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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第一百二十章 ...

  •   笙抓着王后的手,狠了狠心将她甩开了。

      王后的眼泪倾然而落,不知是否感应到了母亲的痛苦,躺在榻上的孩子忽然惊醒呜咽了起来。她流泪满面地转头望向孩子,绝望的目光仿佛已看到了不远的未来。末代帝后的命运并不比寻常百姓更受宽待,甚至远不及百姓。身在高位享受殊荣,跌入地底便愈加惨重。可命运何尝都能由得自己来选择。

      呜鸣声催人心神,王上颓然起身朝孩子走去,她抱起孩子哄着,自己却泪流不止。笙远远看着,一丝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僵在了原地。

      “不知可否……请灵女大人最后再为这孩子祈福。”王后转过脸来,悲哀地乞求道。

      笙难以再拒绝,她挪动脚步上前,望着依偎在母亲怀中哭泣不止的婴孩缓缓地伸出了手。一团柔暖的光浮在她掌心,引灵五彩的光芒映入孩子的眼中,让他渐渐停止了哭泣。

      皱起的小脸舒展开来,圆溜的大眼一瞬不瞬望着笙,与她的目光正正对视。一阵眩晕忽然袭上脑海,就像两人的意识被一股力量相吸糅杂在一起,介入了彼此的命运。一些匪夷所思的画面涌现在笙的眼前,恢弘的气势震响天地,高声欢呼着:

      愿王上千秋万岁,愿南国千秋万代——

      笙蓦然收回了手,额间沁出了冷汗。王后见她神色骤变,心头愈发沉重,想问些什么,张了张口又不敢去问。最后笙退了几步恭敬地垂首道:“小王子吉人天福,乃南国之幸,王后不必担忧……”

      王上望着她苍白僵硬的脸,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她苦声笑了一下,抱紧了孩子嚅嗫着说道:“谢……灵女大人……”

      笙没有再过多解释便告退而去,她如逃难一般冲出了王后的寝宫,直到清冽的寒气吸入肺中,混沌的头脑才清醒了几分。她失魂落魄地走下殿前御阶,不禁回头望向身后的宫城时,仿佛看到天空现出了祥云凝聚在南国上空。

      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一瞬间所见到的当真是南国的未来吗……笙不由握紧了自己的手。

      自王城归来后笙便将自己锁进了屋内,翎凤一连等了她三日都没有等到她出现,终于忍不住去闯了她的门。侍女守在门口拦阻,毕恭毕敬地说:“灵女大人有令,不见任何人。”

      “连我也不见吗。”翎凤皱起了眉头,讷讷地问。

      侍女垂头说:“不见任何人……”

      “那好。”翎凤点了点头,“我又不是人,你们都让开。”

      他不由分说便上前推开了那道门,侍女欲图阻拦,便被他定在了原地。他走进屋里,屋内幽暗而沉闷,炭盆里的火焰挣扎着最后的光芒,将蜷缩在椅上的身影投入浓重的黑暗。翎凤动了动手指,火光顿时旺盛了起来,照亮她晦暗的眼底,也将她自迷神中拉回现实。

      她茫然地抬起头,在看见翎凤的身影后才慢慢地舒了口气。翎凤走上前在她身前蹲下,她的身上裹着沉重的厚毯,脸上却依然没有血色。他不禁握起了她的手,触之冰凉如水:“你冷吗。”他问。

      笙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身子却在发抖。

      “是那家伙不肯放你走吗。”翎凤搓揉着她的手,喃声道,“其实根本不必在意他的,不是吗。”

      笙沉默着没有回答,她望着他们紧扣的双手,半晌才开口说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翎凤低下头:“没关系,我不想知道。”

      笙似是笑了,她凝着他黯然的眼眸说道:“自那孩子死后,我又能听见了……”

      翎凤没有应声,笙大概也猜出来,他早就知道了。她身体的每一丝变化都逃不过他灵敏的感知,谁让他们力量悬殊,本就没有可比之地。

      “我自己的力量不仅回到了我身上,并且还带来了更多,更可怕的……”

      “你就安心地收下,这是你应得的。”翎凤打断她。

      “可我受之有愧。”笙望着自己的手说道。自发觉的那一日起她便感到了恐惧,这份恐惧让她急于想要逃离南国这片土地。曾让她无比渴求的力量如今不费吹灰之力地得于手中,却沉重到没有勇气安然去收下。命运馈赠的礼物从不会平白无故落到手中,所以才在她迫不及待想挣扎时无情地绊住了她的脚。

      “我不该去见王后,不该去触碰那个孩子……”她将脸埋入膝头,抱紧自己不住地颤抖,呜咽的声音里吐着支离破碎的话语,“我竟然……竟然看到了他的未来……看到南国的未来……”

      翎凤扶着她的肩膀给予她安慰,柔声说道:“就当你没看见,好不好?能看见未来又如何,我想看的话我也能看,根本就不稀奇。”

      笙怔住,惶然地抬起头来凝住他,讷讷地问:“你看过我们的未来吗。”

      暗火压在身上,翎凤的脸在光照下愈显莫测,他别过目光幽幽地说:“我不会去看。没有发生的便不是未来,就像所谓命运,你又怎知你所以为的就一定是命运。”

