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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

  •   幽火扑闪中人影绰绰,狭长的甬道直通往暗无天日的地底,无人涉足的鬼域。笙倚靠在墙壁上坐着,日复一日地看着那扇紧锁的门,期盼着它何时会开启,又恐惧着它突然会打开。

      冰冷的金属撞击忽然将她自迷梦中惊醒,当她再睁开时,那道门锁已然落了地。笙不禁站了起来,呼吸都在一瞬凝滞。门悠悠地开启,黑暗在那道门缝中展露冰山一角,一个人影自门后走了出来。

      鲜红的翎羽如火灼烧,将他的身躯包裹在一片灼烈的火色当中。笙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看着他垂头一步步走上来。凤凰灵魂不灭,肉身不死,并不意味着拥有永生。他也有身躯燃尽的时候,然而又会在灰烬中获得新生。

      只是到了那时,即便灵魂不变,容颜不改,却已忘却了记忆,重塑了人格……全然,就是另一个人了。

      一种陌生的气息围绕着他,在这狭窄的甬道中撞击着悄然的脚步声。他缓步而上,面容藏在暗影里看不分明,唯有眼底燃烧的光亮胜过了两壁的幽火,散发出骇人之气。

      笙几乎无法挪动脚步,她尽力不去想这些日子来为他献祭的那些魂灵,尽力告诉自己他一定能活下来,而活下来的一定还是那个她所等待的他……终于他到了她面前,低垂的视线不知在看着什么,无声无息地,让笙逐渐感到惶恐。

      她克制住双手的颤抖,慢慢地朝他伸出手去,却忽然被扣住,径自送往唇边。幻境中被咬噬的记忆倏然涌上心头,恐惧占据了所有意念,她几乎要惊叫出声,却只感到指尖略过一丝湿冷。

      瘦长的手指抚过她的手背,他轻轻地舔舐着她的指尖,幽火在他眼眸中跳跃。

      “为何不走。”翎凤喃喃道,“我真的很怕……”

      笙顿然舒了口气,背上已都是冷汗。她浮起一丝虚弱的笑容说道:“起初我便已做了决定。若你不再是你,我甘愿做你的食粮。若你还是你……我愿与你海角天涯。”

      翎凤凝视着她的眼,一时有些怔住。他顿了良久才逐渐回过神来,深望她的眼眸中焰火灼灼,呢喃道:“真的吗……”

      笙微笑着颌首,看着他说:“你还愿意吗。”

      翎凤紧抿双唇没有吭声,他踏上最后一节台阶站到她身前,紧紧地将她拥在了怀中:“一直……在等你。”他低声道。

      只要你说,我便会信。

      你还是不肯说吗……

      他等这个回答已经等得快要放弃了,用尽了所有的心念,流尽了半生的鲜血,终于等来了她的答复。热泪滚入了颈窝,像火一样灼热,笙没有料到他会哭,会为了她的一句应肯而落泪。

      她已然辜负了他太多,定要用此生来弥补他的伤痛,如此的人生才应当是值得的,为何直到此时才幡然醒悟:“对不起,让你等太久……”

      她含笑说道。

      ……

      笙都已忘了时日的流逝,这么快就临近上元灯节了。王上自正月大惊之后便卧病在床,南国民众历经一再的惨痛萎靡不振,今年的上元是笙有生所见第一个这般凄冷的佳节。

      “灵女大人,就这样去面见王上真的妥当吗。”侍女问。

      “无妨。”笙看了一眼镜中朴实无华的自己,已坦然接受了除去浮华外衣之后,自己只是一个庸庸之人的事实,“就这样吧,我本就是这样的。”

      行出天枢阁的时候她不禁回头望了一眼,翎凤坐在花廊上静静目送着她,在她回眸之时愣了一下,绽开一个灿若繁花的笑容。

      为自己而活着的感觉真好,笙感到肩头无与伦比的轻松。在与新任国师迎面撞上时,她依旧保持着该有的礼节,这是这一次不再冰冷地散发拒人千里的气息。

      “王上是不会应允你此时离开的。”国师沉眸说道。

      笙不以为意,凝着国师微微笑道:“那国师大人您呢。”

