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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第二百一十章 ...

  •   这条路秀才是陌生的,也许他从未走过,我们却熟得不能再熟。那是我们亲手埋葬掉的悲悯和智慧,他是我们中唯一的老人,曾是我们濒死的时候最想抓住的手。现在,他在土层之下,而我们正把他唯一的希望,以一个懵懂的方式带到他身边。不知道兽医会有怎样的惊喜,但我知道对于秀才来说这个惊喜绝对会在下一刻变成惊吓。我突然有点儿恨死啦死啦,他怎么能够把上坟变成奖赏,轻描淡写就能掩住悲伤。

      当我们走到那个毫不起眼的坟头前站住了脚,一字排开。我偷眼瞄着秀才,他在看清那个勉强可以算做碑的木牌上的字时就已经呆住了,木然的盯着那个小小的坟头,再没理过我们,也再没动过。死啦死啦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兽医,看看谁来了。”然后他拍了下秀才的肩膀转回了身,我跟在他身后逃也似的离开。

      我们躲到了一棵树下,远远的看着,天地之间似乎只留下了那丘荒冢和发着呆的人,那是只属于他们的父子重逢,不过已是一天一地罢了。许久许久,秀才伸出了手,弯下腰,手指轻轻的从‘郝西川’三个字上描摹而过,突然他双膝一软,塌天陷地的一跪,与此同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爹——’。林中的栖鸟被惊动,风拂树影,投下的斑驳飘忽的扶在他抽动的双肩上,荡碎满地阳光……

      我们静静的倚在树旁,站成沧海桑田,我们经常流血,却很少能这么痛快的哭嚎,不是觉得大男人哭鼻子有什么难看的,只是早就不知道该为什么哭为什么嚎了。“他能这样挺好的。”死啦死啦最近很喜欢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但很不幸我都听得懂。“哟喂,您老羡慕他有个坟头能哭啊。”

      死啦死啦没反对,“都挺好的,你有个活生生的老爹可以孝顺,他还有个坟能拜,真的挺好的。”他就那样笑着,笑得我心里一抽一抽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抠着树皮,好半天才挤出两个字‘矫情’,死啦死啦冲我做了个大鬼脸。“脑壳睡傻了吧,要不然,你也过去嚎一会儿?”死啦死啦抻了抻腰,拔步往山下迈,“不啦,得回去挨骂了。”

      他飘忽着在前,我晃荡在后,“合着你还知道会挨骂呀,半山石真该把你扎成蜂窝,免得臭不要脸的不长记性。”“人家是大军医,比你靠谱,怕什么。”“真不怕?不怕你躲什么呀,看看你那德行,只要不打针你都能扑上去管半山石叫声亲爹。”他贱兮兮的干哈哈了两声,突然站住了脚,回过头冲我不怀好意的笑着。

      直觉告诉我,这货要使坏,但意识到了也晚了。他叉着腰一个指头朝向我的脑门,话却对狗肉说的,“狗肉,陪这王八蛋活动一下筋骨,再懒下去排骨要变五花肉了。”狗肉的懂事要以死啦死啦的发疯程度为参照,下一秒我便很难看的往山下连滚带爬,很显然三条腿的狗肉也要比一条半腿子的我瘸的得心应手,我一路上跌跌撞撞还摔了两跤,身后是他张狂的笑声。我下定决心,往后半山石就算气到发疯再如何收拾他,小太爷也要袖手旁观,绝不管这个没良心的混蛋玩意儿。

      说是要回去挨骂,他却带着我七扭八拐的在山道上兜圈子,路是越走越熟悉,熟悉到我闭着眼也可以是一匹识途的老马。它能够通往任何地方,只与野战医院背道而驰。最后我们在一处门前停住了脚,一把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锈锁,半死不活的垂在门上。那是出发之前由阿译亲手挂上去的,它唯一的作用只是提示主人不在,仅此而已。反正都没关系,里面除了我们自己,真的没什么值得失去的。

      死啦死啦有些犹豫的在上面扫了两眼,我则夸张的指着墙头问,“您老是想再当回梁上君子?”死啦死啦不置可否,瞄完了锁就开始盯我,我刚想提醒他这回可没有梯子预备着,这货就在我的目瞪口呆中抬起了腿,一脚就踹进了门。踹门就踹门吧,还一直盯着我瞧,得瑟的像一只骄傲的大孔雀,谁让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倒霉的观众,我翻着白眼跟着他往里迈。

      里面与我们仓促离开时别无二致,到处还保留着兵荒马乱的痕迹,死啦死啦径直扎进属于我们的屋子,如释重负的把自己丢在床上。灰尘与床榻一齐颤动,纷纷扬扬。我不禁小小感慨了一下,我们真的很久没回来了。他舒舒服服的拱了几下就不再动了,我小心翼翼拍打着床上的灰尘,毕竟有了新军装得爱惜。嘴也没闲着,一边数落,“好歹也是一正而八经的团长了,还挂着主力团的头衔,怎么就搞得跟路边软塌塌的牛粪似的。”

