角,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死啦死啦,这样的他看起来冷酷又残忍,像一匹孤独的头狼,触犯了他的领地,就会只有一个结局。他转回身,身后是同样黑着脸的虞啸卿,在看到他的表情后跟我是一个反应,但他们很快交换了一下眼神,死啦死啦拔步往回走,虞啸卿吐出一个字“撤”。

      一路无言,我们如一队孤魂野鬼飘回栖身的山洞,‘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此刻在我心中又有了另外的一种理解。我曾经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不认识他们,就算和我们穿着一样的衣服,我只会认为那么是他们的命,用不着我们假悻悻地难过,就算多流了几滴猫尿,也不会让他们在黄泉路上好走多少。

      后来认识了死啦死啦,那些认识不认识的亡魂就成了压在我们心头的雷锋塔,镇在那,天荒地老。可现在我却觉得心再度被掏空,兔死狐悲,挫骨成灰。刚才还冲你微笑的人,转瞬就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糟烂,巨大的冲击让我头痛欲裂。

      那被炸得残缺不全的身体,被抛洒在扭曲的山路上,一直摇荡在我的眼前。我应该谢谢他们,如果不是他们以身试雷,恐怕现在我们的血肉也会与他们掺杂在一起,与草木同腐,这辈子我再也不会忘记那天的残阳如血。

      阿译突然开始犯浑,他的十三点是间歇性的,他抖着声音,颤微微地开口,“蛇屁股也是这样……没了,什么都没了……”所有人都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他,我快气疯了,“你他妈的,闭嘴。”他就乖乖闭嘴,然后开始无声的抽泣,这比他的念叨更让人抓狂。郑义突然猛捶了一下头,很大的气力,我听到肉和头盔搏出的闷响,让人很替里面的脑袋担心。

      我身上的力气,好像瞬间也被抽干了。我想起我的连长那燃烧的尸体;想起蛇屁股死的时候那血肉和硝烟的激荡,那天除了阿译,我们都努力把蛇屁股最后的样子遗忘在想象之外,可今天却活生生的在我面前,我听到心碎裂的声响;我想起兽医那低垂着的头颅;我想起麦师傅用的是什么样的姿势追随他的天主,我想起太多太多……

      太多个画面交错,一幕幕闪过,南天门上我都没有如此绝望。死啦死啦说得对,见过太多的死人我们从此就是行尸走肉。我真想现在就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抛开一切纷扰,骗得了人,骗不了心,骗得了心,骗不了魂。

      一直沉默的死啦死啦,在我们的凄风惨雨中,突然笑出了声,他晃着站起身。“戏演完了,都把那张死人脸收一收,管你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同路的还是不同路的,他回他的家,你赶你的路,仅此而已,从现在开始你们跟他们绝无额外的交情。”他说得冷酷,脸上摆出的全是嘲弄和无情。

      “留着你们这帮贱命不是为死人哭丧,我的团不需要女人,有脸的朝前,没脸的朝后,我现在只需要敢用身体撞子弹的汉子。你们都掂量一下自己是什么货色,现在下山还来得及,想走的,好走,不送。想留下的,我要丑话说在前面,只要留下了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他押在阎王的阴曹地府。胜了,就赎得回,败了就是孤魂野鬼。我不敢保证能赢,因为我也什么都不知道。”然后他用仵作一样的眼神解剖着每一个人,没有人动,所有人都把自己牢牢的定在原地。因为他的眼神,让我们无地自容,我们就像小偷一样把眼泪逼回眼眶,让自己不至于看起来那么脆弱。

      “好”一声断喝,把每一个人的目光都从死啦死啦身上拉向虞啸卿,我的团长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那已经热血沸腾的师座。靠坐着的虞啸卿,伸出一只手,示意死啦死啦把他拉起来。死啦死啦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

      他们并肩站在一起,虞大少眼中燃烧的热烈好似冲天的烈焰怎么看都卷着豪情万丈,似乎下一刻就能点了竹内的老窝。可死啦死啦冰冷的眼神却足够冰封怒江,从来冷着脸都是虞啸卿的专属,如今我的团长那种绝对零度的致寒,让师座大人都自叹弗如吧。同时,他也把所有情绪都冰冻在心底,猜不着,看不透,这样的死啦死啦我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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