      国师别开了视线,面色有些沉郁。笙便舒然自他身旁而过,提裙登上了去往王城的马车。日光驱散浓云普照大地,马车穿过废墟残瓦,笙默默地注视着,不再有丝毫的触动。

      众生芸芸皆为苦,何时始来何时休,都非她一人之力所能改变。她无需逼迫自己成为救世者,更无需强迫自己成为牺牲者。天命循环往复,众生之命数也一早便写下了结局。她已尽过力,尽过了十足的力,不再相欠任何人。

      巍峨的王城不断地朝自己倾来,在这片废墟上强撑着最后的高傲。笙冷眼看着,第一次觉得这座城是这般的可怜,又可笑。

      国君病卧榻上日渐消瘦,他听闻到笙前来,眼中亮起了一丝光,急急命人传唤。笙应召进殿后,便在国君面前跪伏道:“臣特来请辞,请王上恩准。”

      国君始料未及,激动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为……为何……”

      笙抬头说道:“天枢阁已有国师坐镇,众心一致定能效力于王上重建南国。臣如今身份尴尬,不该再过多干预天枢阁内务。”

      “可……”国君费力地支撑起身子,自病床上坐起,眼巴巴地望着笙,“你是大音灵女,是南国的神之使者……即便你与国师处境相左,也万不到请辞的地步……”

      笙垂下眼眸,轻叹了一声说:“臣已是罪人之身,难当神使之大任。妖子身份已被公之于众,臣已难再得人心,只怕王上不允,天枢阁也不再容臣。”

      “他们敢……”国君伸着颤抖的手怒不可遏,“谁胆敢……朕就斩……斩了他咳咳咳……”

      “王上,王上!”

      他咳得直不起腰,一张脸面如土色,再也没了昔日里那股神气。命数将近,死气浮面,一个人到了将死之际,是否才会诚然地面对自己挫败的一生。国君躺在床上失去了起身的力气,他直愣愣地望着天顶,唇间翕动着发出微弱的声音:“朕知道……你在怨朕……”他的目光迷离,不知此时那双眼前究竟都浮现了什么,让他痛苦地皱起了脸,“朕不该为一己之私枉杀绯雪……朕不该因一时软弱寒了臣子之心……朕……错了……”

      这个骄傲了一辈子的男人,此刻终于低下了头。一行泪顺着他的眼角滚下,他的声音呜咽得不成声:“你别走……朕求你别走……南国如今已不是凡人所能掌控的了,即便你想要王座……朕都给你……”

      众人闻言纷纷惊惶地跪倒在地,唯有笙直着腰,凝视他一字字说:“王上慎言,臣……亦是凡人一个。”

      “你不是……”他摇着头,视线已逐渐失去了焦点,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不停地说着,“你不是……你不是……”

      笙收回视线闭上了眼睛,叹了一声后对医官说道:“王上的安危便是南国的未来,务必照料好王上。”

      医官垂着头难以应答,良久才喏喏道:“臣……尽力。”

      笙便径自起身对国君再行大礼,最后看了一眼凄凉而终的君主,内心百味杂陈。她穿过跪伏一片的人群走出了殿外,视野开阔,阳光刺眼。可这日中之阳是否也如夕暮一般,仅仅只是回光之照。

      “灵女大人。”一名宫人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垂首对她说道,“王后请灵女大人一见。”

      笙不由轻蹙起了眉头,这个女人可比她的夫君要难以应对。她并不想见,便婉拒道:“王后与小王子经此一变,想必需要多加静养,臣就不去打扰了。”

      宫人再次拦在她身前,竟直身跪在了她面前,痛哭着说:“王后有令,若不能请动灵女大人,奴婢便要提头去复命了。”

      难以抑制的烦躁涌上心头,像一群自地底伸出的触手缠住了她,笙甚至想就此拂袖而去,谁人生死又与她何干。

      暖阳灼人,寂寥的宫闱中唯有低低的哭泣声惹人烦闷。僵持良久后,笙终是无奈地对那宫人说:“烦请带路。”

      炉中飘起一缕安神的香气弥漫在空幽的宫殿中,王后正坐在床边轻轻摸着孩子的头。她凝神目不转睛地看着睡眼惺忪的孩子,憔悴的面容因为麻木而显得出奇的平静。

      听到有人进门后她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来。

      “你们都下去吧。”她遣散了服侍的宫人,将孩子的小胳膊塞入被角掖紧,这才起身邀请笙一同入座。

      “臣不敢。”笙垂下头说,“不知王后有何旨意。”