      笙怔懵了一瞬,忽然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倘若一切都早已定下命数,为何连神明都无法预测人世的变迁,这天地间真正的掌控者,又该是怎样的存在。

      “你不要再多想了,只要你定了决心,便无人能够阻挡。”翎凤拭去她眼角的泪,温柔说,“笙,离开好不好?南国能人异士那么多,即便少了你……也不会有关系的。”

      他的劝言已近似哀求,曾经他没有机会对燕夜说这些话,如今终于有了能力去将她从泥潭里救出,无论如何都不愿再撒手。

      “除了痛苦,南国又给了你什么,这里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还有什么值得你……值得放弃一切……放弃我……”

      笙缓缓转动眼眸,深深凝视他期盼的双眸,眼前不由地闪过许多面孔。

      我们都在做自己所认可之事,行自己认为正确之道,那么灵女大人你呢?既已决心走这条路,心底却还在抗拒……她仿佛听到那个声音说,你所受的痛苦,难道不是你自找的吗。

      “别等了,现在就走吧。”翎凤扶着她下了椅子,牵着她的手想尽快地离开,却发现她停在原地没有挪动分毫。

      翎凤的心沉了下来,两只相握的手严丝合缝,却依旧咫尺天涯。

      “笙……”

      火光在笙的脸上扑下明暗不定的影子,她凝着燃烧的炭火喃喃地说:“我看到他站在万众瞩目中,握起了胜利的旌旗。”

      “我不想知道。”

      “我看到我立身在他身后。”

      “我不想听!”

      “他将会成为南国最伟大的君主,完成他先辈所没有完成之事,让南国真正凭借自己于中原大陆立足。”笙咬牙说道,“如今他尚在襁褓,能保护他的……只有我。”

      流火在他的眼瞳中缓缓流淌,笙凝着那对在她人生中投下一道光的漂亮的眼眸,喃喃地吐出了那句话:“你不属于人世,而我离不开人世……对不起,我们分开吧。”

      紧握的双手无力地松开了,火焰在流动中结成了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笙伸出手接下了那滴泪,任它在指尖流淌,浸润消失。

      “对不起……”她一再地说,伸手轻触着他柔软的羽毛,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今后就别记着了……我也好,她也罢,所有伤害你的人,都别记着了……”

      黑暗中传来他嘶哑的声音,遏制着难言的痛苦:“我会恨你的。”

      笙无奈地挤出一丝笑容,眼泪颗颗滴落,濡湿了他最珍惜的羽毛。

      “好……”她轻声说道。

      他抬手握住她的肩膀,手中的力道微微地发紧,最后轻轻推开了她。相视的双眸在幽火中缠绕着,怨恨着,最终都在他逐渐转身的瞬间割断了所有的联系。绚烂的星火中他消失了身影,就如同曾经他还不曾在意她时一样,走得决绝又干脆。

      笙垂下头看着掌心之物,泪珠打落其上泛起粼粼的冷光,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将那根簪花扔进了火盆,望着燃烧的火焰说道:“你也该放过他了,他不欠你的。”

      火焰吞没了精致的花珠,将所有眷恋都卷入烈焰中吞噬。笙回身取出妆盒掀开盒盖,那颗被他修复如初的彩石在火光映照下发出瑰丽的光芒,宛如他永远不会褪色的明亮双眸,为她黑暗的世界照亮一道可望不可即的美好的前路。

      似梦幻,如泡影,虽美而难留。

      她取出彩石握在手心,也意图将其掷入火中时,身体却不由控制地越攥越紧,不舍得松开分毫。火盆中发出噼啪的声响,簪花没身其中似在无言地愤慨。笙收回手静默了良久,最后将彩石置于心口,冲着簪花说道:“算了吧……你都已死了,就别计较这些了。”

      火焰倏然蹿高,一块炭木从中断裂倾斜,将簪花压在了盆底。再也看不见那些精致的花珠,再也看不清那些璀璨的光影,就如同倒塌的神女像一般,静默地在火焰中消融。

      不论是他还是南国,也都该从你留下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上元节前夜,国君驾崩。翌日佳节,新王登基,成为南国史上最年轻的君主。尚在襁褓的新君依偎在太后怀中,接受了大音灵女赐下的神之福祉。南国在悲戚与祈盼之中迎来了微弱的曙光,他们没有再欢欣鼓舞,只是深深盼望着神明会通过神之女的双手,来指引他们重振家国。

      清风拂动着如火一般的羽毛,点燃了柔软的火焰,成为一道无人察觉的风景。翎凤站在风望楼上远远地看着,流火般的眼瞳映着那道纤瘦的影子,幽静地燃烧着。一个怡然声音自身后传来,毫不掩饰取笑之意:“我还以为你要哭个三天三夜才能罢休,没想到一滴眼泪都没掉,真没劲。”

      翎凤甚至都懒得回头,淡淡地说:“我哪有那么脆弱。”

      “是啊。人长大了,变坚强了,心也冷了……这是好事。”宁笙踏着有节奏的脚步声拾阶而上,一身靓丽的新装展现在翎凤眼前,扬起头骄傲地问,“怎么样,好看吗。”