      随后,屁股上就被一个长了眼的物件砸中,不是很疼,但它落地时还是带着叮哩当啷一串脆响,滚进墙角。我转身把充当凶器的军用饭盒重新放回桌上,刻意放在他能看到,却一伸手绝捞不到的距离。“啥时候也改一改您老这没品的德行。”回答我的则是一连串响亮的呼噜。混蛋就是混蛋,你总不能跟他比混吧,下一刻,我做了另一坨牛粪。

      我们像两具尸体,在死寂的停尸房晾着,各怀心事又缄口不言。憋了很多天的话,就像一堆发了芽的豆子,在心里不停的膨胀,明知不该说,还是压不住的冒出了头儿,“这么混日子也不是个事儿,虞啸卿早晚会打上门来。”“乌鸦嘴。”“嫌我乌鸦,成啊,小太爷就算变只长着花毛的大喜鹊,虞啸卿就不找你晦气了吗?你就自由啦?”

      一只鞋毫不意外的飞过来,准确的砸在我的肚皮上,我恼火的瞪他,“好,我闭嘴,你就逃避吧,可人家能轻易放了你吗?别自欺欺人,这连三岁小孩都哄不了。”死啦死啦干脆翻了个身,连正脸都不给我,只留下一个‘不想理你’的背影。我有样学样,愤愤的用屁股对着他,不仅仅是因为睹气,而是他的背影太过落寞,落寞得让我看了就心里泛酸眼睛发潮。

      有些东西在脑袋里不停的打架,分不出胜负,辨不得真假,灵魂硬生生被撕成两半,而我在挣扎中竟然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在用力的捶着大门。我记得进来时,大门只是被随手虚掩上的,想进就进得来,用得着跟抄家一样弄出这么大动静吗。死啦死啦也醒了,根本没打算理,只是哼了一声。

      他都如此,我也就懒得动。过了好一会儿,外面那一根筋的主儿似乎也开始觉悟了,纷踏的脚步声到了院里。有人在喊,“龙团座,龙团座,你在吗?”看到依旧没人应,我听着脚步进了屋子,但明显放轻了,“龙团座……”来的人犹豫的轻唤,我睁开眼睛,面前站着两个人,不熟,但我认得其中一个,那是师部的小猴。

      他看到我醒了,面露欣喜,似乎这下就有了救星。他诚惶诚恐的瞄着死啦死啦,看来他对我那难缠的团长保留了某种不好的记忆,很怕每一点轻微的风吹草动都会惹祸上身。我吸了一口气,气冲丹田的一声大吼,“团座——”“有屁放,我不聋。”立刻就有放屁的,不过不是我,而是小猴,“龙团座,师座在师部等,请您快去。”

      现世报,我的乌鸦嘴应验了,死啦死啦不得不坐了起来,抓着乱蓬蓬的头发,一个劲儿犯傻。我憋着笑递过了那只用来砸我的靴子,背对着小猴挤眉弄眼的气他,真的很解恨。出门时才发现,天空努力挽留最后一抹亮色,却还是被暮色不停的沁染,我们这一觉睡得够久。

      来到师部,里面已经灯火通明了,虞啸卿站在桌旁弯着腰,正奋笔疾书。出乎意料,也是意料之中的,半山石也在,坐在那儿品着杯茶,看到我们进来,他立刻黑起了脸,气乎乎的瞪着死啦死啦。我那死不要脸的团长,几乎恨不能满脸都摆上阿谀,我打赌就算他敢踩虞大少的雷,也不敢点半山石的火。这货没模没样的敬了半个礼,反正虞啸卿也没打算抬头,样子做不做足不重要。

      “师座——”虞啸卿看来也是故意的,哼都没哼一声,我们就这样被晾在了门口。人不要脸是有好处的,所以死啦死啦开始自说自话,“石军医也在啊,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说,师座您先忙,卑职告退。”转身就想开溜,却被一嗓子吼住,“站着。”虞啸卿狠狠瞪着死啦死啦,“谁允许你走了,狗胆包天,这是要做我的主了吗?”

      “卑职不敢。”死啦死啦耷拉着脑袋,见他死样活气的德行,虞啸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全无斗志,这副模样可不让人讨厌——”话还没说完,电话铃声不识相的响起,虞啸卿只得压住火气,去应付线另一端的人。等他放下电话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面对他的火气,虞啸卿错愕的瞪我,“人呢?”我没敢出声,只能一个劲儿的往他身后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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