      “坐吧。”王后在坐榻上落座,望着笙难掩倦意,“灵女大人不肯赏光吗。”

      笙只好依言而坐。王后持起砂壶亲自斟茶,端起茶盏递给笙道:“一直没能当面向灵女大人道谢,还请灵女大人莫要见怪。”

      笙没有接那盏茶,只是微微垂首恭敬地说:“护君乃臣之本分,何况王后待臣本有救命之恩,臣万当不得这一谢字。”

      王后戚戚地望着她,转而说:“王上素来自傲,对灵女大人多有得罪之处,还请灵女大人海涵。”

      笙慌忙站起了身,凝着王后欲言又止的神容径直说道:“王后此举实乃折煞臣子,若无他事,臣请告退。”

      “灵女大人且留步。”王后端着那盏茶站起身,将它端到笙的眼前,哀求之色渐露于表,“王上曾言将择日昭告天下将王位禅于你,我劝阻了他。”

      笙的神色冷凝,王后的言辞之间不乏畏意,惴惴不安地说道:“我知灵女大人身负神明之恩,上通神谕,下达黎民,断不会接受这等凡尘之累。可眼下南国之惨状急需一个能受万民拥蹙之人带领走出困境,然而王上已……”

      她哽咽着难以再说下去,那杯蒸腾着热气的茶盏在她颤抖的手中晃动着,随时都会倾覆在她手中。

      “南国不能失去你,灵女大人……”

      她的话有多么言行不一,实在令人可怜。祭杀亲子,心若磐石,倘若南国需要这样一个人来引导国运,那将是多么可悲之事。

      笙冷下脸别过目光,生硬地说道:“承蒙王后信任,然而臣没有资格再领受大音灵女的恩荣,适才已向王上请辞。还请王后念在臣曾一心为国的忠义上,放臣归去吧。”

      王后闻言手蓦然一抖,瓷盏锵然落地。热茶在娇柔的肌肤上烙下红痕,她却如无所觉,双眸圆睁望住笙,颤抖地发出声音:“灵女大人要……抛下南国了吗……”

      这句话让笙感到极为忿满,她强忍住心底的不悦,垂眸对王后言道:“王后所言非矣,南国失去的只是一个罪臣,乃民之所向,神之恩慈。今得王上宽厚饶臣一命,臣感恩在怀,今后自会离开南国,此生都不会踏入南国境内,以报君恩。”

      她移步退后,却不想王后忽然上前扯住她的衣袖,慢慢地向她跪了下去。笙大为惊愕便去搀扶,王后目光凄凉而决绝:“我不妨直言吧,灵女大人……我一介妇人并不懂朝政,仅仅只想保全家人性命,如今却也知一旦坐上这王座,君命便与国运共存亡,早已无退路。我只想求你留下辅佐我儿,所有的骂名都让我来背负,只求我儿能安然度过一生……”

      可这祸国的骂名怎么也不会轮到你头上啊,笙冷笑着想,可她没有办法去指责王后了。倘若继续以家国大义来相劝她留下,她一定会愤而离去,再不留一分情面。可这个女人却跪在她面前口口声道她就是为了私心,为了身为人母的一己私欲恳求她相助。

      同样是无止尽的索取,倒比冠冕堂皇的虚言更为容易接受。

      笙无奈地叹声道:“君无信不足以立威,王后这是在为难我。南国比我有声望、有能力者众多,王后何必要选择我这个南国的罪臣。”

      王后沉默着不知该如何言说,笙便替她说了下去:“因为我孑然一身,不依附任何一党,并且又处在尴尬的境地便只能忠心效于王室,以求自身安保。是不是?”她略微含笑的眼神里不禁浮现讥讽,凝视而来的双眸幽深,仿佛能轻易读懂人心,“王后可比王上更懂治国之道,于夹缝中求生断然也不是问题。恕我才德疏浅难当大任,在还能脱身之际,就让我也自私一回吧。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卑微弱小的凡人罢了。”

      权势是天底下最令人心动之物,也是最难以防范的危险,她虽曾在不知觉中陷入其中,好在还能及时清醒回头。她不想如燕夜那般,从伸手夺予到断绝退路,最终沦为权势的俘虏,一无所有抱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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