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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第一百五十八章 ...

  •   所有的人茫然的望着死啦死啦,而他茫然的望着一无所知的前方。一无所知就无法征服,即使用尽所有的心思,心力尽头也依然是穷途末路。没有路,我们就得把自己填进去开出一条路,任我对他的了解,就算把我们都填了这个吃人的大坑,他也绝不会回头。

      压抑,极度的压抑,树堡中的死人都没让我如此的烦躁,那时我们为生而死,那么现在就是为死而死,把头伸进一个系着死结的绳套,只是为要一个必死无疑的结果。我的脑袋像被一围轰鸣着的坦克碾过,连同绝望和愤怒一起被结实的压进土里,压上心头。胸膛里有种东西正在突破理智,我在努力压制却被本能征服,我把所有的情绪一股脑的喷向他,除了他,不知道还有谁能让我摆脱这种不生不死的境况。

      “这下好了,你满意了,我大智大勇的团座大人,虞啸卿自以为他把我们当成金子从沙子里淘了出来,沙子沉在了南天门上,我们臭不要脸的被收拾得人模狗样。第一主力团,又好听又有面子。你是风光无限的上校团长,我们是跟着上位的鸡犬升天,可人家不是要把我们做成金灿灿的佛像供着,而是要在关键时刻能卖个好价钱。如今他们用得上了,我们就得玩着命的为他们争面子,我们死得毛都不剩的时候,谁能想起要记得我们是谁?我可以去死,只要你一令下,小太爷要是缩一下头就是乌龟王八蛋养的,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到底要为谁去死?”

      我的胡言乱语只招惹到了他轻飘飘的眼神,一瞬间,连我的刻薄都失了重量,他微笑。苦楚、痛惜、悲伤和凌乱都被他恰到好处的揉成一个微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承受着所有的希望、绝望、生存、死亡,依然能平静的微笑。他就像一根弹簧,我知道狠狠的一脚下去会让他迸发出超过自身百倍的力量,而后果就是压痛他、弹伤我。

      死啦死啦摇摇晃晃,用很难看的姿势往起挣扎,丧门星出于本能伸手去扶,却被不知好歹的推到一边。他东倒西歪的迈开了步子,我在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凭他的个性,真犯起混来,不管不顾的一头扎进雷区也不是没有可能。好在他只是晃荡了两步就停了下来,现在谁都可以任性,发泄唯有他不能。他就那样站着,留给人一个苍凉的背影,他就戳在那儿,戳到我们也许无缘得见的地老天荒。他的声音从前面飘来,这么近,那么远,却能撕裂寸寸血肉,如刃般翻搅着我们的胸膛。

      他说,“从记事起,我和家人就一直在路上飘着走着,我们从没在一个地方待上过一整年,他们说天下不太平,要想活着就不能停下。可走来走去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了我一个,也没什么不好的,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虽说了无牵挂,倒也不知道自己该为谁活着了。浑浑噩噩的就开始打仗了,就随着大流的人群一起逃,可我不明白,在自己家的地盘上为什么还要被追成丧家犬。

      去他娘的,老子不想再逃了,穿上军装拿起枪的那天我还真的以为可以摆脱这种境地。可仅仅是换了种方式和说法,我不再是手无寸铁,逃跑也被开始称之为撤退,我开始跑得不那么理直气壮了。一路败下来,竟然阴差阳错的有了自己的团,打光了拢,拢足了散,欠了债还不清,我想过毙了自己却又扔不下这帮混蛋。

      烦啦,你问我,现在我们到底要为谁去死,我不知道,更没办法回答你。一个不知道该为谁活着的人更不可能知道要为谁去死。可要是真的如师座说过的那样,这几个美国人决定着战局的走向,他们很有可能让这场仗提前结束的话,那么我愿意搏一次,哪怕为他们去死,只要能把小鬼子赶出我们的国家,为谁死都可以!”