      飘飘欲仙的纱衣包裹着她婀娜的身段,一条披帛挽在双臂,尽显柔弱与温婉。翎凤打量了她一眼,不知该如何评价,说了一句:“你不是最讨厌那个神吗。”

      “可并不妨碍我认同她穿得好看啊。”宁笙毫不在意,并且洋洋自得,“女人最大的成就是用同样的衣着来打败她的眼中钉。”

      “你的成就点真低。”翎凤别过眼,一脸的嫌弃。

      宁笙颇为扫兴,愤愤难平地说:“长大了就是一点都不可爱。”

      卸下执念之后,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没心没肺的小院老板娘,肆意挥洒着旺盛的精力。

      可翎凤没有心情和她斗嘴,他问道:“你不打算走吗。”

      宁笙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柔软的披帛,闻言笑道:“我为何要走。”她一甩轻袖,绕着翎凤优雅地转了一个圈,施施然靠在了栏杆上,凝着他一笑嫣然。若不是牵动伤口又让她扭曲了脸,还真有些万般风情难以抵挡的魅力。

      “不看着那死丫头把南国玩完,我才不走。”她按着肩头倒抽凉气,倔强地说道,“未来至少十年内南国都将内忧外患,我就不信她能撑多久。”

      翎凤的眸中掠过一丝黯然,他垂下眼眸喃喃道:“既然她做了这个选择,应当是有这份自信。”

      “是啊,她如今已是南国真正意义上的神了。”宁笙揉着肩膀咬牙切齿,“声望,力量,权势……应有尽有。谁会想到当初那个任人摆布的小丫头,竟会碰上一个用自己性命来旺妻的笨蛋。不过你放心,我会替你来‘照顾’她,等她完了我给你捎口信。”

      她冲他眨了眨眼。

      翎凤给了她一个不悦的白眼,口吻冰冷:“你还不消停的话,下回可就没有人挡在你面前了。”

      宁笙吃了瘪,垂下头嘟囔道:“知道了……”清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传来轻轻的一句,“谢谢你啊。”

      翎凤微怔,一时没反应过来,便听她说:“原来真到了面临灰飞烟灭之际,才发觉其实还是想活着的……无聊不一定会死,但死了一定很无聊。”她回眸朝他一笑,“你说呢。”

      发完了牢骚,她倚在栏杆上开始感慨,望着天空喃喃自语:“只可惜了我的小曳摇,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我还期待他十年后会是什么模样呢……”她含笑趴在围栏上遐想连篇,“我养出来的定是一个迷倒万千少女却独属于我的绝世美男子,让那些胭脂俗粉只有艳羡的份。”

      翎凤听着不禁问:“那个人呢,也好看吗。”

      “嗯?”宁笙回头,“谁啊。”

      “那个为你建了一座城,建了一个国的人。”翎凤说道。

      宁笙想也没想地回答:“他若是像你这般好看,老娘早就……”她翻了翻眼皮,一抹红霞飞过面颊,垂下头揉弄着衣角半晌才吐声说,“不过……也不丑就是了。”

      一丝微微的笑意浮上翎凤的脸,让宁笙愈发难堪,抓起披帛朝他甩了一下,美目流转尽是羞赧。她眼尖发现在他的羽毛里藏着什么别样的色彩,便伸了伸下巴问:“什么东西。”

      翎凤将那细小之物自胸前取出,一株干花静静地躺在他掌心:“城南水塘边摘的。”

      宁笙瞧了一眼若有所悟:“据说在冬日里依然会盛开的月槿?”

      “嗯。”翎凤颌首,他端详着那株脱去水分后只留下生命终结之时美态的干枝,幽幽地叹息道,“原本是想寻个他处将它栽种下来,没想到这种花根深枝细,难以挖掘,不留神就断了。”

      娇柔之躯能扛过风雨摧折,能熬过严寒酷冽,却在离开了生养的土地之后便无法再存活。

      “万物皆有生存之道,强求只是徒劳一场。”宁笙抓过那枝干花于掌心一握,扬手挥洒向了天空。

      飘飘扬扬的碎片映在翎凤怔然的双瞳中,于阳光下宛如星火飞逝。宁笙的声音听来尤为遥远,自冷风里悄然流走:“零落成泥化为尘,待它没入土中变做它物的养料,也不失为另一种存在的方式。”

      一缕清风绕过了耳畔,撩起丝发轻抚脸颊,笙回眸望向长空,似有星点的光影若隐若现,又似幻觉般消失无踪。她凝着暖阳不觉有些发怔,直到听闻旁人的呼唤才回过神。

      千万种目光凝聚于身,都在等待她所赐予的福祉。胸前垂挂的彩石熠熠生辉,她握紧了敬神权杖,自今日起也将成为照亮千万人心中黑暗的那道光。

      如此……也算有价值的吧。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算是宣泄之作,纾解一段时间的压力,结果越写越郁闷了……还是轻轻松松的比较好,去看《少年江湖物语》啊!!又帅又萌又沙雕,腹肌锻炼器信我没错! >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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