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4、第二百一十四章 ...

  •   车子好容易蹭回了驻地,夜幕下,失了白日里嘈杂的野战医院让人没法不注意到从我们屋里投射出的灯光。我们倒是见怪不怪了,这只能说明,不管回来得有多晚,都不必担心会饿着肚子睡觉。可迈进屋,我和死啦死啦却同时怔住了。

      迎接我们的除了意料之中的晚餐,还有意料之外的人。秀才和狗肉一齐窝在地上,狗肉一边吃着自己那份还算丰富的食物,一边享受着秀才殷勤的伺候,偶尔还甩下尾巴表示满意。秀才捋着狗肉背上浓密的毛,专注而又认真。我们吃惊之余都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自从山里出来后,秀才似乎总有意无意的躲在我们视线之外,他不肯换上军装,哪怕身上挂着破布成为来来往往人眼中的异类,也依旧淡定自若。他更是很少和我们说话,就算坐在一张饭桌旁,也很难搭上一句两句,如若不是曾经见过他和红色家伙们有多欢畅的戏闹,我真的要以为这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闷葫芦。

      我们自然不会难为一个有所坚持的人,更何况他是兽医的儿子。只是那些日子,死啦死啦还占据着我们所有的精力。那时没空想,现在拿来想,突然发现其实我们一直格格不入,至于问题到底出在哪,我真的不愿意追究。也许我们是别人眼中的祸端,可我有种感觉,他迟早会成为我们的后患。

      狗肉立起了耳朵,它只抬头瞄了我们一眼,很实际的继续忙活着填肚子。秀才连忙站起了身,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局促,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睛还浮肿着,看来在兽医的坟前,他把这辈子攒下的眼泪都流得差不多了。死啦死啦若无其事的笑笑,我也尽量让心事重重变得若无其事,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堵住自己的嘴。

      们不约而同去注意那份期待中的晚饭,但现在我似乎已经没那么饿了。死啦死啦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床上,我拉过屋里唯一的椅子。没人说话,我们开始把饭填进嘴巴,各怀心事又都忐忑不安。所有人都在等,等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秀才咬着嘴唇,在唇皮被咬出血之前也没能吐出半个字。

      们在比拼耐心,虽然这并没什么好比的,但此时此刻你又能做什么呢。最后还是秀才把冷透的场面引向一个较为正常的方向,他说,“团座,你们吃吧,我先出去了。”他转回身,留给我们一个失落的背影,我的心陡然一颤。父子就是父子,他们的背影在我眼中萧索的重叠在一起,唯一的不同是,一个挺拔一个苍老。我没来由的想起自己和老爹,我们的背影呢,会不会也如此相似,自然没有答案。

      在人就快迈出门之前,死啦死啦终于不再装死,“秀才,你觉得饿死好还是撑死好?”秀才很是诧异的回过头,与一个正吃饭的人讨论这样的话题,不会是谁都有如此闲情逸致。不明白死啦死啦为什么会这样问,但至少还懂话里有话,秀才只是诚实的回答说不知道。

      啦死啦不厌其烦、反复磨着嘴里的饭粒,慢条斯理地说,“在我快饿死的时候真的以为撑死就是对这辈子最好的交待了,可真正撑着时,又要回头想会不会饿死能舒服些。人他‖妈就这么贱,脑袋里埋着很多这辈子也未必够得着的想法,心里装着太多能把自己撑死的事,如果什么都做不成的话,秀才,要是你该怎么办?”

      沿袭自兽医的剔透,让他很轻易就领会了死啦死啦的意思,事实证明,骄傲的人如果被戳穿心事并不值得愉悦,反而会让他们有种被扒光衣服丢在光天化日里的羞耻感,况且现在面对的是死啦死啦,我们中间最能藏着掖着的人,却正把你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透彻。

      显然,秀才也有这样的感觉,并且非常痛恨他这种态度,“不管想着什么、装着什么都是每个人的权利,谁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如果凡事都要操心,就有操不完的心,团座,所有人都说您是成大事之人,何必要为一个无关紧要的费神劳力。”

      拒绝得很干脆,摆明了他的世界与我们无关,根本不需要无关紧要的人介入,哪怕他对我的团长心存尊重也是一样。可死啦死啦不管,他拍着床板叫嚣,“别总说些不合我意的,要么坐到这儿来,要么迈出去,都是一步的事儿,敢作敢当不敢说,在我眼里也是孙子。”拙劣的激将法却十分有效。秀才眼里有了怒火,他几乎是撞过来的,怒冲冲站在床边可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死啦死啦不满意,继续叫嚣,“坐下坐下,别总戳着,戳久了脑子都不拐弯的,坐下说我会听得清,你会有条理些。”虽说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选择坐了下来,死啦死啦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鼓着半边脸等下文,而我一颗颗的数着饭粒。

      下了很大的决心,最终秀才还是说出了想说的,“我,我要走了。”我的心猛跳了一下,漏了一拍。死啦死啦‘噢’了一声,然后他说‘好’。没有挽留,没有质疑,我似乎看到秀才松了口气,但耿直的个性还是让他做了必要的交待,“父亲留在这里了,不能让他太孤单,我要去找大师他们,然后也留在这里。”

      死啦死啦依然只用一个‘噢’字回应,该说的说完了,断没有留下的意义,秀才站起身,死啦死啦这才吞下了那口早被咀嚼得没有了味道的东西,“人这辈子难得由着心意做点事儿,去吧,去找那些让你觉得舒服的人,但别忘了,好好活着。”秀才背对着我们,他的背僵硬了一下,随即重重的点了点头却从始至终没有回头。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我们两个和狗肉,死啦死啦继续有滋有味的扫荡着晚饭,我却已食不知味了,“你就这么放他飞了?”我斜着眼睛瞄他,那货正忙活得欢,看样子恨不得把脸都扎在碗里,用着最无所谓的调调,却说着让我从齿缝一直酸到心里的话,“我也很想放你们飞。”我把碗里剩余的内容都倒进了狗肉的盆里,“哟喂,这可是一技术活儿,要不然您老问问狗肉?”死啦死啦嘿嘿了两声,继续把脸藏在碗后。他说得没错,我们都习惯把心事堆在心里,填进灵魂,因为这场不知要如何落幕的戏,解不开的困局。

      秀才说到做到,第二天就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得干干净净。凭空不见了一个大活人起初并没谁在意,直到晚饭还没见踪影,所有的犊子们也就明白得七七八八了。齐岳衡气得大骂秀才没义气,要走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怎么说也算是一个战壕里趴过的交情吧。他的话很快就得到了附议,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渣们总算是在无聊中找到了有趣的事做。

      人总能很轻易就痛恨和责备身边的人和物,不为别的,只因为够得着摸得到,挑剔起来方便,信手拈来而全不费功夫。与之相反,被认为是美好的,多数看得到也够不着,人们更愿意挖空所有的心思去凭空想象,并被冠以‘理想’的头衔。不过这对我并不适用,从北平被追成孙子的那一刻,曾经信着的东西就被鞋底子磨光了。

      我现在更愿意无聊却很实用的想象,秀才也许此时正蹲在某个地方耳根子发烧、喷嚏连连的德行,单纯想想就没来由的痛快。后来听值班的小菇说,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曾看到秀才站在外面冲着我们的屋子发呆,那是最后一次也就再也没见了,我的心里反而有了丝安慰也更为释然。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