      他把自己凌乱的三十几年用一两分钟交待了清楚,我真的很想哭。是的,为谁都可以,只要能让这场该死的战争结束,我们可以为任何人,任何理由奉上性命,并且死而无憾!没人说话,现在我们心意相通,任凭痛在寂静的荒野滋生。

      在我的身后断断续续的传来了难以抵制的咳嗽声,不用回头看都知道,那是我们的伤员中伤得最重的一个。他的胸膛被弹片撕开,毫不留情的抵达了肺叶,就像当年的康丫一样,只有咳碎肺腑才能撒手人寰。现在声音的主人边咳边找人说话,他的目标是死啦死啦,因为他艰难地唤着‘团长’。

      我们一齐回头,身后那张年轻的脸,挂着病态的死灰,那是一种命不久矣的征兆。他捂着胸口,血透过纱布难以阻止的溢出,一点点纵横在他的指缝间,唇边的血迹未干,那么刺目耀眼。他不要别人搀扶,倔强的拄着根树枝站到死啦死啦的面前,用那只之前用来捂伤口的手向我那团长敬了一个血色的军礼。

      他边咳边说,“团,团长,咳——当年,我,我不想做亡国奴,才,才当了兵。我一直等着,等着小鬼子被赶出去的那、那一天,看样子我已经等不到了。前面的路,需要,需要有人去开,幸好,我,我还走得动,爬得动,就,就让我最后送弟兄们一程吧。”我们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张即陌生又熟悉的脸在所有人眼前绽出了笑纹,从容的计划着自己的死亡。

      如果没有这场该死的战争,我们就不会这样相遇;如果没有死啦死啦,就没有现在的我们;如果没有太多的生离,何苦要见证残酷的死别,如果没有你们,我会一直麻木而学不会心痛……可就算我给自己再多个如果,也改变不了任何注定的结局。

      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我只能用苍老的眼睛,看着我们生,看着我们死,还来不及瞻望前世,就要惘然于这世的消亡,天上地下遥遥相望,有些生命注定要被抛弃,哪怕你曾想倍加珍惜。我现在不敢去看我的团长,他泥塑木雕的模样,只留下一个被掏空了的躯壳,平时向来明亮的眸子如今空空荡荡。

      我更不敢去看面前的人,他还那么年轻,那种由里及外的年轻让人忍不住的嫉妒,悲凉的羡慕。我见过狂热的小鬼子站着排的去死,那是被鬼迷了心窍,而他更像一个苦行僧,用平静面对最后的征程,只为给我们留下永生难忘的炫烂。

      又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那是一个同样年轻的士兵,之所以用如此亲热的方式,是因为那条和日军在第一次交锋就被打穿的大腿,实在没办法在无依靠的情况之下站稳。他瘸得比我厉害,血已经浸透了裤管,而半山石只能用绷带紧紧扎住那个被贯穿的大洞,阻止生命从那里一点点的流逝。那种痛楚不会比我曾经领教过的好受,因为失血过多,他的唇已经失去了应该有的颜色,只是还努力的用年轻的热情掩饰苍白。

      他把第二把刀插进了我们的胸口,他说,“团座,您也让我去吧,我已经废了,现在跟丢了一条腿没什么两样。帮不上忙就不能成为累赘,既然没办法再跟着你们一起走下去,就让我们先行一步,为弟兄们开路吧。”

      他的手紧紧捏住了身边同袍的肩,换来了一个赞成的笑容。“团座,我也愿意去,如果这一百多斤能帮你们继续赶路,舍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一个捂着肩膀的大高个儿站了出来,他比李大个儿矮了些,但一样强壮,却在第一次的爆炸时被波及,一块弹片钻进了他的肩膀。“还有我,团座,我也去,倒下一个第二个顶上,倒下三个还有我,只要让弟兄们救回美国人结束这场仗,我们就算死得值了。”

      又一个精锐站了出来,他的胳膊吊在胸前,他的坚决挂在脸上,没有犹豫,没有恐惧。更多的人站了出来,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轮番攻陷死啦死啦最后的防线,只为争取一个赴死的名额,而我们的心已经被戳得面目全非。也许我们和精锐之间曾有过厌弃和疏离,那么现在,他比我们这些自称炮灰的人还名符其实。

      我不得不去看死啦死啦,他不仅是这里的最高长官,还是我们最后的脊梁。他行尸走肉般的眼神此时已荡然无存,重新燃起的双眸烧掉了所有的迷惘、悲伤、甚至是怜悯,他又能平静的审视眼前的每一个人。只有我知道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已然在这强撑的平静之中,一点点的坍塌,只是现在所有的性命和希望都在他身上,他还不能倒下。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我的团长现在像极了收勾魂摄魄的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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